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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山彝族现代诗歌的艺术特色

2018-10-24张建龙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12期
关键词:彝人大凉山彝族

张建龙 王 勇

昆明理工大学

《尚书·尧典》云:“诗言志,歌永言。”在数千年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中华大地上孕育了灿若星辰的文学硕果与艺术结晶,诗歌作为各个民族反映社会生活、抒发思想感情的重要方式,伴随着语言的产生而产生,并一直流传、延续于各个民族之中。彝族作为我国西南地区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彝族先民为后人留下了丰富多彩的文化遗产,积累下了大量优秀的诗歌作品,从《勒俄特依》《玛穆特依》《阿细的先基》《哈依迭古》到《梅葛》《查姆》,从《我的幺表姝》《妈妈的女儿》《阿诗玛》到《一双彩虹》《逃到甜蜜的地方》,可以说,诗歌构成了彝族人民的精神家园。

彝族文化作为中华文化多元一体格局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有其独特的文化意义和社会价值,置身于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浪潮中,如何适应当今社会的发展,又能保持彝族的文化传统,是彝族文化转型所面临的一个难题。20世纪80年代,以吉狄马加、倮伍拉且、阿库乌雾、巴莫曲布嫫、霁虹等诗人为代表的一个三百余人的大凉山彝族诗人群崛起于诗坛。他们“用诗歌记录着凉山彝族的风貌与人事;利用汉语灵活的语言形式传承着本民族的文化资源,用诗歌来重塑彝人形象与彝族精神气质;同时在其饱含情感的诗歌空间中释放出一种独特的民族诗歌美学特质”①。大凉山彝族诗人群的诗歌创作流露出现代彝人民族意识的觉醒,这种强烈的民族认同感支撑起了他们的精神世界。

一、追根溯源,认同民族的历史文化

彝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辉煌与苦难的更迭之中,彝族人民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用智慧与勤劳书写了厚重的历史文化。他们信仰原始宗教,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和万物有灵的观念普遍存在于社会当中。在现代彝族诗人的作品中,随处流露着他们对于古老历史文化的强烈认同感。吉狄马加在其诗歌《自画像》中以振聋发聩的声音向世界宣告:“啊,世界,请听我回答/我——是——彝——人!”“我是彝人”的呼声不仅出现在吉狄马加的诗里,在其他彝族诗人的作品中亦频频出现,或直抒胸臆、高声呐喊,或委婉含蓄、娓娓道来。倮伍拉且将自己对民族文化的认同与浪漫的内心情感结合起来,很少直接表明自己的民族身份,字里行间却洋溢着彝人特有的精神气质,《绕山的游云》《诗歌图腾》等作品,充满了诗情画意,也展现了当代彝人的情感世界;霁虹在《火葬地》《风吹过》《一匹远去的马》等作品中,以淡淡的忧郁抒发了自己对彝人身份的那份执着……这些诗歌的创作基于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和强烈的民族情感,并非玩弄辞藻的无病呻吟之作,乃是“有源之水”“有本之木”,因真而美,既美而善。

二、关注现实,反思当下的社会生活

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再遇上全球化浪潮的席卷,各个地区、各个民族之间的界限逐渐被打破,生产方式和生活环境的改变使民族传统逐渐被剥离原生的土壤,后工业时代的文明敲开彝家的寨门。在竞争激烈的今天,彝族人民同样面临着生存和发展的巨大挑战,教育、医疗、就业、环境等各种社会问题及生态困境迫使彝人不得不对很多固有的传统做出改变,许多彝人走出山林进入城市,告别亲朋背井离乡。在新的环境中,很多东西都是陌生的,淳朴的乡风只留存于梦里,社会的丑恶却随处可见;热闹温馨的家支社会已经遥不可及,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使人倍感孤独……在彝族诗人的作品中,我们很容易看到他们丑恶现实的强烈批判,以及对当下生活的深刻反思。阿炉芦根在《七行诗》中写道:“舅舅卖耕牛/土豆种/自己抽的山烟/动用娶儿媳的钱/未能给皮球大的瘤子凑足一张病床。”他的另一首作品《讨口碗》也以相同的风格描述社会现实:“大哥/你那只讨口碗上的缺口/像剪子/传播心铰疼/且掷一枚硬币/果然有叮叮的可怜声。”阿洛可斯夫基的作品《我的父老我的乡亲》这样写道:“只看见风带着风疯狂/曾经魂牵梦绕的歌谣/为什么这般苍凉/传说中索玛盛开的地方/只看见牧羊女在徘徊/曾经生死相恋的故乡/为什么叫人逃亡。”阿索拉毅在《沉默的弯刀》中写道:“杀人是需要诛心的/砍掉一棵树就不必要了/只需要把沉默的弯刀放在/磨刀石上日夜不停地磨/磨烂一个又一个石头/再削平一座又一座山的森林。”他们的诗歌作品所呈现出来的是个体灵肉、族群社会和自然生态在现实中面临的严峻挑战。他们描写社会现实,真实而不夸张,反思当下生活,深刻而不做作,充分流露着对真的敬畏、对善的渴望和对美的追求。

