寻姐
2018-10-27宋剑挺
作者简介:
宋剑挺,毕业于开封师专中文系。中国作协会员。先后在《当代》《山花》《芙蓉》《飞天》等期刊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小说《水霞的微笑》《杏花奶》等作品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各类选刊转载。短篇小说《杏花奶》获煤炭部《阳光》文学奖。2016年获中石化第二届朝阳文学奖,2017年获铁人文学奖。
按理说,刘芙蓉是幸福的。她丈夫毛生在城里开个面馆,雇了两个厨师两个服务员。客人来了,有服务员照顾,客人走了,有服务员打扫卫生。刘芙蓉不用操心,只管往柜台里一坐,慢悠悠收钱了。但她偏觉得自己不幸福,不高兴,笼统地想,又找不到原因,仔细琢磨,认为应该归到丈夫身上。
毛生从小失去父母,由姐姐养大。姐姐到省里当小姐,又供他读完高中。毛生曾向姐姐保证,自己能考上大学,但考了几年始终没有成功。姐姐是在他最后一次高考失败时离开的,姐姐一走,毛生和弟弟毛吉觉得天塌下来了,他认为是自己的高考失败,才使姐姐出走的,他觉得对不起姐姐,毛生的最大愿望就是把姐姐找到。他感觉姐姐不会走远,她就在这个城市,于是毛生就带着毛吉在这里安家了。
毛生费了好大劲才开了这个面馆,他一边挣钱,一边寻找姐姐。这是个大城,寻一个人无疑于大海捞针,毛生就认定火车站是个最好的地方。他有个老乡,在这里开个食品店,毛生就成了这里的常客了。只要有空,毛生就骑辆车子哧溜跑到了这里。食品店门正好对着车站广场,毛生就往店门口一坐,一直愣愣地瞅着广场。
刘芙蓉不反对毛生到车站去,她只知道毛生的姐姐出走了,并不了解他姐做过小姐的经历。令刘芙蓉苦脑的是,她就觉得毛生并不真正爱她。沉下心想想,又想不出具体的例子。刘芙蓉也是做过小姐的,但毛生并不嫌弃她,结婚之前,这是毛生发过誓的。刘芙蓉还是有点担心,是不是毛生的心变了呢。她认为毛生越来越猜不透了,他就像个气球,只要一靠近,就忽悠忽悠地飘走了。很多时候,尤其是午后,刘芙蓉一觉睡醒,她懒懒地靠在床上,阳光像娘们的手,一遍又一遍撸着她的长发。她的思绪也像长发一样,绵绵软软的,于是她反反复复地想,现在毛生到底爱不爱我呢。一束阳光透过窗棂,洒下几个细碎的圆点,这些圆点自右向左慢慢移去,刘芙蓉盯着这些光点,也慢慢想着毛生对她的好处。她想到毛生给她买了一大兜果冻,想到雪天给她买回了爱吃的冰棒……刘芙蓉这时就会兴奋起来,她起了床,洗了脸,化了妆,然后拉把椅子坐在后院里。面馆在前面,后院静了许多。这时节风已经不寒了,但刘芙蓉还是用条纱巾围住了头。太陽就在树梢上悬着。她觉得热气像一堆蚊虫,在她跟前嘤嘤嗡嗡地闹着。她觉得还没睡醒,还在梦里。她闭上眼感到毛生走过来,轻轻地走了过来,猫一样的没一点声息,然后站她跟前,掏出一把她爱吃的白兔奶糖。这是毛生惯用的动作,类似的这些动作,刘芙蓉已经品过好多次了,她认为里面有毛生爱的成分,也有同情的成分,到底哪种成分最多呢,刘芙蓉一直迷惑着。
毛生并不是天天都去找姐姐,找姐姐已经成为一个任务,一种习惯。只要有空,就去车站转转。他坚信只要心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况且寻的是自己的亲姐呢。上午过去,中午就回来了,回来时他忘不了买一斤红酱鸡爪,这是刘芙蓉最爱吃的东西。她做小姐时,挣钱不多,嘴搀了,就买上两三个,自己偷偷吃。红酱鸡爪店位于城西,坐车去也得半个小时,毛生只要有空,每次必买。刘芙蓉当然感激他,她瞅着他把袋子解开,把鸡爪盛在盘子里。刘芙蓉感觉,毛生这样做是出于无耐,他是在可怜她,并非真正疼她。所以她在吃鸡爪时,随手捏住一个,往嘴里一填,骨扎骨扎地吃起来。鸡爪没以前脆了,没以前香了,吃着腻腻歪歪的没有一点滋味。
