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的“我可能+VP+假+NP”图式构式
2018-10-19郭玮
郭玮
摘 要: “我可能+VP+假+NP”是近来现代汉语口语中新兴的一个高频构式,多表达某一事件的结果没有达到说话人的心理预期,既是调侃吐槽,又能缓解尴尬,被广泛应用于网络论坛、微博、微信等社交软件上。构式中的可变项VP中的动词和NP中的名词一般可以组成一个动宾短语,“假”是对NP的修饰,但“假NP”这一结构所要表达的语义是并不符合常理的。这类句子的语义既不能通过其组成成分语义相加得来,又不能通过其他已有构式推出,属于一个典型图式构式。本文结合语料库中及微博微信等社交平台上的相关语料从构式义、构成要素、变式和流行机制等方面对这一构式进行分析和探讨。
关键词: “我可能+VP+假+NP” 语义分析 图式构式
1.引言
近来“我可能+VP+假+NP”这样一个表达式在各大网络社交平台迅速传播,成为网络流行语。该构式表达说话人对某一事件未达到自身心理预期的主观评价,是一种自我调侃和责任推卸。“我可能+VP+假+NP”是上述构式的固化形式,起初因语用目的由“我可能+VP+NP”的句式临时调整为不合事实或不合逻辑的构式,具有某种自嘲的隐含意义,后来受到网络共时强度传播的影响,整个构式便逐渐固化下来。这一构式在形式上并不完全固定,由此产生两种变式,它们虽然部分地方不同,但并不影响构式义的表达,本文将其统一表述为“我可能+VP+假+NP”。
根据一个构式的组成部分是由固定词项填充还是开放性的,所列构式可以分为实体构式和图式构式两种类型。本文要讨论的构式属于图式构式,在网络共时的高强度传播下,具有很强的能产性。本文将对图式构式“我可能+VP+假+NP”的构式义、构成要素、语义获得的机制和动因及其流行机制进行探讨。
2.“我可能+VP+假+NP”的语义分析
2.1“我可能+VP+假+NP”的形成
吕叔湘(1980)认为“可能”可以用作副词,并解释为“表示估计;也许;或许”的意思,具有主观评议的作用。这种用法常常出现在现代汉语中有“我可能+VP+NP”一类的句式,形式上与本文要讨论的“我可能+VP+假+NP”句式类似,常常出现并被应用于口语及书面语当中,表示主观陈述。如:
(1)我和我母亲一起去浴室洗脸时,我对我母亲说:“我可能犯了个大错误。”(CCL语料库)
(2)在定位方面,我想我可能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具全面性并且最深入讨论中国思想问题的人。(CCL语料库)
例(1)中,“犯”是二价动词,其后加上“了”表示已然发生的动作,“(一)个大错误”是受事宾语,整个部分表示对说话者自身行为的主观陈述。例(2)是对说话者自身属性的主观评议。这里的“可能”主要起到判断的作用,表达说話人不确定的态度。
新近流行的“我可能+VP+假+NP”这一构式脱胎于“我可能+VP+NP”句式,虽然它符合传统语法的结构规范,但在语义上不合事实或不合逻辑,在现代汉语口语书面语中没有此类用法,然而在近期却广泛地为人们所接受并使用。究其原因,主要与句中的形容词“假”有着密切的关系。与“我可能+VP+NP”句式不同的是,分析“我可能+VP+假+NP”,我们可以发现,这个构式里语言表达的主要焦点在于形容词“假”。它突出了形容词“假”的意义和用法,但并不是真的“假”。例如:
(3)我可能读了个假大学,过的比高中还累是咋个回事。(@胡歌的李小昕_2017.11.13)
(4)我可能是个假人,对双十一没有任何欲望。(@秋秋小小王2017.11.10)
例(3)、例(4)在实际使用的过程中,句子重音是放在“假”字上,强调“假”的作用。这里的“假”和我们传统意义上“假”的意义是不同的。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中形容词“假”意为:虚伪的;不真实的;伪造的;人造的(跟“真”相对)。在例(3)中,“假大学”并不是说说话人所上的大学真的没有办学资格,不符合大学的标准,而是说话者表示大学的学习环境比之于自己所料想的情况有所不同。例(4)中,“假人”并不是说说话人不是人类,而是指说话人在某一方面不如其他人,在两相比较下发出的自嘲。
2.2“我可能+VP+假+NP”的构式压制
在这个构式中“可能”是副词,是指或然性的语义,具有不确定性的特点。朱德熙在《语法讲义》中指出:从语法意义上来说,性质形容词单纯表示属性。“假”是性质形容词,是对事物属性的定性,具有确定性的特点。“假”所修饰的宾语在“我可能+VP+假+NP”这一构式中都是真实的,并非是“假”的。因此,在这个构式中,“可能”本是不能修饰“假NP”的,由于构式压制的作用,一个组构成分“可能”与另一个组构成分“假NP”搭配使用产生了压制,使“可能”具有模糊性的特点。在前面加上“可能”使本来不合事实或不合逻辑的“假NP”语义变得模糊了,语气有了回转的余地,于是本来不合理的事物得以合法化,也凸显了该构式的隐含意义。
2.3语用转移构式赋义
