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美记 纸上的雕刻艺术

孙燕超

平常，奶奶喜欢戴上她的老花镜做些手工活。邻居张奶奶从窗外探头，带着一包喜糖来找奶奶，请她为即将出生的孙子剪几幅剪纸，奶奶欣然同意。她拿起剪刀，手法娴熟地剪了一幅《观音送子》，寓意添喜、富贵。

望着栩栩如生的剪纸造型，让我想起自己与剪纸的渊源。记得我上小学时，老师在兴趣课堂上讲过剪纸。课后，老师布置课外剪纸作业，要我们剪一些简单的图案。回到家，我拿出剪刀、纸，跃跃欲试。奶奶在一旁看着我小试之后，开始按剪纸步骤教我剪小鸟：先准备好各种颜色的蜡光纸，自由选择色纸后，剪出圆形、半圆形和三角形，拼成两只至四只小鸟飞翔的画面，还可以适当添画有关的景物，比如小花、小草、云朵等，使画面生动、美丽，富有情趣。粘贴前先拼好小鸟飞的动态，然后一张张再粘贴。在奶奶的指导下，我很快就剪出了第一幅剪纸作品。

中学时我当了兴趣小组组长，老师得知我的奶奶是民间剪纸高手，便聘请她为辅导员，奶奶欣然同意。她先是传授我们剪纸的剪法，剪纸技法有很多种，我们学习汉字从点、撇、捺笔画开始，剪纸也有圆点、月牙、花瓣、柳叶、锯齿等符号。各种剪纸图案都是由这些符号组成，只有熟悉掌握这些符号才能学会剪纸。剪纸最基本的要素是圆、尖、方、缺、线，圆要圆如明月、生动饱满，尖要尖如麦黄、细而挺拔，方要方如书本、线条明朗，缺要缺如锯齿、渐次有序，线要阳刻见刀、阴刻见色。初学者必须多练勤学，知道步骤后才可以掌握剪纸的基本技巧，要默记临摹，先简后繁，循序渐进地学习。

后来我去外地读大学，一日路过山东省美术博物馆，驻足在剪纸作品展览前。与剪纸久别重逢，如今想知道与探索的便更多了。于是，暑假期间我又认认真真地跟着奶奶学剪纸。那天，奶奶忙完家务活与我一起剪纸，我问奶奶：“您怎么会剪纸？”她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小时候家里八个兄弟姐妹，那时家穷，我十二岁时就跟着附近一位心灵手巧的姚大妈学剪纸，逢赶集和庙会人多热闹的时候去卖，挣一些钱贴补家庭日常开支。后来，我长大了，就把剪纸当爱好了。”

如今，剪纸对奶奶来说，不需要苦思冥想地经营构图，因为她早已胸有成竹。任何手边的纸片都已蕴藏着形象，只需要用手中的剪刀轻叩它的灵性之门。我瞧了瞧奶奶手中的剪纸作品《三叉口》，写意的外形轮廓像是天然而成的几笔正在浸化的浓墨，用心剪出的两只灼灼的眼睛恰如其分地剪出“画眼”，点准“戏眼”——黑暗中，是两个互相搜寻着的警觉的眼睛。

唐代李商隐《人曰》诗中说：“镂金作胜传荆俗，翦彩为人起晋风。”镂金作胜，剪彩为金。阳光和煦的老街阳台上，奶奶带着一幅老花镜，专注于剪纸，不禁让我想到“民间手工艺人”這个词眼。在我心里，这个词语意味着对技艺几十年如一日的专注，以及对文化的传承、对品质决不妥协的严苛和对生活本原的热爱。奶奶自年幼为贴补家用而学习剪纸，多年来以剪纸为乐为荣，直至现在，为剪纸的发扬与传承尽一己的绵薄之力。我曾担心这些手艺会失传，但一想到有许多像奶奶这样一丝不苟地追求技术和艺术精湛的民间艺人散落在各处，以扎根于生活的姿态，在生活中起舞，便也不再为这些民间技艺的生存而杞人忧天了。

夕阳西下，奶奶的剪纸飘落在地，我拾起剪纸的那一刹那，也捧起了藏在里面沉甸甸的力量。工匠精神的传承依靠言传身教的自然传承，无法以文字记录，以程序指引，它体现着旧时代师徒制度的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