中午饭,毛生喜欢吃面条,她把饭做好,总是规规矩矩地给他端上。毛生低头吃着,仿佛碗里是肉是油,津津有味的样子,没有抬头的工夫。刘芙蓉看不惯的,就是他这种样子,她认为应该时不时地瞅她两眼,哪能老是低头吃饭呢。要是真正喜欢她,哪怕一个眼波,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激动的,可毛生没什么反应。他低头闷着,不讲一句话,只哧溜哧溜地吃着面条。她希望他讲句话,真正合睦的夫妻,吃饭时哪能一句话也没有呢。
通常情况下,毛生只吃一碗面。吃完后,他总是把碗一推,抹抹嘴,对拿着红酱鸡爪的刘芙蓉说,够不够吃,再买点吧?她知道这是客套话,她不明白毛生为啥老是这样讲,毛生的声音总是柔柔软软的,他的眉毛极力往上一挑,和眼眶拉开了长长一段距离。刘芙蓉不喜欢这种表情,她觉得毛生像问路边的乞丐,一脸的同情,一脸的怜悯。于是她吃饭的兴致全无,她把碗盘收掉,拧开水管,水哗哗地冲着,她的心情像水一样的一落再落。她感到毛生不是自己的男人,家也不是自己的家了。
每个午后,刘芙蓉总是坐在后院里,她照旧围条纱巾,阳光也像往日那样绵长。要是高兴了,她会把家里的白猫抱起。白猫卧她怀里,她的手抚着猫,觉得有种茸茸的东西撩着她,她的心软了一下,接着又软了一下。这时她想起了婚前的日子,想起洒满红花的梦境,于是她的记忆鱼一样地浮上来。她的同做小姐的姐妹劝她,找男人最好找个农村的,因为咱是农村的,门当户对,谁也不受谁的欺负,于是她就按这个标准找了毛生。毛生虽生在农村,但在城里住下了。刘芙蓉跟他认识时,他已开了这个面馆。不过毛生第一次约她,却是在一个茶馆里。茶馆里不卖茶,卖的却是咖啡。茶馆里的地板是黄的,窗帘是黄的,灯光也是黄黄的。刘芙蓉喝口咖啡,轻啧了一下,有股烤糊味便轻悄地钻进她的鼻里,她皱皱眉头。毛生问,喝不惯?刘芙蓉的脑袋点了一下,但随即又摇了摇。这时音乐起来了,是那种缓慢的低沉的音乐,刘芙蓉想起那些梦,那些满是红花的梦,她变的激动起来,她觉得两人不能这样默默地坐着,应该谈些什么,但一张口,却发现脑里空空的,像个掏净的地窖。不过她还是冷静的,她沉着一想,终于问,你家种了几亩地?毛生没有马上回答,他喝口咖啡,舌尖在嘴唇上一溜,咂着嘴说,咱谈谈别的吧,我不想提那些土地了,说罢瞟了刘芙蓉一眼。她看到毛生的眼光硬硬的,硬得跟竹签一样,但这些竹签只是晃了晃的,并没扎她身上。不过她发现,他的眼光是藏着一堆堆的怜悯,刘芙蓉像被狠狠捶了一下,她觉得背都有点酸酸的了。以后多日,她面前老飘着毛生的这种目光,她恨这种目光,但它像一团火结实地围着她,拂不去,撵不走。
毛生不好玩牌喝酒,寻姐好像已是他的爱好了。他去车站不给刘芙蓉招呼,刘芙蓉不问他,不过也抓住规律了,只要不来吃饭,他必定是去车站了。毛吉在本市上技校,放学后到饭店帮忙。刘芙蓉曾问毛吉,你姐对你们好得很吧。毛吉眨巴着眼,泪跟着出来了,他叹声叹气地说,娘死得早,俺姐和娘一样,讲完泪又哗哗地下来了。刘芙蓉后悔不该问他,不该引起他的难过,不过她对毛生的行为已理解了大半。晚上她回到家,就备了茶,备了饭,单等着毛生回来。毛生一般是吃过饭的,不过,她还是问他想吃些什么。毛生总是摇摇头,随即掏出给她买好的零食。这时刘芙蓉总是抑着兴奋说,饭馆的账我盘好了。这是她一天中做的最后一件事,然后她拿出本子一点点报账。刘芙蓉总是把钱数的有整有零,报完后恭敬地瞅着毛生的脸。毛生总是先坐下,喝杯水,然后扬起头,眉毛使劲往上一挑,轻声说,整钱存上,零钱拿去花吧。这时他的眼光已移到电视屏幕上,她觉得他眼里带着水,没把她打湿就溜走了。刘芙蓉往凳子上一依,细细地想,这是毛生在可怜我,在同情我,他认为我没见过恁多钱呢。为给毛生面子,刘芙蓉把零钱留下了,她并不花掉,而是存在一个盒子里,她不想用这些钱,她老是认为这是毛生的,他既然用这种眼光可怜我,花他的钱还有啥意思呢。
