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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静时代

2018-10-20张真依

课程教育研究 2018年35期
关键词:蚁后工蚁宫殿

张真依

蚂蚁会唱歌。你可以让你脚边的那只唱给你听:

纸脆弱,蚂蚁的国家也脆弱

末日到,白原茫茫蚁后陨落

智慧生,科学家只手早亡国

王国亡,纸上文明只作传说

末日重建说

地底下的确是一个更为温暖潮湿的地方,地底宫殿鲜有外族进犯。蚁后住在最底一层,她的房间四通八达,连接育儿室和王子的房间。每个房间是圆形的,类似于泡泡狀,由细窄的通道层层相接。这是一个独居的部落,一个部落里只有一个科学家,它的存在是保护神的庇佑和启示,它引导整个部落从蒙昧艰难跋涉到开化。

这一窝蚂蚁推崇蚁后,同时推崇他们祖辈供奉的图案,在离宫殿凸起的入口七步远处的神秘图腾——那是一个与平面直角坐标系相似的图案,以原点为圆心画了一个圆。

“部落的屏蔽器是无法突破的,”科学家向其他蚂蚁解释,“这是神所知的必要保护措施。神的智慧无穷,无处不在,它关注一切——世界运行的规律:时间,地点,方式。”屏蔽器在宫殿入口的六步,质地坚硬,冰冷光滑。没有蚂蚁能穿过它,用触角感受一步之遥的图腾。屏蔽器同时是阻隔器。

蚂蚁实在是没有什么游戏行为,老一辈的工蚁和兵蚁都这么认为。不管怎么说,从出生到死亡,刚好干了一生的工作,娱乐是多余的。工蚁和兵蚁是工作搭档,工蚁搬不动作为食物的蟋蟀,兵蚁闻讯而来用强力的大螯夹成小块小块。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蚂蚁之间靠信息素交流,他们的交流限于单一的工作话题。

蚂蚁的每一个举动精妙绝伦又恰如其分,严丝合缝为生存设计。它们太小了,弱小就是原罪,必须靠后天智慧心血弥补。蚂蚁兢兢业业留下后代,薪火相传,使整个种群延续了一亿年甚至更长的历史。它们的体型不足以支撑赡养历史学家的负担,但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必要——单个的蚂蚁一生一帧一帧地截图,昨天此刻明天此刻做同样的动作,出现在同样的地方,像一个准点时钟,一个周长为一天的圆,蚂蚁的行为具有明显的可预判性。

是的,圆,就像他们供奉的神秘图腾,和平繁荣的标识。“末日在图腾破碎之时降临,存活的用已死的尸体作新家园。”

属于这些蚂蚁的时代是不由他们控制的肃穆的沉静。埋头看地,就是了。不管未来和以后,蚂蚁的现在才是永恒——于是长久的安静被打破,显得震耳欲聋。

兵蚁很快就发现了不同寻常,它们的大螯举起来,咯吱地挥动。持久的震动将房间壁上的沙粒抖落下来,通风系统和交通管道瘫痪,深处,蚁后触角不安地颤抖。住在泡泡里的蚂蚁明显有一种窒息感,抖落到身上的褐色沙粒受到不知名的压力变得紧实。蚂蚁可以通过它灵巧的小体积躲开地面上向它压来的重物,寻找它们的缝隙作为藏身之处——但当你的周围都是固体,密度大,紧紧重重地包裹着挤压着你时,脱壳之计便不很灵光了。从来没有这样尖锐,碾压一切的疼痛——是因为无法呼吸而导致的幻觉吗?还是整个世界确实晕乎乎地旋转起来了?当宫殿成为沉默的废墟,被上下颠动时,科学家颤抖着,在向天怒号,发狂的欲望中保持了一丝令人尊敬的理智,引导它向一个不可触碰的答案进发。

“末日。”它想着,“至少屏蔽器保护了我们的种族兄弟不相分离。”

混乱

“你把我的蚁巢打碎了!”

圣地

屏蔽器的外面冷得难熬,一望无际地白茫茫干净一片。幸存的蚂蚁从失落的土堆沙粒里探出触角,这是它们对外面的世界的第一印象。它们谨慎地次第爬出,围绕科学家。人生第一次,工蚁和兵蚁谈论的不是工作,它们神经质地高频率交换情报,不适应走六步竟不会撞上屏蔽器的旷阔活动地域。群情激动,从没有如此吵闹——直到有一声大喊——“蚁后死了!”

