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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布钱袋

2018-10-21方启良

参花(下) 2018年3期
关键词:钱袋钱包母亲

母亲走了。就像小时候,她把含着她干瘪奶头的小阿良使劲儿地推开:“阿大要走了,乖,在家听姐姐的话!”

这次,母亲是真的走了。她安静地去了她常念叨的开满莲花的村落。母亲还没满头七,我守着那堆新土,看五月的柳絮在眼前不停地飘过。这些天,我老在纠结,为啥没留下母亲的一两件遗物,一想起这,心口就隐隐作痛。要说想留下的,可不是姐姐早拿走的手镯、项圈和几件银饰品,而是母亲眼里最珍贵的两件宝贝。一件是母亲长年香烟供奉的观音菩萨,这尊石膏像,母亲供奉了二十几年,每天虔诚祈祷,是她孤身在家聊以倾诉的唯一对象。母亲常抚摸着观音的莲花台,自言自语:“啧,你看,多好看的莲花啊!”

可我最想保留的是另一件,母亲的布钱袋。钱袋是母亲的说法,说是钱袋,其实比手机大不了多少,很破旧,还有些油污。但那是母亲最贴身的物件,里面有母亲最多的指纹、汗渍和呼吸,我居然没有留下来!

等母亲入了棺椁,等灵堂的锣鼓声稍微停歇,等我悲痛的心稍微减轻时,我才想起去寻找母亲的布钱袋。母亲的床上充满让人掩鼻的异味,她的被子、衣服还堆在那里。就是不见布钱袋!我发疯似地找,在母亲的柜里、木箱里,在母亲的床底下,布钱袋就像烧化的纸钱,难觅踪影!

其实我早知道,那仅仅是一个空的布钱袋。母亲去世前的一周,在她精神恍惚的时候,我买了些汤圆和元宵去大哥家看望母亲。我在镇中学工作,每周去看望母亲一次,那段时间我回去得更勤了。我小心地扶起母亲。几天不见,母亲的身体更不好了。我抱着母亲,很自然地抱着她,好像是我第一次抱着她。母亲没有一点羞涩,她没有拒绝我,也没有力气拒绝我。看着母亲有点蓬乱的白发和瘦削的脸颊,我的心一阵剧烈的疼痛:我这么粗心,竟然以为母亲身体尚好,以为她能长命百岁,没想到在我不觉间,她突然干枯了!

母亲靠在我怀里,很安静,又像在一望无垠的田园里忙了一圈累得虚脱了。她眼睛没一点神采,好像岁月已掏去了她眼里的两粒珍珠。我用勺子舀起汤圆喂母亲吃,母亲只吃了五粒,突然有点噎了。我放下碗,腾出一只手去拍打母亲的脊背。此时,我发现了母亲的布钱袋。

它就在木床的边上,像一粒大大的秕谷,米饭里挑出来的秕谷!妻走进来,看见我的神态,她拿起布钱袋,就像拿起一片暮秋的树叶。

我说:“你捏啥呢,明知道是空的。”那一刻,我看着母亲的布钱袋,一把抱紧怀里的母亲,我预感到了母亲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消逝。

前一周,母亲的身体还挺好的,她能自己起床,能颤抖地洗漱、解手。我拉着母亲枯瘦的手说:“阿大,你想吃点么事?”母亲将一只手支撑在床上,另一只手在被子里、衣服里摸,她还把手伸进垫子下摸,终于,她摸出了布钱袋。她背过身子,拉开布钱袋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二十元钱递给我:“我想吃汤圆,别又买多了。”

我接过钱,要往她钱包里装。母亲却把布钱袋往被子里塞,生怕我看见了她的宝贝似的。其实我早瞥见母亲的布钱袋了,没有以往那么鼓了。我把母亲的钱塞给她,大声告诉她:“阿大,我有钱啊,你想吃啥都给你买!”

