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家教是言传身教

口述 | 张纪中 著名导演、制片人

整理 | 徐茹

日前，笔者受张纪中导演夫妇相邀，在他们位于杭州西溪湿地的小院，赏菊、烧烤、品美酒。席间谈到家庭教育，张导给大家讲述了自己成长中，父母给予他的家庭教育。

“静坐多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食不言，寝不语。”……母亲的声音深深烙印在我脑海深处。母亲将古人的家教智慧渗透进了我的生活中，也渗透进了我的人生中。

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父母是孩子认识世界的窗口，是孩子模仿的对象和为人的榜样。家庭教育对于人的塑造和影响是根本性的，父母对我的影响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家，永远是温暖的地方

“她的丈夫在水里，她就在水里；她的丈夫在火里，她就在火里。”这是金庸先生写胡一刀与胡夫人的句子。当我第一次读到这个句子时，首先想到的便是我的父母，我对夫妻之间的共同承担的最初认知，来自于母亲与父亲的同甘共苦。

战争年代，母亲练就了迅速打包行李的技能，与父亲在战火中相携；家境中落，生活困难，母亲辛劳操持家务，与父亲相伴……在年幼的我的印象中，家总是温暖安全的，是充满爱的港湾。

如同很多小孩子一样，我也犯过错误，被父母教训过，当然每次教训都有原因，我心中的惧怕、委屈，也都被父母的爱抚平，其中的道理也记在了心头。

有一回调皮又被班主任请家长，父亲得知后，大发脾气，踹了我一脚。我吓得拔腿就跑，躲在学校不敢回家。第二天早上，父亲骑着自行车找到了我，不再提前一天的事，也没有任何责备，还带我去吃了早餐。

我心里明白：原来父亲不是真的想那样对我，他还是爱我的。

我的父母都已去世多年，但当我每每想到家中母亲的身影，还是能够感受到家的温暖，无论我身在何处，那份温暖都永远驻扎在我的心头。

再漂亮的谎言也不如丑陋的真实

小时候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会撒一些小谎，自觉得逞了，为之沾沾自喜甚至得意洋洋。母亲一眼就看穿了这些把戏，教导我说“这句话你一辈子要记住：再是美丽的谎言，也不如丑陋的真实。人呐，要做到不说谎。只要你说，就要说真话，说真心话。你可以不说，但是只要说出口的话，就要是真话。”

很多人都或许有类似的经历，父母也总会教导我们要诚实。这种最质朴的教育，却有着深刻的意味。

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为了虚荣，为了面子，为了抬高自己，会撒谎；有的人为了名声，为了利益，也会撒谎，会伪装。

真实也是最脆弱的存在，一丁点虚伪的触碰，都会打碎真实。

母亲曾深入地给我讲过其中的缘由：“你撒了一个谎，要编很多谎来圆这一个谎。”“撒谎的事，你会忘掉，但别人不会忘掉。”一旦开始撒谎，一旦开始虚伪，就如同搭上了一辆刹闸失灵的下坡车辆，除非跳下车来，否则难以停下，若是遇到路途的困难障碍，只能车毁人亡。

日后的人生经历，更加验证了真实的力量。

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为了自己的理想前行，真实地做自己，不撒谎，不伪装，不为了得到什么而费尽心思，不为了计较什么而心神俱疲，内心通透而前路光明，坦坦荡荡而无所畏惧。

追求自己真正热爱的理想，所以这路上的每一个挑战，都是成就自我的宝藏；真诚真挚地待人待己，只为共同的理想而竭尽全力，不因个人私利而患得患失，所有的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发自内心真实愿意去做这些事情，人生就是充满着光芒和奇幻的旅途，内心能够保持青春的活力，不会沧桑和疲惫。为了得到什么或证明自己什么而不得不做什么，人生才真的麻烦重重，荆棘密布。

不怕慢，就怕站

我七八岁的时候，我母亲已经是四十多岁。在当时的我眼里，她已经是个老人了。那天我与母亲、阿姨一同外出。半路上我有点尿急，便让她们先走，我出来后再去追她们。

而等我出来，她们却都走得不见人影了，我一直追了几百米才看到她们！我当时问她们：“你们这两个老太太怎么走得这么快”时，母亲说了一句让我一生受益的大实话：“不怕慢，就怕站！”

这句简单的话，成为后来激励我前进的重要动力。

1976年，我被安排到山西轩岗煤矿当老师。对于自小热爱文艺、怀揣文艺梦想的我来讲，心里总是有些遗憾。

有一天，我不知怎么给学生讲起了这句话，说着说着，我忽然心里一亮：母亲的话太有道理了！人这一辈子，不怕做事慢，不怕落在人后面，就怕你停下来，就怕你不思进取。

从那天起，为了心中的理想，我开始奔跑，就像小时候在山路上追母亲和阿姨一样。

于是，我利用业余时间参加当地的文艺宣传队，利用一切机会进行文艺方面的学习和锻炼……后来我考进了山西省话剧院，又进入了山西电视台。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拍摄《三国演义》让我迈进了央视的大门。这一路困难重重，可我母亲说的那句“不怕慢，就怕站”，却扎根在了我的心底，在遇到困难时激励着我向前。