安静冻结了茫茫白原上的一撮蚂蚁。

科学家迫不及待第一个发言——此时首先发言的人很容易成为下一个“科学家”,它不想自己的地位被取代,即使它的声音也那么干涩——“蚁后死了。新的蚁后会产生,但必须在重建家园之后。”

科学家代表神谕,而且它的语气多么坚定。工蚁和兵蚁现在又开始工作了。思考对于他们来说太难了,超出了身体结构的承受范围。它们快速地适应了新的工作,把宫殿的废墟一粒一粒地堆成山丘,开凿山洞,地下宫殿变为地上山洞。王子效忠蚁后为种群繁衍后代,它们现在神思恍惚,因为不确定的命运而过多忧虑。部落的权威倒下一个,另一个显然能决定剩下所有蚂蚁的命运走向,包括下一任蚁后——这只蚁后必定会因为科学家的提名感激在心。彷徨牵引它们,聚集在科学家旁边,随它无目的地飘荡在白原,看着它思考。它们从施工的地方出发,走了两百一十八步,停住了。白原看起来无限延长,其实不然。现在在它们足前的,不是白色了。一个王子尝试再迈一步,它要将脚放在白原以外的未知领域了——

“慢!”科学家厉声制止,“白原是新的保护!”

王子吓得直了身子,差一点接触未知之地的脚发僵地打颤,再一寸一寸地挪回来。科学家看自己的警告奏效,触角自动地兴奋起来。它镇定地转过身,很庄重的样子,用最稳固的步伐向来时的路返回。王子们犹豫几步,也跟着浩浩荡荡回去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没有‘新的保护一说。”科学家安慰自己。“屏蔽器”确实是真的,它确实在末日之前用不符合工蚁出生的智慧探索出了屏蔽器里面的世界运行规律,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自己受到了神启……但末日之后呢?我被抛弃了吗?还是……它又向那个不可触碰的答案更近了一步——如果……不是神?

它的步子越来越坚定。它对那个不可触碰的答案还是一知半解,但灵光一现,它顿悟——我是唯一的知情者。

它又走了两百一十八步。工蚁和兵蚁没有在工作。科学家已经自动地把自己带入了领袖角色,它正要斥责,停住了。工蚁和兵蚁搬空了一片空地,上面画着它们圆形的图腾,不止一个。科学家为多出来的图腾不解,但它稳住心神,尤其是看到工兵蚁呆滞的愚蠢表情,和王子们瑟缩的窝囊样,它有一种诡异的使命感和优越感,它得到了精神的重大解放,因为它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某些方面分明地区别于别人。

“神说在圣地复兴家园。蚁后的子民不得离开圣地。”它严肃地胡诌。

既然我又优于它们,我应该领导——统治。

科学家为自己划定了国土。

科学家自己不再信神,但它经常散布神谕。在宣布不能离开白原之后,它紧接着命令:聆听神谕时不准发出哪怕最轻微的声音。这是对神的尊重。于是,它成为了唯一发声的人。

可怜的工兵蚁慢慢退化,继脑子以后,发声也成为问题了。所有的蚂蚁聚集在两百一十八步远的白原上,勤勤恳恳地“复兴家园”。

没有一个人,就连科学家也没有想到,一个小时以后,它们都死了。

优秀的历史学家称第二次末日为“行毁坏可憎之事”。

屠杀

打碎蚁巢的一个小时以后。

“快!”尖利的声音,“趁他们没有爬远之前赶快搞死!别弄得家里到处都是蚂蚁!”

纸被慌张地揉成一团,连带着沙粒,蚁巢培养箱的玻璃片,重建家园的蚂蚁一起,从14楼丢了下去。

只有一只蚂蚁从高空中存活下来,被小区里的蚂蚁奉为神迹。更神奇的是,它居然说自己是“国王”。被束缚在纸上的蚂蚁的故事,至今还能在你脚边的那只嘴里听到。毕竟,仅仅是在放在一张白纸上的蚂蚁培养皿中,蚂蚁孕育这般高等的智慧,实在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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