为避免这种难堪,刘芙蓉有时几天才给毛生报账,毛生一般是等不及的,他会主动问刘芙蓉,没收钱吗?刘芙蓉总是不紧不慢地讲,钱肯定收了,这两天忒忙,没空给你说呢。刘芙蓉似乎大悟了,毛生对她的所有关怀都是虚假的,就像一个水泡,瞅着是真实的,实际上是经不起触摸的。刘芙蓉皱着眉想,毛生把爱给谁了?给他的姐了?给他弟了?为啥对自己只有可怜没有真爱呢。刘芙蓉越想越乱,脑里像灌满了糨糊,分不清里表。午后醒来,情绪更加低落,这些问题像根藤萝,纵纵横横地缠着她。面馆里碗筷叮当响着,鼓风机呼呼吹着风,毛吉累得满脸都是汗,刘芙蓉还是把毛吉喊来了,毛吉问,嫂子有事?刘芙蓉冷不丁地说,毛吉,你说你哥对我咋样。毛吉摸摸脑勺说,还用说吗,当然好得很。你说怎样好法。毛吉又摸摸脑勺说,俺哥啥都依着你,给你吃的穿的,处处想着你,还不算好吗。刘芙蓉没想到,毛吉絮叨地讲了恁多话,句句好像都在理。这回她心里明白,别人看来,毛生是体贴自己的,是疼爱自己的,但她觉得毛生对自己,处处是怜悯,处处是施舍。毛吉还在那站着,像个小孩,扭扭捏捏的。刘芙蓉给他拉了条凳子,又认真地问道,你想你姐不?毛吉想都没想说,肯定想呀。她是那天早上走的,头天晚上俺姐还给俺烙烙饼咧,说走就这么走了。毛吉的眼睛湿湿的,好像姐姐刚走,刚把他撇到家里。这时刘芙蓉心一软说,你和你哥也不能光想着这事,你们的心总不能光给你姐一人吧。
刘芙蓉脑里还想着那事,如果他姐在,如果毛生不找姐,是不是就对自己真爱了,这么一想,刘芙蓉倒恨起毛生姐了。她把纱巾扯掉,阳光水一样地洒在脸上,身上顿时燥热起来。她突然说,毛吉,嫂子对你好不?毛吉也是想都没想说,当然好哇,俺姐一走,家里就靠你了。
临近中午,火车站的人陡然多了起来,毛生疲倦了,就骑车准备往回走。他刚往车上一迈腿,却突然想起,该给刘芙蓉买红酱鸡爪了,于是便径直往西走。路旁有个新开的商场,为引诱顾客,门前摆满了各色各样的水果,毛生犹豫着停下了。他到跟前瞅瞅,发现有几种水果没见过。他想刘芙蓉肯定也没见过,于是他决定不买红酱鸡爪,买些水果,让刘芙蓉稀罕稀罕。
他买了些火龙果、山竹、人参果。回到家一亮,刘芙蓉果然一个不认识。毛生一个个讲 了,并拿起山竹剥开,一块一块地喂她嘴里。刘芙蓉笑了,但毛生看来,她的笑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而是笑得憋憋屈屈的。他停下手,问她是否哪里不舒服,刘芙蓉摇摇头,然而她的眼泪却跟着下来了。毛生慌了,他把她揽到怀里说,到底咋着了,谁欺负你了?刘芙蓉说,啥事没有,我老是觉得,你好像处处可怜我。毛生听后笑了,他柔声柔气地说,你咋分不清孬好呢,你是我老婆,我关心你,体贴你,咋能说可怜你呢。毛生瞅着她的泪眼,拿条手帕,轻轻地给她擦着。他把她抱到沙发上,用靠垫枕着她的头,毛生知道刘芙蓉喜欢这样躺着。刘芙蓉瞪着房顶,觉得眼前飘着的全是毛生的影子。她见毛生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杯水,水的热气把他的头发缠住了。待仔细一瞅,他头上什么也没有,毛生把脸伸过来,一直贴在她脸上。毛生细声说,你想不想。刘芙蓉烦听这句话,但每次睡前,毛生总是重复着同样的话。这样的话一说,仿佛叫人觉得,毛生是体贴刘芙蓉的,但刘芙蓉认为,这不是体贴她,这是在设身处地地同情她,她不需要这样的同情,她是毛生的老婆,不是街上的妓女。所以每次毛生这样问她时,她都毫不客气地说,我不想。毛生似乎了解她的心思,他还是深深地进入了。他的每招每式都恰到好处,刘芙蓉陶醉了。不过她认为,毛生的每个举动都是为她的,都是讨好她的。对于这种讨好和奉迎,她却有浅浅的愤怒和不悦。每次毛生从她身上下来,她都靠向床边,或者挣脱他的搂抱,她不想要他的温存,不想要他的疼爱。对于她的这些举动,毛生每感迷惑。他弄不清,他好心好意地对待她,换来的却是怠慢和冷淡。他从不计较这些,每次完事,他都把卫生纸撕好,给她擦净,然后再给她削个苹果。性事过后,刘芙蓉好吃个水果,毛生知道她這个嗜好,他把最好的水果买回来,并不停地换着花样。刘芙蓉光着身子,吃着水果,瞅着毛生,这时她才感到家是自己的,毛生也是自己的。但这种感觉模模糊糊的,像个轻悠的气球,一会飘在那边,一会又飘到了这边。