我要走,母亲生气了:“忙啥呢?屁股没热就走!”我连忙坐下来。母亲又念叨:“多好的社会啊!现在啥都不缺了。”我知道,母亲过惯了穷苦的日子,但她感恩,总念叨国家政策好。早些年,村里人看她一个人在家,给她评上了低保,每月有一百多元。前几年又有了养老金,每月六十,去年又涨到八十了。她一见人,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现在政策多好啊,病了有医疗保险,老了有补助。”去年低保重评,母亲低保丢了。我想安慰她,谁知她倒先安慰我了:“好政策啊!村里那么多孤寡的,更穷的,他们都应该评上。我丢了就丢了,我有三个儿子还评啥?”

母亲两个领钱的卡都是我办理的。后来,她就把卡交给我保管了。我每次把钱交给她,她都细心地装进她的布钱袋。去年,我把母亲带在身边照顾,有一次她要针线。我说给你买的都是新衣服,要针线干啥。原来她的布钱袋磨破了,她要用针线缝一下。我拿出女儿买给我的新钱包,说:“阿大,我给你个真皮钱包吧。”母亲用手摸摸,说:“这个太厚了,我用不着。”等母亲拄着拐杖外出和几个老人唠嗑时,我好奇地找出了母亲的布钱袋。

这是一个黑色的布钱包,鼓鼓的,上面有一朵暗红的花朵。钱包布面已经很旧了,破损处是母亲缝好的针脚。我很奇怪,母亲快九十岁的人了,视力很不好,还能缝得这么整齐。我拉开拉鏈,哇,母亲有好多钱!一数,有一千二百多呢。

我忘了母亲是哪年有的这个布钱袋,最少有十年了吧。父亲去世得早,在祖国物质不丰富的年代里,母亲的艰难可想而知了。开始是借钱度日,接着又借钱让几个孩子读书。在窘境中,母亲洗尽芳华挺过来了。母亲种田,养猪,做小工,挖药材,就连扛木料的活儿她也干过。开始,生活拮据,连欠的钱都还不上。稍有一点儿钱,母亲就到处藏,抽屉里、被子里、米缸里,还有鞋子里。后来日子好些了,母亲有了她的布钱袋。我知道,那是她的希望和慰藉,那里边有她的“金子”!

母亲从不乱用钱的,她舍不得买吃的喝的。我每周回家看她一次,都要带些肉、水果和饼干。我常听说她把这些东西给村子里的一些老人了。开始我很生气,后来一想这是母亲心好啊,只要她高兴就行。每年,我和几个姐姐,还有几个外甥都要给母亲些钱,就想让母亲舒心。母亲坚决不收,推辞不过就认真地装进她的布钱袋了。

我喜欢看母亲偷偷摆弄她的布钱袋,她神情专注,那神态是小时候她喂奶时我常见到的。妻问过母亲的钱哪儿去了,我说你操这心干吗。其实,我很清楚,母亲能走动时,她拜访过本地大大小小的庙宇,每次要捐些香火钱。村里谁家有啥喜事,她都要前去恭贺一下,说这是人情啊。每到过年,她都要给曾孙、曾外孙一些压岁钱。前些年她求村里胖嫂帮她存了千把元钱给我女儿,说读大学不容易。她的寿衣也是自己买的,我当时还说买这么早干啥啊,到时候我给你买最好的,母亲却坚持自己准备好。

母亲一直在准备,她一生为了别人,最后是为自己准备。我知道母亲一生向善,她从不想欠谁一点人情的。母亲应该无憾,她布钱袋里的“金子”都到了该去的地方。

我丢失了母亲的布钱袋,看见母亲所陪伴过的一草一木都感到黯然神伤,但我也应该是无憾的,我承接了母亲太多太多的“金子”。

作者简介:方启良,笔名平湖之鹰,之鹰,湖北省黄冈市人。黄冈市作协会员,“当代校园文艺”长期签约作家,“中国散文网”签约作家,“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写诗的时候,喜欢营造婆娑优美的意境,喜欢捕捉乡村的炊烟、鸟鸣和尘埃里的呐喊,秉承发现式的努力及对生活剥笋般的回应。文字散见于《诗选刊》《当代作家》《荒原》《山东诗人》《长江诗歌》《大别山诗刊》《当代校园文艺》等刊物。曾获得四次全国性文学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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