图式构式具有很强的习语性,其所表达的语义和语用功能不能简单地从其结构组件的语义中推算出来,而是由构式整体赋予的,具有表义规约性和整合性。吉益民(2016)提出图式构式语义具有规约性、整体性和传承性的特点,根据图式构式的赋予方式可以大致分为八种类型,“我可能+VP+假+NP”这一构式属于语用转移构式赋义这一类。这种构式语义的获得机制较为复杂,就“我可能+VP+假+NP”这一构式进行分析,其形式上与表示主观评价的陈述句式“我可能+VP+NP”同构,但其语义表达却迥异于后者,有新的主观评价隐含语义产生。由于其语用功能已由普通的主观不确定性陈述演化为对某一事件未达到自身心理预期的自嘲,并主动对该情况寻求解释,可称之为语用转移构式赋义。
2.4逻辑语义
从逻辑语义的角度看,“我可能+VP+假+NP”这一构式表面上是不确定性主观陈述句式,实则在逻辑上它包含了一个与己方情况不同的积极的语义预设(例如:我可能读了个假大学,那么这个构式在逻辑的预设就是说话人遇到了一个他觉得“真”的大学,这个预设是积极的情况),“我可能+VP+假+NP”除了隐含的自嘲的语义外还有比较后不如前者的意味在其中(用上例,“假”大学只是相较“真”大学而言,并不是真的假),在心理上“真”的比“假”的要更好,因此这一构式便属于差比的范畴。
3.“我可能+VP+假+NP”的变式
语言的演变是一个不断进化发展的过程,尤其是新兴的网络用语,在网络的共时高频传播下,迅速传播,在这个过程中就会产生一些变体。构式“我可能+VP+假+NP”是由“我可能复习了假书,拿到了假试卷,划了假重点,长了假脑……”最终发展为“我可能是个假人”。它在形式上并不完全固定,绝大多数情况下VP是由“是”(“是”可用可不用)加动词加“了”加上量词来充当(量词可用可不用);还有一种情况VP是由判断动词“是”(“是”不能省略)加上量词充当(量词不能省略)。两种变式虽然结构上不同,但并不影响构式义的表达,本文将其统一表述为“我可能+VP+假+NP”。根据上述分析,可概括出以下两个变式:
在第一种构式中,在动词其后加上“了”表示事情或动作的已然,动词和后面的宾语组成一个动宾短语,动词所修饰的宾语一般是客观存在的物体,在第二种结构中,不用加表示已然的“了”,动词所修饰的宾语一般是人或人的身份、职位等,主语“我”和宾语“假人”是有归类关系的可能性的,即“我”有可能属于“假人”这一类。第二种构式由第一种构式发展而来,且在实际傳播的过程中第一种构式的能产性比第二种的能产性强,因此,从这个图式构式的数量看,第一种构式的数量比第二种要多。
4.“我可能+VP+假+NP”的流行机制
网络流行语是一种重要的社会文化现象,具有时效性强、使用频率高、流行范围广等鲜明特点,对我们的语言、思维和生活产生了很大影响。学者何自然等从模因论的角度分析了流行语的流行机制。模因论通过探索模因的复制和传播研究模因与语言、文化、交际和社会实践之间的关系。首先,网络流行语是社会的产物,它总是与社会某些具体社会事件紧密联系。其次,流行语模因具有很强的时效性、时尚性和大众化的特点。最后,媒体和网络的迅猛发展为流行语的产生、发展和传播提供了重要途径。
“我可能+VP+假+NP”就是2017年新兴的网络流行语,这里的“假”属于“反话正说”,是把不易于表达的内容“义正词严”地表达出来。表面上是肯定的形式,实则表达了反讽的意味,这样的用法可以结合各种情境、职业、角色具体表达,勾连起整个行业、群体的“趣味认同”,产生圈层传播的效应,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很容易接受这样的表达。此外,这样的表达也达到了幽默的效果,自嘲却不严肃,幽默却又引人同情。
5.结语
本文从形成机制、结构、语义、结构变体及流行机制等方面对“我可能+VP+假+NP”这一构式进行研究,发现该构式中的“假”已经偏离了其本义,具有一种隐含的语义,委婉地表达了一种“没有达到预期”的情绪宣泄的构式义。正是人们对于这种贬抑性流行语隐含语义的认同,使得这一构式得以迅速传播使用。
参考文献:
[1]孙欣.“我可能XX了假XX”是假的吗[J].文学教育(上),2017(09):112-113.
[2]邓诗悦.“可能XX了假XX”流行探微[J].荆楚学术,2017(5).
[3]马春华.“我可能V了假N”:真的都“假”了吗?[J].语文建设,2017(08):65-66.
[4]甄珍,丁崇明.主观极性程度量构式“还能再A点吗”研究[J].汉语学习,2017(01):30-38.
[5]吉益民.现代汉语主观极量图式构式研究[D].扬州:扬州大学,2016.
[6]吉益民.汉语主观极量构式“N中的N”[J].汉语学习,2016(03):22-32.
[7]甄珍.现代汉语口语主观评议构式“那叫一个A”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6(03):64-73.
[8]施春宏.构式压制现象分析的语言学价值[J].当代修辞学,2015(02):12-28.
[9]何自然.流行语流行的模因论解读[J].山东外语教学,2014,35(02):8-13.
[10]袁野.基于网络流行体的构式语篇分析框架[J].外语教学,2013,34(05):24-27,41.
[11]郑娟曼.从贬抑性习语构式看构式化的机制——以“真是(的)”与“整个一个X”为例[J].世界汉语教学,2012,26(04):520-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