毛生是细心的、体贴的。早上他总是早早起来。买回豆浆和油条,然后再搁在饭锅里温好。刘芙蓉爱吃软和的油条,他就熬好甜汤,把油条泡在里面。待一切备好了,他再去叫刘芙蓉起床。刘芙蓉好恋床,毛生就用嘴唇将她的眼拨开。本来是亲近的动作,刘芙蓉认为却是毛生自私的表现。毛生喜欢早上亲热,有时吻着她,身子就塞进被窝里了。刘芙蓉觉得,毛生只是图个一时痛快,并非贴心贴肺地疼爱她。因为晚上有的是空闲,空闲多得叫人发慌,何必凑匆忙的早上呢。早上毛生钻进被窝,她就扭脸瞅着窗外,窗外是根胳膊粗的葡萄藤,葡萄藤歪歪扭扭的,像个舞动的身子。和毛生不同的是,刘芙蓉喜欢晚上亲热,她像葡萄藤似的扭着身子,贴向毛生时,毛生却怯懦地躲闪着。他担心刘芙蓉怀上孩子,可他现在不想要孩子。刘芙蓉曾说,咱俩年龄大了,该要个孩子了,毛生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次数一多,刘芙蓉就觉得,毛生不想让她生孩子,他不想真正地和她过,要是真心的话,怎能怕她怀孕呢。刘芙蓉被深深地刺伤了,她总是愣愣地瞅着窗外的葡萄藤。天已很暖和了,但葡萄藤没一点发芽的迹象,她担心自己和藤条一样慢慢老去。毛生似乎没什么担心,他笑笑说,还是戴上避孕套吧。刘芙蓉忌讳这句话,但毛生还是轻轻松松讲出了口。有时她觉得毛生就是嫖客,一个盛气十足的嫖客,她再好的心情都被他毁掉了。
毛生明白刘芙蓉想要个孩子,他认为各方面都不具备。他一遍遍安慰刘芙蓉,刘芙蓉眼一塌蒙,露出深深的不悦。毛生知道和她讲不通了,他就到街上买些儿童的玩物。他把这些玩物递给刘芙蓉说,你想孩子了,就抱抱这些东西吧。刘芙蓉用眼斜斜地,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毛生的心一沉,他仔细想,等有钱买了房子,一定赶快要个孩子,让刘芙蓉过个正常人的生活。
刘芙蓉瞅着布娃和小狗,冷冷地笑了。她认为毛生真能糊弄自己,他对自己没一点真心,就用布娃玩具应付,这能把人哄住吗。她把布娃塞进柜里,把小狗塞进柜里,然后搬个椅子,又坐在后院里。阳光依然滋滋地照着她,她闭上眼,感到毛生有点陌生了,怎么也弄不透了。也许他已经忘了婚前的诺言,又把自己当成从前的小姐了。假如自己没有从前的经历,毛生也许答應和她生个孩子。刘芙蓉迷糊地想着,她觉得阳光是打着旋的,如一只强健的胳膊,将她揽过抛起,她便在朦胧的空中,忽悠忽悠地飘着。
毛生多日没去车站了,昨晚他说明早一定过去,早上起来,毛生却没有走的意思。刘芙蓉问,今个你不去了?毛生没直接回答她,他平静地说,说不定俺姐在车站等着我咧。刘芙蓉气鼓鼓地说,你赶紧去吧,错过这个机会,恐怕你永远见不到你姐了。毛生并没有动,他摸摸刘芙蓉的脸说,今个哪都不去了,你不是想买衣服吗,我陪你逛街去。他仍像往常买来油条和豆浆,让她吃好喝好,然后他领着刘芙蓉来到街上。
他们进了友谊商厦,这里的衣服时髦高档。刘芙蓉从一楼逛到五楼,又从五楼逛到一楼,终于在二楼的拐角处选中了一件黑色毛衣。她穿在身上,照照镜子,感到非常满意。她捣捣旁边的毛生,征求他的意见。毛生左瞅瞅,右瞅瞅也说好看。回到家,刘芙蓉把毛衣重新穿在身上,下边配条土色裤子。她用镜子照照,瞅着不顺眼,就很快脱了下来。接着她又换了三四条裤子,仍没有找到恰当的颜色。她觉得这件毛衣不合适,不应该买它。仔细一想,气又上来了。毛生不是跟着了?不也跟着看过了?他咋能毫不负责呢。刘芙蓉越想越气,他认为毛生还是没为自己用心,要是真心喜欢自己,咋能让自己随便买下呢。她把毛衣一扔,想起买衣服的情景。当时毛生虽站在旁边,但他的眼神是飘忽的,他只偶尔往她身上瞟一下,随即就哧溜滑开了。毛生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他只做个样子,算跟着自己来了。刘芙蓉这样想着,眼泪就随着下来了。她皱着眉想,怎样才能让毛生注意自己呢,怎样才能让他在乎自己呢。
