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家既要有“见”又要有“行”
2018-10-23刘道玉
刘道玉
国人的心目中,对“家”一字情有独钟,其实在西方拼音文字中,“家”与“者”是没有区别的。例如,科学家与科学工作者的英文都是Scientist,其他诸如数学家(Mathematician)、物理学家(Physicist)、化学家(Chemist)、生物学家(Biologist)、心理学家(Psychologist)、哲学家(Philosopher)、教育学家(Educator)、作家(Writer)等。无论是在我国古代,或是解放以前,甚至在当今的西方国,专家的称谓并不流行,那么,国人对专家顶礼膜拜是怎么形成的呢?据我考证,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国“一边倒向苏联”以后,苏联向我国各个领域派出了大批的专家,他们居住专门为其建造的豪华专家公寓,配备当时极为稀有的轿车,领取相当于我国普通知识分子十多倍的工资,技术工作中享有一言九鼎的绝对权威,于是“专家”也就成了人们崇拜的偶像。
当然,问题并不在于“专家”这个名称上,既然“专家”称谓流行起来,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既然科学家、理论家、作家、画家等,都已经成为人们职业的象征,那么与教育有关的人口,几乎要占全国人口四分之一,因此教育领域也应当有自己的教育家。问题是在我国,教育家既神秘而又稀缺,难怪日本人说中国只有“两个半”教育家,这当然是十分偏颇的。应当说,无论我国古代或是现代,都有数量众多的教育家,但享有世界声誉的教育家,以及在世界上有影响的教育论著,我国却几乎没有。
什么是教育家?权威的《西方教育词典》释义是:教育家与教育者是同义词,是“指教育领域中知名的研究者或理论家,和具有比教师威信更高的人(他们可能不再当教师,或甚至从未当过教师)。陶行知先生是公认的人民大众教育家,他曾经说过:“我们常见的教育家有三种:一种是政客教育家,他只会运动,把握,说官話;一种是书生教育家,他只会读书,教书,写文章;一种是经验教育家,只会盲行,盲动,闷起头来,‘办办办。”由此我们不难看出,政客教育家,当然不能称为教育家,他们既没有“见”也没有“行”;书生教育家,他们也许有“见”但没有“行”,也算不得是真正的教育家;经验的教育家也许有些实际经验,但他们不懂教育理论,也没有对教育进行专深的研究,自然也不是真正的教育家。
我认为真正的教育家,必须是既要有“见”又要有“行”。所谓的“见”是见解、远见、卓见、创见和独立的见解;所谓的“行”是躬行、笃行、进行教育试验和教育改革试点等。古希腊的著名哲学家柏拉图,为了进行教育试验而创办了柏拉图学园,历经九百余年,曾经培养出了哲圣亚里士多德,发现“日心说”的天文学家尼古拉·哥白尼和“几何之父”欧几里瑟,其中任何一人都是旷世绝伦的。美国的约翰·杜威创办了实验中学,以推行他的“生活即教育”的理念,历时十年。英国哲学家白兰特·罗素与妻子共同创办了比肯山学校,以自己和朋友的孩子为对象,推行自由教育。苏联的安·谢·马卡连柯和瓦·阿·苏霍姆林斯基都是从小学教师做起,坚持不懈地进行教学改革试验,最终他们都成为伟大的教育家,其教育论著在世界有很大的影响。
教育是一块伟大的试验场地,教育改革必须进行试验,教育创新也需要试验。我国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国,拥有任何其他国家无与伦比教育试验资源,如果我国的教育学的学者、哲学家、各类学校的教师和各级教育行政部门的管理者,都参与到教育的试验中来,必将产生难以计数的教育家,推动我国的教育改革,创立我国本土的教育学理论,甚至是教育学学派。
其实,教育家并不神秘,他们既不需要上级的批准,也不需要申报和评审,就像科学家、作家、画家一样,只要自己在本职工作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同行的认同就可以称为教育家。具体的来说,我认为具备以下条件者都可以称为教育家:首先是挚爱教育,把教育当作宗教来信仰,当作生命来呵护,教育已经成为其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次是要把全部的智慧和精力,贡献给教育事业,无论是从事教学或是教育管理,都要做到殚精竭虑,立志于教育改革,在实际教育工作中做出了重大的建树;再次是要刻苦学习和研究教育理论,特别是世界教育经典名著,以理论指导教育实际工作,再把实际工作经验上升为理论,发表或出版具有独特见解的教育论著。