难得糊涂，吃亏是福

我参加工作后，经常回家跟母亲讲我在工作上遇到的一些人和事，我讲述的时候总是无意的，但母亲就会说，人啊，难得糊涂，吃亏是福。

在后来的工作实践当中，在我处理一些事情的过程中，耳边不自觉回响起了母亲的话。于是我尝试着按照母亲讲的方式去做，真的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也真正明白了其中的智慧。

母亲总是跟我讲难得糊涂，难得糊涂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并不糊涂，但真正难得的是，能够在处理某些事情的时候，让自己糊涂一下，模糊一下。比如面对合作伙伴、员工或朋友时，我们分明是在吃亏的，这事情我们心中很清楚，但我们也乐于去吃这种亏，我们会在这些事情上“糊涂一下”。

这种吃亏实际上带来了什么呢？带来了很多的人脉，带来了很多人愿意和你合作。糊涂一下带来的正面效应，是钱不能买来的。

也许会有人要问，糊涂，我凭什么？我们生活当中总会有人如此计较，凭什么是我糊涂呢？凭什么？就凭我们比起精明和计较己利，还有更大的梦想需要去实现！

如果大家都在这件事上贡献力量，大家都抱着做成事情的目标来工作，众人拾柴火焰高，整个队伍就能形成一个为目标而战，出精品出经典的氛围。

少年莫笑白头翁

母亲更是在自己的言谈举止之间，教会我对待身边的人，对待陌生人，也同样需要尊重和善待。

有一回，我在路上看到一位年纪很大的老爷爷，他佝偻着腰，步履蹒跚，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那时我不懂事，回到家跟母亲模仿老爷爷走路的样子。

母亲看我嬉皮笑脸的，却并不高兴：“少年莫笑白头翁。孩子，你记住了，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嘲笑别人，不要在人前说人是非。”

在母亲的教导下，年幼的我逐渐学会了尊重别人，感同身受。尊重身边的人，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在带领团队工作时才能获得大家的支持。

母亲是个谦和善良的人，对待身边的街坊邻居，家里的阿姨，也如亲人一般。家里孩子多，陈姨是家里请来做工的阿姨。

陈姨家境可怜，丈夫去世，还要自己养育孩子。虽然陈姨名义上是我家的佣人，母亲待陈姨却如姐妹一般，从无颐指气使，无半点倨傲神色。母亲经常把家里的衣服送给陈姨，逢年过节也要送吃的给陈姨。

母亲说：“无论穷人富人，都首先是人。跟人说话，就要有最起码的尊重。陈姨家境可怜，我们能帮就帮。”

后来我与孙道临相识、与金庸先生相处，在与这些艺术大家相处的过程中更加体会到，艺术家的品质中，首要的是真诚平等，没有自以为是，没有高人一等。

母亲是家的标志，是我最重要的人生老师。幼时对我的言传身教，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

而父亲，则是家庭的支柱，是我的榜样。

父爱如山，做人榜样

父亲年少得志，是寒门贵子、年轻有为的典范。

父亲幼年家境贫寒，出身穷苦，但天资聪颖、奋发向上，靠自己一步步的努力考入了大连工学院。大学三年级时父亲跳级参加了当时的研究生考试，在面向东三省选拔外国留学研究生的考试中获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求学归来，父亲更是成为尖端的金融人才，成为了北京准备银行（抗日期间的一家日资银行）副总经理，后来在北京组建了北京石棉厂，成为了年轻的企业家和金融家。

父亲是沉默寡言的，但父亲对于家庭的责任感，对于工作的尽心尽力，对于命运浮沉的承担承受，都为我作了榜样。

父亲教导我自尊自立，在命运面前昂然挺立。在农村的那段岁月，是我最沮丧的一段经历。身边同伴陆续都获得了调升，而我一直在农村待着，看不到出来的希望。回家探亲时，我忍不住跟父亲抱怨，父亲见了，语气坚定地告诉我：“做人，一定不要靠别人，要靠自己。要成为一个挑门立户的男人，必须懂得自立自强。”

父亲的话印在我的心里，我不再花时间和精力羡慕别人，而是愈加锻炼自己，终于在随后的文工团招考中脱颖而出，进入了文工团，踏上了文艺道路。

父爱如山。父亲对子女的爱，不仅在于衣食金钱的供给，日常的陪伴，更在于为子女树立起人生的榜样。后来，我也很高兴地听到女儿对我说，“我一直将您当成我的榜样。”——我在做父亲方面，也还算小有所成吧。

宽和待人，吃亏是福，生活简朴，坚守底线……通过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民族的优良品质就是如此在家庭中一代代地传承下去……家庭教育能够给人带来的，是身心的健康。身体健康之外，更重要的是用健康的心态看待自己的所有遭遇。

父亲和母亲都已去世多年了，可家庭的温暖已成为我心头永远的港湾，父母对我的言传身教，永远地融入到了我的生命中，成为了最好的家庭教育，父母的处世为人，给我作了最好的榜样，我的每一步路，都带着父母的印记，我的每一项成就，都因着父母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