不多会,毛生推门进来了,刘芙蓉极快地把泪擦干,露出无事的样子。毛生过来问,已经中午了,想吃啥呀?刘芙蓉揉揉眼说,我吃猪肝炒凉粉。毛生拍拍脑门,一时想不起哪地方有卖这种吃食的,他问刘芙蓉,刘芙蓉也说不知道,以前反正在这个城市吃过。毛生骑着车子,硬着头皮去外找。城北有条小吃街,各种地方小吃都挤在这里。毛生钻到里面,狗似的嗅了一圈,连个影儿都没挂上。他不敢怠慢,又骑上车子,往城南赶。城南有个小广场,一到饭时,各种小吃都挤挤挨挨地摆搭满了。毛生正是这时到达的,他站在阳光下,手搭在额头上,一点点地瞅。在一墙角处,他终于找到了一家猪肝炒凉粉的。毛生像找到宝贝一样,他要了一份,用个袋子一兜,匆匆便往家里赶。
刘芙蓉吃着猪肝炒凉粉,脸上露出点难得的笑容。毛生说,要是俺娘和我要吃的,我也不会这样满城找,这回我看你还说啥。他这么一讲,刘芙蓉的情绪又落了下来,她脸上虽还挂着笑容,但笑容是僵了的。她沉下来想,这次买吃食恐怕是赌了气的,不然毛生是不会满城乱跑的。这种想法,她不敢对毛生讲,刘芙蓉固执地认为,自己想的完全对。这样一来,刘芙蓉就无心吃饭了,她把筷子一放,瞅着饭碗发愣。她不明白,像吃饭这样的小事,咋能也需要毛生的怜悯呢,难道毛生就不能真正为自己做点事么。
毛生去了火车站,他已多日没去了,所以显得很急切。刘芙蓉瞧着天气不错,便像往常一样坐在后院里。毛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刘芙蓉睁开眼,他已站在跟前了。毛吉说,嫂子,我准备打扫店里卫生,两个拖把都坏了。刘芙蓉问,今个礼拜六?毛吉点点头。毛生和毛吉长的极相,尤其是一笑,嘴角往上挑挑,活脱脱的一张脸。刘芙蓉喜欢这个弟弟,他已累了一个星期,她不愿让毛吉多干家务,于是她劝毛吉歇歇,卫生停停再说。毛吉愣着,刘芙蓉掂个凳子,让他坐下。毛吉拘束地说,我还是到饭店去吧。刘芙蓉把他摁到凳上说,有个事想问你,你说,你哥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毛吉说,嫂子,你已经问过我了,俺哥肯定喜欢你呀,要不他咋能和你结婚呢。刘芙蓉乞求似的问,毛吉你说,假如你碰到一个女孩,你并不怎么喜欢她,可是由于还有别的原因,你是否愿意和她结婚呢。毛吉低头抠抠鼻子,又朝空中瞅瞅,然后满脸谦卑地说,嫂子,我还小,这种事我真弄不清咧。刘芙蓉叹口气说,这种事你也可能弄不清,我不难为你了,你再给我讲,你哥找你姐有几年了。毛吉扳着指头说,大概有三年了,刚开始的一年,哥一天到车站跑一次,后来几天去一次,我觉得姐并没有走远,她只是不想见俺。刘芙蓉问,既然这样,你哥为啥还天天去呢?毛吉说,我曾劝过他,哥却说,姐为咱家付出恁多,咱咋忍心让她一人流浪呢,咱得必须找到她……毛吉讲完,刘芙蓉不再说话,只扬头往远处瞅。远处是一溜杨树,枝上刚怒出芽儿,芽儿绿茸茸的,把天空衬得冰凉而柔软,这种冰凉顺着阳光,吱吱地黏到刘芙蓉身上。刘芙蓉的身子抖了一下,她感到浑身像浇了凉水。可阳光热烈地照着,几只燕子在她身旁舞了一阵,随后又嗖地飞走了。刘芙蓉瞥一眼远处的燕子,出口长气说,你哥老惦着你姐呀!毛吉觉得午后的阳光黏稠黏稠的,透过阳光,他瞧见嫂子深深地闭上了眼,她的眼大而光亮,毛吉感到她的眼仍是睁着的,但睁着的眼没一点光亮,上上下下满是倦容。他知道是哥扯着她的心,想安慰她几句,但不知说啥好。毛吉觉得阳光越来越稠了,把嫂子重重的遮住了,他拨开浓浓的阳光,走到嫂子跟前……
