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台
2018-10-22耿龙祥
耿龙祥
【阅读训练二】
春节前,我们几个过去打过游击的老干部接受了一项任务,每人为墙报“明镜台”写一篇文章,题目叫做“想当年”。
当年的经历因为日子隔得久了,生活变化太大,印象也都淡了,有一些虽然记得比较清楚,但情节太复杂,很不容易写。只有妈妈送我出大别山的情景还比较好写,于是我就决定写它了。
妈妈,其实是与我素不相识的穷苦老大娘。我受了伤,部队把我安插在她家。我在她家里住了三个月,她把我当作亲生儿子对待。我伤势一好,她便送我出山归队,以后就再没见过。事隔十年,我用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才大体写成这篇文章,结尾一段是这样的:
“下着大雪,刮着北风。一路上,妈妈总让我走南边。她用自己的身体,替我遮擋风雪。到了小河边,一只小船在等着我。妈妈把我紧紧抱住,从怀里掏出三个窝窝头,塞进我的口袋。她流着眼泪对我说:‘希望你……”
妈妈希望我怎么样呢?她当时好像说了很多话,可是我再也记不起来了。我的写作灵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墙报星期一就要出了,星期天我正在盘算这最后两句话。今天正好也是个大雪天,我约墙报稿干事三点钟来拿。
我的妻坐在我身边,替我们刚满周岁的宝宝打着第四件毛衣。我们家的宝宝,有一副怪脾气,睡觉要是不抱,不走,不唱,他就哭。幸好保姆刘雁红有一副和软的嗓子,又会随口编出歌来。她走着,唱着:北风阵阵紧,白雪满天飞。阿姨怀中暖,宝宝睡觉喽。
她的歌声使我想到了当年妈妈送我的情形。刚刚想出点眉目,她忽然停住了,对我的妻说:“唐同志,请你抱一小会儿,我去迎迎阿早。”妻说:“你等等。”
住在这个城市里真不方便,牛奶厂不管送牛奶。我们每天都要打发阿早去给宝宝取牛奶,来回要走两里路。我总感觉这样不大好,妻却说:“她在乡下也要做事的,多给她们两块钱就是了。”可是,在这大风大雪的天气里,让一个小女孩出去跑路,而且是泥泞的路,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我对刘雁红说:“把宝宝给我,你迎她去。”妻说:“你快点写你的吧,等会儿还要上街给宝宝买热水袋呢。”说着,她向刘雁红瞪瞪眼。刘雁红也说:“你写吧,你的工作要紧,她不要紧的。”她继续走着,继续唱着:“北风吹倒树,白雪盖大路,阿姨望阿早,宝宝睡得好。”
时间已过两点,妈妈说了些什么希望呢?我还在使劲琢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保姆又停住了脚步和歌声,对妻说:“唐同志,请你抱一小会儿。阿早还不回来,我实在不放心,她只穿了一件小棉袄。”
妻说:“你等一等,还有几针才能打完,宝宝明早要换。”
刘雁红叹了口气,继续走着,唱着:“北风绞白雪,白雪结成冰,阿姨心发冷,宝宝睡得稳。”我感到热,热得浑身发烫,就把大衣和呢制服全脱掉了,只穿着毛线衣。“阿早还不回来。”雁红的这句话让我很不舒服。当年风雪中的老母亲,现在风雪中的小女孩,两个形象在我脑子里纠缠在一起。
约定完稿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刻。我拿笔在纸上乱画,画了好多个老母亲的模样,也画了好多个小女孩的模样。幸好墙报干事还没来。我想,也许不要我这篇了吧,那正好。
就在这时,墙报干事突然进来,颤抖地说:“一个小姑娘,掉,掉,掉下河沟了……”我全身颤动了一下,只听宝宝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仿佛也受了惊吓似的。妻连忙问道:“淹死了吗?在哪儿?”墙报干事跑到煤炉跟前,又喘又抖,哆哆嗦嗦地说:“没有,在工人……医院。”
这时我才看见,刘雁红脸色铁青,手抖得厉害。她把宝宝塞到妻怀里,又替他将包被裹紧了些,然后一声不响地冲出门去。
妻又问:“那个小姑娘手里拿没拿奶瓶?这要真是阿早,我们宝宝明天早上吃什么呢?”
等到墙报干事的衣服烘干,刘雁红抱着脸色苍白的阿早回来,天早已黑了,我再也想不下去了。拿起钢笔,在“希望你”后面加了几个虚点,然后另起一行写道:“妈妈的希望,我一点也记不起了。但是,我是绝对不应该忘记的……”
(选自《人民文学》,有删改)
问:这篇小说为什么题为“明镜台”,请从主题思想方面陈述你的观点并作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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