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堂”主有梦想

那一天是“三九”的第八天，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狮城”沧州被重重的雾霾紧锁着。天气干冷异常，人们大都在屋里躲霾，路上行人稀少。

张雪峰开着一辆两座的“迷你”车带着我向“他那儿”走去。

“他那儿”，我去过。印象很奇怪。

“他那儿”是哪儿呢？说是家吧，不像过日子的家；说是他的办公地吧，又不像办公的地方，屋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老物件儿，而且专属性很强，都是些跟灭火防火有关的物件儿，如水枪、唧筒、消防头盔、宣传挂图、报道火灾事件的旧报纸、发黄的消防书刊等，倒像个文物储藏室；说是个家庭作坊吧，又比作坊大，分明还有座车间；说是一座工厂吧，又不够规模；说是个农家院儿吧，又不像个院子，倒像一座花园，有个湖，湖中有条船，湖边儿有花草，杂草中还不对称地摆着一个个倒下的石柱、一块块残缺不全的石磨和石碑，这般景象，又不像花园。这就是个四不像的地方……

我坐在他的车里，像是坐上了一辆玩具车，一路颠簸着，穿过一个空旷的大市场，越过一条乡道，一条村道，进了“他那儿”的大门。

车进了大门却并未停下。路过他的文物储藏室，没停；向右拐，路过那座车间，没停；又向右拐，路过一个仓库，还没停；再左拐，停在了一片萋萋的荒草中。

我下了车，不知进哪道门儿。他用手指了一下，我才注意到眼前这座从外表看上去很简易的房子。挑开两幅大棉门帘，我们进了门。

进门一看，满眼绿色。顿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好像换了一个季节，门外是冬，屋内是春，而且春意盎然。还能隐约嗅到一股泥土的芬芳。

“你还有这样的好地方？”我不禁感到惊讶。而后环顾四周。

出现在我眼前的又是一个四不像的地方——首先，这里应该说是一座花房。屋子四四方方，有玻璃顶，玻璃墙，可以随时享受阳光沐浴。房内对称地摆放着一盆盆旺盛的花木，有菩提、芭蕉、佛手、蝴蝶兰、金桔、柠檬……房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口太平缸，陶质的，口大肚圆，里面装满了清水，盈盈的水面上飘着两个葫芦瓢。太平缸的左右各有五盘圆圆的石磨，磨下便是湿润的泥土……其次，这里还应该说是一个茶室。踏上石磨，绕过太平缸，便见一个独木雕成的大木雕，长长的，有桌的模样，也有桌的功能。桌面的一边雕着一尊大肚弥勒佛，笑口常开。佛脚被摸得亮亮的，显然，屋主人常常“急来抱佛脚”。佛脚前面雕出的是“层层梯田”。梯田上面是一整套功夫茶具，茶碗旁边放着一个蝈蝈笼子和一时闲来时翻看的书。那是二月河所著的演义清宫故事的丛书之一。这显然是屋主人日常消遣的所在……这里还应该说是一个鸟巢。我们进屋后，不时有鸟儿飞起，绕着屋顶飞来飞去。那鸟儿，羽毛鲜亮的像刚刚水洗过一样，十分好看。张学峰说，那是一只高冠，挺好看的。从前，他那里还有鹦鹉和鹩鸽，刚教会它们几句话，没养好就死了，他想再买几对儿。说着话，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儿给我看，我透过玻璃盒看到的是几只小虫子，不知它叫什么。张学峰接着略带几分神秘地说，它叫黄蛉，会叫，声音很小，但清脆悦耳，夜里可以催眠……“你这爱好可真不少啊。”“我的爱好确实不少，生活也丰富充实，不过我最大的爱好还是收藏，而且是消防文物的收藏……”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我让到客位上，他自然坐上主位，因为他要给客人沏茶。我在他的对面坐下，趁他沏茶的功夫，又端详了一下他的座位，这座位也有几分奇怪：座椅是藤编的，藤椅两侧是两盏落地的宫灯，座椅后面是五扇斑竹的屏风，足有三米来高。屋顶是一盏很旧的古典吊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儿有点儿像二月河的作品里描写的清宫宝座，只差一把龙椅了……

“真好闲在，好自在，好奇怪哟……你平时都待在这里吗？”“闲来无事时就在这里躲雾霾，呼吸点儿新鲜空气，或晴天时，在这里晒晒太阳，听听鸟语，看看书，想点儿事，打个盹儿，做做梦……”

张学峰边说边沏好茶。他先将茶倒进一个大茶碗里。又用一把长勺，把茶水盛到很小的茶碗里。我俩你一碗，我一碗，慢慢地品着；你一句，我一句，慢慢地聊着……透过阳光房，可见外面雾霾重重，而屋内则空气清新湿润，给人的感觉不是在沧州，倒像是在杭州……

我此次来，给他带了两本书，书中介绍的是日本大地震中的火灾情况。他说，很多东西都值得收藏，应该收藏，比如这些书，这些资料，还有这个——他顺手拿起一个瓷制的熊猫，那其实不仅是一个玩物，还是一具干粉灭火器，熊猫肚子里装的是干粉……

“现在见不着这种物美价廉的灭火器材了，其实这些东西，寻常百姓家还是很需要的。花钱不多，关键时有用。不像眼下的文物收集，越来越贵。我最近打听到大连有两辆老式的消防车，可以当文物收藏，但是太贵了，得掂量掂量……我现在用于消防文物的收藏，已经花了一千多万了，要不是靠着做点儿建筑工程挣点儿钱，是没办法收的。我很发愁的是收藏的东西往哪儿放。现在已经收藏的两辆消防车，要占一间很大的房子。而保存、保养的费用是更大的问题。我现在是欲收难能，欲罢不忍呐……”

“是啊——”我不无同情地附和着他。这的确是个难解的困难。我作为朋友，也很难给他拿出有效的办法来。不过，我还是给他提了一个建议：能不能让死文物活起来？比如说，能不能跟某地、某单位合作，搞一个清代的消防文物展，以求获得一些支持和赞助……张学峰表示：主意倒是不错，但光是水枪之类的金属制品还可以，大件儿的，陶制的，如太平缸、消防车，搬来运去的，会有损坏……那可都是心血换来的，花钱买来的呀……我常常在这儿发呆、做梦，梦想着有一天能有一块地方，建个收藏馆，寻常百姓谁都可以来参观，看了这些东西后能够受到一点儿启发，起到一点儿对火灾的防范作用，让狮城百姓，都平平安安，没有灾厄……我就自封一个堂号，叫“水龙堂”。我就在这儿坐堂，当个堂主，开个茶室，广邀天下消防好汉，树一面替安行道的小旗儿……

说的是啊，谁没有自己的梦想啊，发财梦、升官梦、春闺梦……特别是当下，国人都在说梦，谈梦，做梦，有国梦、家梦、大梦、小梦……张学峰的梦，实在、具体，是个利国利民的美梦。他不仅想建一个消防文物收藏馆，还想建一所消防培训学校。他也让我从手机上看了他的教室装修效果图。那年他38岁，是沧州水利专科学校毕业的学生。“水”校的学生偏偏对火感兴趣，白日黑夜的做梦，做水火梦，建“水龙堂”，当堂主……这当然是好事一桩，也是我们聊天的戏言，但这戏言却是他实实在在的追求……

其实，我那天与“水龙堂”主的对话聊天，本来就像是一场梦，一场“白日梦”……

但愿这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