由于饭店忒小,晚上关门较早。回到家,刘芙蓉露出烦躁的样子,毛生偎着她,问她哪里不舒服,她把身子一扭,却说不清哪里难受。毛生摸着她的头说,这些天辛苦你啦,要不我带你散散心。两人说走就走,天还没完全黑下,他们穿过两三条小巷,在一溜平房跟前停下。开门的是个秃顶男人,他瞪眼瞅了毛生半天,突然啊地一声抱住了毛生,并连声说,老弟,你真的把我想死了。秃顶男人放开毛生,故意猫腰瞅瞅刘芙蓉,然后啧着嘴说,这是哪来哩嫩人儿,是刚从花堆里钻出来的吧。他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屋,直直地说,你们轻易不来,我咋叫你们高兴高兴呢。讲完嘻嘻地笑着说,要不我请二位洗洗头按按摩。毛生截住地说,你的嘴甭恁碎了,俺媳妇好玩麻将,赶紧齐找人来。‘
四个人很快就凑济了,由于多了一个人,毛生让刘芙蓉上场,自己在旁边瞅着。无论刘芙蓉怎样出牌,毛生就不吭气,任她自由自在地玩。时间过了一大截,刘芙蓉用舌头舔舔嘴片,毛生发现她的嘴唇有点干裂,露出粗糙的表皮。毛生就倒杯水,搁在刘芙蓉旁边。她斜一眼水杯,就端起咕咚咕咚喝了。刘芙蓉满意地咂咂嘴,并奖赏地瞟了毛生一眼。毛生也瞟她一眼,他爱抚的眼光手似的,在她身上抚摸着。刘芙蓉也许心情较好,虽说牌桌上没赢多少,但始终笑眯眯的。天暖得很,屋里密不透风,给人添了几分慵懒。刘芙蓉伸伸腰,嘴悄然一咧。毛生问她腰疼吗,她摸摸后面的脊椎。毛生往她跟前挪挪,轻轻地给她捶起来。秃顶男人冲着刘芙蓉讲,你享受的是皇后待遇呀,现在的年头,有几个男人能给媳婦捶背呢。这时其余几个人也纷纷起哄,说毛生的脾气火烧火燎的,啥时变得温柔了。毛生暂不作答,继续扑扑腾腾捶着,等大家讲够了,他才说,媳妇跟自己的家具一样,得常常爱护保养,要是用毁了,不还得花自己的钱。刘芙蓉给他一个白眼,周围的人跟着高高低低地笑起来。
进行到深夜,大家都有些困倦了,毛生出门转了一圈,买了一兜桔子大家吃了起来。毛生不让刘芙蓉动手,他把桔子剥好,一瓣一瓣地搁她手里。秃头男人讲,毛生你忒过分了,你这样做,叫我们的媳妇知了,俺这样的男人还咋做人呢。几个人听后噗哧笑起来。毛生说,我才不管你们咧,你们想咋办就咋办,各家有各家的习惯嘛。刘芙蓉不管这些,她只顾贪贪地吃着。吃完了,毛生掏出卫生纸,想替她擦嘴,刘芙蓉赶紧挡住了。她感觉毛生这样做并不稀罕,但今天好像是做给别人看的。这么一想,她的心情陡然沉了下来,麻将像块砖头,沉沉的,打着就有点费劲了。
没到子夜,麻将摊就散了,毛生带着刘芙蓉橐橐地出了门。刘芙蓉一脸的难看,毛生问她是否饿了,她说不饿,问她是否渴了,她说不渴。毛生看她心情不好,就开导说,本来是叫你开心的,玩着玩着心情咋又不好呢。刘芙蓉辩解道,我的心情好着啦,谁说不好呢。说完故意笑了一下,但笑得太勉强了,更暴露了她的不悦。毛生知道她饿了,知道她好吃带辣味的凉粉,就三拐两拐地来到了大街上。好多店都关门了,毛生在一条背街上终于找到一个将要收摊的店,他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调一碗凉粉。刘芙蓉吃得很香,毛生怔怔地瞅着,毛生问,一碗能吃饱吗?刘芙蓉点点头,脸上才有一丝喜悦,毛生这才好受了一点。
走到住的楼下,两人都很疲倦了。刘芙蓉的高跟鞋把脚扳得生疼,走起来一摇三晃的。毛生往她跟前一蹲说,我背你上楼吧。刘芙蓉犹豫着说,还是我自己来吧。话没落地,毛生已把她搁在背上了。毛生把她背到门口,腰一弯又一直把她背到床前。刘芙蓉不声不响地想,毛生果真是这样爱自己吗,他是不是弥补对她的什么欠缺呢。这时毛生的胳膊伸了过来,把她结实的搂在怀里,她仍觉得,这是毛生的做作,他本来是不想搂自己的,应该是出于某种目的,不得已把自己搂了。
又一个星期天,毛吉仍像以往过饭店帮忙。这几天刘芙蓉的心情较好,她嘻嘻地说,你累了一周了,这点活还是我来干吧。说完就去夺他手里的拖把,她的手压住了毛吉的手,毛吉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他松手了,却愣着不动了。刘芙蓉说,今个嫂子给你做顿刀削面,我刚学会,厨师说手艺不错。正这样热热乎乎地讲着,毛生回来了。他是早上去的车站,刘芙蓉问他咋恁快回来了,毛生说一个朋友结婚,下午得去赴宴,咱俩都得去,刘芙蓉埋怨道,咋不早说呢。