按照这些条件,我认为天门市教育局前局长黄延平先生,应当是一位既有“见”又有“行”的教育家。他出生于教育世家,既受到家庭教育的熏陶,又接受了纯正的师范教育,这是他成为教育家的有利的条件。天门是人杰地灵之地,是著名的侨乡,也是传统的教育强市,这使他大有英雄用武之地。他拥有丰富的从事教育工作的阅历,曾经当过小学教师、小学校长、中学教师、市教育局局长、职业学院的党委书记等,这些岗位是他成为教育家的沃土。他在这片沃土上耕耘了四十多年,果然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他不是一个典型的官员,倒是像一位学者化的教育行政领导人。他先后发表了三百多篇教育学术论文、调研报告和文学作品。例如,在《中国教师报》上,发表了《老传统焕发新魅力》;在《青少年研究》上,发表了《百校万家携手创新教育生态》等,其中都有他对这些问题的真知灼见。
最近,他的《问家长——一个教育局长的反思》(以下简称《问家长》)一书,将由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我有幸被邀请为该书作序。由于这个缘故,我先睹为快,使我从中看到他对教育的大爱,领略了他在教育上的睿智,这是他成为教育家的又一证明。人们认识客观事物,不仅决定于思维方法,而且观察问题的角度也同样是重要的。当我看到这个书名时,不免有些好奇,为什么一个教育局局长不问自己,不问学校校长,不问教师,而偏偏要问家长呢?当我浏览了书稿以后,释然了。
在我国教育的历史上,家长参与或者说干预学校的教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严重。直到八十年代,我国教育领域还是一片清澈平静的清泉,九十年代初是我国教育史上的一个拐点,从此教育领域就不安静了,圣洁的教育土壤遭到污染。究其原因,就是教育改革倒退,家长们被功利化所裹挟。黄延平先生是洞察到了这个趋势,所以他既是以前后的“当局人”,更要站在“中间人”或者中立的立场,来反思我国基础教育中的种种问题,于是就催生出《问家长》这本书。本来,我国为人父母者,都有望子成龙或望女成凤的心愿,其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以功利为导向和极度浮躁的当下,家长们期望孩子成才急不可耐,恨不得孩子“一日成名”、“一夜蹿红”,于是就出现了全国性的陪读、陪考、陪送的热潮,甚至连大学里的年轻的博士、教授们也加入到“三陪”的行列,真是愚不可及。试问:古今中外大师级的人才,有哪一个是由陪读陪出来的?
《问家长》一书的确与其他书著不一样,它视角独特,新意连连,是作者根据自己实践、观察、体验和思考而得出的真知灼见。这是一部既有“见”又有“行”的教育论著。例如,作者对于快与慢、优与劣、贫与富、名校名师等,都有辩证的分析,恰当地估量了它们在孩子成才过程中的作用。我特别欣赏他对德育与美育的见解,作者摒弃了传统的说教,认为德育的功能是塑造人灵魂的高贵,而美育是塑造人的灵魂的丰满,这样德育就不再是假大空的说教,而是可触可摸、有客观评估的标准。一个人的灵魂是否高贵,品德是否高尚,一眼就能够判断出来,丝毫是不能掩饰住的。
作者并未停留在坐而论道,他深知只有行动才是对理想最好的拓荒,除了例行的考察以外,他十分注意开展教育试验,积极推广教育改革成功的经验。例如,他在任职期间,先后开展过“高效课堂”系列试验、“师生双向选择”的试点、“师生互评”的试点与推广。在这些试验中,尤其是综合性的“家校携手共成长”,这项试验集中的时间段有两年,全市有一万名教师和二十万学生参与试验。这项教育试验的主要内容有:万名教师访万家,万名家长进校园,开展“书香万家”读书大奖赛等。实践证明,这项教育试验获得了良好的效果,增强了家校之间的互相了解,增强了教师的责任感,提高了家长和教师尊重教育规律和学生成才规律的认识,营造了家校共育的教育生态。
上述教育试验所取得的成就,显示了一个教育家的远见卓识和改革的魄力,改革的灿烂之花,必然结出丰硕的教育之果。本书不是秘书代笔,也不是官腔讲话的汇编,而是作者亲力亲为亲笔撰写的纪实。全书文字优美,笔调轻松,读来有如亲临其境之感,也会使家长获得教育的启蒙。借作序之际,我愿向广大的学生、家长、教师和教育管理者推荐此书,相信你们将从中会受到启迪。同时,我也借机呼吁更多的教育行政管理者,努力学习教育理论,投身到教育试验中来,使自己成为有所作为的教育家;希望家长们真的能端正教育价值观,去掉教育的功利性,回归到教育的启蒙和解放的功能上,放飞你们的孩子吧!
此忝为序。
(黄延平:《问家长——一个教育局长的反思》,武汉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