三、直面苦难,传递人性中的真善美

为反抗剥削压迫,彝族人民在历史上进行过多次英勇抗争,对苦难的担当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深深植根于彝人的精神血脉之中。在具体的诗歌艺术创造实践中,彝族诗人将这种探索直接同当代人的焦虑与渴望相联系,“从而在当代的生存环境和生存意义上对时代精神诗化地进行深入穿透和深切关怀,表现出一个当代少数民族诗人特有的,对本民族历史文化在新的时代文化语境下必须自觉完成变革与发展所担负的强烈的责任心和使命感”②。“诗人没有简单地拒绝这崩碎的世界,也没有犬儒式地承认这破碎世界的自我合理性,他一方面努力地为这解魅了的世界引进神性,同时又想在这当下破碎世界的世俗性与彝人的原古神性间建构起原初——当代的共时性的同质关系。”③面对新时代所带来的一切陌生、焦灼与不堪,彝族诗人们扮演着苦难担当者的角色,他们批判却不拒绝,适应却不屈从,将那些文化淡退的痛楚、家园消失的惶恐,以及伴随着现代化进程而来的生活压力统统握在手心,从祖先那里寻求智慧与慰藉,经由诗意的孵化之后,盛开出一片弥漫着人性之善,流淌着人性之美的花海。

他们写诗是为了得到幸福,把尘封的记忆打开,把沉积内心的污秽泄发,再把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捧在手心,或传递给他人,让那些散发着人性的神圣光辉,照亮彝人的心灵。阿洛可斯夫基在《蔚蓝色的牵挂》一诗中写道:“把我埋在屋前的山梁上/好让我看守故乡和子孙们/在坟地上种上玉米/燕麦或土豆/土壤和气候适合什么就种什么/久而久之/让我变成草/变成树/变成尘埃。”他还写道:“阿爸怕你被人打倒在地/伤口鲜血淋漓/但孩子/不要怨骂你的人/不要恨打你的人。”“记住我们古老的格言/没有比脚更远的路/没有比心更高的山/多看看脚下/东西都在地下/也看看蓝天/鹰就飞在空中/记住我们不老的谚语/岁月因思考而成熟/生命因奋斗而永恒。”这是彝族诗人对世界的宽容和理解,更是对亲人、对民族的深沉之爱。其中所流露出来的,除了一个彝人内心深处的本真,尚有人性之中的至善。

四、结语

特殊的生存环境和生产方式赋予了彝族人民独特的精神观念和价值追求,并使之植根于彝人的文化血脉之中。在全球化与现代化迅速发展的今天,以大凉山彝族诗人群为代表的新时期彝人在一种边缘的状态下继承了本民族古老的历史文化传统与精神,并且利用诗歌这一民族传统形式表述着民族的诗意追求。“当代大凉山诗人们利用现代汉语技巧传达的是一种诗意的美学观,依靠本民族传承的神性思维试图还原一种诗性的语言,而不是平庸直白的感情倾泻。”④“诗歌是社会生活的一种情感符号形式,这种艺术化的符号是破解诗歌与社会生活关系的审美关键,也是了解诗人个性化情感流露的重要依据。”⑤这些彝族诗人所创作的诗歌,集中反映了当代彝人对本民族历史文化的深刻认同,洋溢着至深至厚的民族情感。

“从很大程度上说,当代民族文学的崛起缘于民族作家们对自己民族身份的全新认知。对于许多民族作家来说,身份认知首先意味着的就是继承本民族传统文化的优秀资源,并以独特的眼光去打量世界,进而找到一种与自己民族身份相契合的话语方式去表达自己。”⑥新时期的彝族诗人们立足民族土壤与自然风物,重建着民族的原始神话与信仰,透过他们的诗歌,一种源于古老文明和传统血液的价值内涵迎面扑来,彝族人民世世代代对于真善美的追求体现得淋漓尽致。

注释

①张兵兵,何登文.民族文化资源的诗意表达——论新时期大凉山彝族诗歌[J].河池学院学报,2015,35(3):68.

②罗庆春.灵与灵的对话——倮伍拉且诗歌创作述论[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6):29.

③姚新勇.文化挑战、诗意建构与中国现代诗——彝族诗人阿库乌雾的诗歌[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2):103.

④张兵兵,何登文.民族文化资源的诗意表达——论新时期大凉山彝族诗歌[J].河池学院学报,2015,35(3):70.

⑤李骞.论当代大凉山彝族诗歌的社会情感符号[J].民族文学研究,2014(6):71.

⑥李骞,刘启涛.当代大凉山彝族诗人的民族认同[J].阿来研究,2016(2):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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