刘芙蓉乐意参加这样的场合,而毛生一般不愿让她去,这次痛快地答应,还是第一次。中午刘芙蓉停下手里的活,狠狠地打扮了一番。到了现场,刘芙蓉显得比较打眼,吸了很多人的眼光。刘芙蓉越发高兴,腰挺得更直了。毛生带她到一张桌边坐下,她把桌边的人扫了一圈,一个不认识。毛生跟他们似乎熟得很,热情地打着招呼。刘芙蓉朝他们浅浅一笑,算是个见面礼。她喜喜地等着,等着毛生把自己一一介绍给他们。但时间一点点滑了过去,同桌的人来了走了,走了又来了,毛生还是没有吱声。她认为这是毛生的不对,自己是他的媳妇,碰到他的朋友,咋能不作介绍呢。可能忘了,还是别的原因?今天人又多,忘了是情理中的事,所以她不急不躁地坐着。
婚礼已进行完毕,客人都在桌边坐好了。刘芙蓉趁大家有片刻安静,很响地咳了一声,她想引起毛生的注意,引起大家的注意,但无一人理她。这时菜端了上来,酒端了上来,大家都拿起筷子。刘芙蓉这才明白,毛生不会向别人介绍自己了,因为宴会已经开始了,她的心一下凉了,她浑身冰冷,感觉自己一点点往水里沉去。这会她总算了解毛生了,她认为,他不愿让熟人了解她,他怕她给他丢人,毛生让她过来,只是不忍心给她丢在家里,是可怜她,并非真正关心她,这样想着,泪就涌了出来。毛生见她愣着,就把筷子递她手上,她捏着筷子,并不夹菜。毛生问,你不饿?她摇摇头,毛生不相信,就把每样菜夹点,搁她盘里。一桌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刘芙蓉却静静地坐着,大家的目光不时地投她身上。毛生有点恼了,他又问刘芙蓉,你真的不饿?刘芙蓉还是点点头。毛生的脸掉了下来,不过他还是拿瓶饮料,放在了刘芙蓉跟前。
毛生不在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别人让酒,他喝,别人不让酒,他自己也喝。喝了一阵,他把小盅换成了碗,这是种瓢大的白碗,一瓶酒能倒进去一半。别人一瞅傻眼了,毛生瞧瞧大家说,我不喜欢喝慢酒,朋友们甭笑话我。说完,咕咚下去半碗。有人低声说,这小子可能心里有事,要不恐怕不会这样喝。
毛生醉是醉了,但还能走路。他搀着刘芙蓉出了房子来到马路边。刘芙蓉想打的回家,毛生醉声醉语地说,我想走走,我想和你说说话。刘芙蓉觉得他说话有点不对,还是建议打的回,毛生却死活不同意,于是毛生扯着她慢慢往回走。毛生问,你肯定没吃饱,刘芙蓉想,我一点也没吃,这是你看着的,明明知道,还这样问。令她没想到的是,毛生越说越客气,简直把她当成外人了,她知道毛生醉了,并不跟他计较。走到楼下,毛生没有站稳,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了。刘芙蓉赶紧扶住了他,这时毛生激动地说,你是姐,咋能让你扶我,我应该扶你才是。这下刘芙蓉蒙了,她正愣着,毛生就扶着她往楼上走去。
到了家,毛生把刘芙蓉扶到床上,刘芙蓉不吭气,她想看看,毛生到底想干些啥事。一会,毛生端杯水过来,水杯歪斜着,哩哩啦啦地流在地上。他把茶杯腾地放在桌上说,姐,你渴了吧,你喝水吧,这水可甜了。刘芙蓉瞪瞪他,没有讲话。毛生没有在意,他扶着头愣愣,然后从柜里找了一袋面包。他咧嘴哧地笑出声来,笑声像道冷风,陡地凉了刘芙蓉的筋骨。毛生瞪着面包瞅了一阵,然后双手捧在刘芙蓉面前。刘芙蓉闭上眼,厌恶地把头扭向一边。这时毛生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说,姐,我可找见你了,我可找见你了!他的哭声沉沉的,像冬天吼叫的北风。这下把刘芙蓉搞蒙了,她不知说啥好,也不知怎样安慰他。毛生的脸贴在她腿上,鼻涕眼泪湿了一片。刘芙蓉恼了,对着他大叫道,谁是你姐呀?你睁眼瞅瞅。毛生睁开眼,但只瞥她一下,又俯她腿上哭着说,你就是我姐呀,我知道你不想认我,我跟过去不一样了,我能养你,你可甭走呀!
闹腾了半夜,毛生总算睡下了,但刘芙蓉却睡不着,她反复地想,毛生把自己当成他姐了,他心里装着的是他姐,绝没有自己的位置,他开饭馆,他挣钱,也就是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他姐。刘芙蓉开始抽咽起来,反正毛生睡着了,她想好好哭哭,结婚以来,她还没有痛痛快快地哭过咧。刘芙蓉的哭声像困在笼中的鸟,憋憋屈屈的,不能畅快,不过她还是哭出了声,她边哭边想,这不是自己的家,这是毛生一个人的家,自己的家仍在那个洗头城里,在那个凌乱的格子房里。
她哭哭啼啼地睡着了,到了半夜,她觉得有个月亮似的东西,在窗外辘轮辘轮地转着。刘芙蓉赶忙欠起身,她瞅见月亮似的东西贴在窗棂上。刘芙蓉惶惶地走到跟前,她伸手摸去,感到这东西像个盘子,却没有盘子冰凉,反倒温温暖暖的。她惊得叫了一声,一睁眼原是个梦。翻身瞅瞅,毛生不在身边。她连咳几声,觉得有点口渴。刚想下床,门却猛地开了,毛吉站在门口。刘芙蓉问他咋来了,毛吉说,俺哥有事走了,他叫我过来照护你。刘芙蓉说,我没病没灾,照顾我弄啥。毛吉没有讲话,仍在原地愣着。刘芙蓉突然想起什么,她往毛吉跟前凑凑,柔声柔气地说,毛吉,嫂子有个要求,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毛吉的眼神怯了一下,但马上又静了下来。他见刘芙蓉的头发乱着,脸骨白骨白的,嘴唇上裂着一道道小口,和往日光艳的样子相比,像个晒蔫的花朵。毛吉说,嫂子,你只管说吧,只要我知道,我保证给你讲。刘芙蓉问,你姐到底咋回事,你哥为啥恁恋你姐?毛吉没想到,刘芙蓉竟问起这些事,他犹豫着,脑袋慢慢低下了。刘芙蓉趁机讲,毛吉,我是你嫂,咱是一家人,啥事我不能知道呢……毛吉抠着指头,他见刘芙蓉扬着脸,一副乞求的样子,他的心软了一下,嘴唇动动,还是讲不出口。这时刘芙蓉下了床,她走近毛吉,又温温柔柔地说,嫂子对你不坏吧,咱是一家人呀,你有啥能不好意思说呢。毛吉终于把姐姐当小姐的经历,给刘芙蓉讲了。刘芙蓉听后,半天没有声响,她慢慢踱到窗前,怔怔地瞅着窗外。楼下是片空地,地上满是纸屑,一阵小风吹来,纸屑忽悠忽悠地飞到了天上。刘芙蓉唉了一声,也许是声音来得急了,把毛吉吓了一跳。毛吉说,嫂子,你快睡了一天了,下去吃点饭吧。刘芙蓉并没有回应他,她自言自语地说,这回我算彻底明白了!她离开窗户,在镜前站住了。她往镜上瞅瞅,一头乱发顿时把镜子挤满了。她笑笑说,毛吉,你说嫂子长得好看不?毛吉不知她的用意,就实实在在地说,好看。这时刘芙蓉脸上的笑容像渗漏的水,刷地消失了,脸上随即像结了层厚厚的霜。她往镜前靠靠,揪着自己的乱发说,好看有什么用,末了又自言自语地说,我自己能养活自己,毛生你算什么呢。
一切仍像以往那样平静,毛吉到技校学习,休息日来饭馆帮忙,刘芙蓉时不时地坐在院里,接受阳光的沐浴。不过脸色没以往那样舒坦了,眼光也有点呆滞,常盯着一个地方,长时间地瞅,有时还莫名地笑笑。毛生跟以往一样对她体贴入微,略有不同的是,他去车站比以前的次数多了,他必须找到姐姐,如果现在寻不到,以后恐怕永远也找不到了。
天渐渐地热了起来,他照样给刘芙蓉捎一包红酱鸡爪,稍微变化的是,还忘不了给刘芙蓉买上两块雪糕,刘芙蓉常感心热,吃点雪糕,会感到舒坦些。每次回家,毛生总是右手拿着鸡爪,左手拿着雪糕喜滋滋地往回走。他租的房子装着防盗门,如果刘芙蓉在家,防盗门总是开着的,可这天防盗门锁着,里面的木门也锁着。毛生把门打开,客厅空无一人,他正纳闷,突然听到里屋有响声。毛生过去一瞧,发现刘芙蓉和毛吉脱得光光的,刘芙蓉正骑在毛吉的身上,她的脸像血一样的红。这时,刘芙蓉似乎没一点慌张,她好像不想从毛吉身上下来。她慢慢穿上裤头,戴上乳罩,乳罩的带子有点紧了,她弯起两手叭叭地拽着。这时一缕头发哧溜一下,滑到她的额头上,刘芙蓉勾着食指,优雅地把它抿到耳轮上。床前有个梳妆台,上面镶个圆镜,刘芙蓉坐在床上,伸头在上面照照,接着一丝微笑在她的嘴角上拱了出来,然后潮水似的漫過她的脸部。毛生手里的鸡爪叭地摔在地上,雪糕也跟着落了下来。
雪糕化了,把鸡爪打得湿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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