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期待受挫”中的阅读升华
2018-10-19吴青叶
吴青叶
摘 要: 接受美学理论认为:任何文学本文都是未完成的图式结构,它的存在本身并不能产生任何独立的意义。唯有读者介入了,作品才能焕发生命力。华人作家严歌苓,其小说《你触碰了我》(后改编成电影《芳华》)在读者的“期待视野”中“同化”与“顺应”彼此更迭,不断刺激已有的阅读先验,在刺激与迎合之间探讨人性,挖掘作品深层的时代意义。
关键词: 接受美学 期待视野 期待受挫 触碰
严歌苓,当代华语作家中会讲故事的人,享誉华人文坛。她多产、高质、涉猎度广泛,作品很多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小说《你触碰了我》刊登在《十月》杂志2017年第3期,被改编成电影并以《芳华》重命名。
电影是影像艺术,以图画和声音表现艺术;小说是语言文字的艺术,文本的载体是语言。语言是抽象的,并不会把具体形象直接地呈现出来。很多电影观众不满足于声影艺术的直观表达,对这个电影故事的审美体验寄情于文字;一些读者囿于电影在审美理解上限制,试图通过语言本身建构内心话本。于是,来自不同年龄、阶层、教育、生活背景的读者们对原著《你触碰了我》进行了解读。通过读者的解读,文本的内容和意义成为一种活跃的存在。多层维度的张力感使小说的阅读评价生气勃勃。豆瓣评分8.1,在该网站参与讨论的读者群中,有82.8%的读者推荐这部作品,成为2017年末最火爆的文学话题之一。先不问褒贬,让不同背景、年龄群体都投以关注,都参与到小说的评价中,便是此篇文学作品获得成功的最好证明。
读者与作者的地位是等同的。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只有真正走向了读者,才能成为真正的审美对象。这是接受美学理论的观点。接受美学理论认为:任何文学本文都是一个未完成的开放、多层图式结构。它的存在本身并不能产生任何独立的意义。唯有读者介入了,作品才能焕发生命力。没有读者的参与,没有读者将本文的再次解读、创作,文本只能是未完成的文学作品,是没有生命力的。也就是说文本的可读性与读者的接受性是一致的,唯有读者接受,文本才是可读;文本只有可读,读者才能接受。
在解读过程中,文本与读者的“期待视野”不断产生化学反应。它是德国接受美学代表人物姚斯(Hans Robert Jauss,1921—)基本理论中最重要的概念。“期待视野”①,是指文学阅读之先,作为接受主体的读者,基于个人和社会的复杂原因,心理上往往会有的一个既成的结构图式。“期待视野”基于读者为文学接受这一中心,这是接受美学理论一贯的主张。
综合豆瓣网站与亚马逊网站的读者评价,可以概括为以下两种既成的结构图式,一是关于时代,以下是一些评论摘录:“一个人是这样的度过一生,他的种种遭遇是大时代小小的缩影。”“时代背景造就的人心,更多的是无奈吧。”二是关于人性:“善良过剩也是一种错误。”“对待刘峰之‘善良的态度,到底是人性本能还是意识形态建构。面对这样巨大的‘错置,任谁都会摇摆不定。”“对人性的思考不仅仅是那个时代的思考,同样是每一个人每个时期都会思索的事情。”诸如此类关于“时代”和“人性”的预设结构种种超过亚马孙63条书评的一半。由此可见,读者们对于《你触碰了我》的故事走向大致是在预设范围内的。接受美学称之为“顺向相应”。当一部作品中的情节发展、人物性格、意境指向等,与读者期待视野中设定趋于一致时,同化作用发展。读者把文本信息纳入原有的知识图式和经验之中,引起认知图式量的变化,这体现为“顺向相应”②。表现在小说的阅读中,读者对故事发生的时代有着先期的经验与印象,因为在人性的把握上能够追随作者的脚步。这样的文学审美心理机制的建构基于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作为极有效的理论参照,它能帮助认识读者“期待视野”这一心理机制的建构与发展。
简单来说“发生认识论”基于原有认识结构和新知识形成这两个基本方面;涉及“圖式”、“同化”、“顺应”、“平衡”四个基本概念,同时这四个基本概念也是一种逻辑存在。“图式”架构起认知,是人类认识事物的基础;“同化”和“顺应”是个体适应环境的两种机能。在认识过程中,“同化”是新知识被纳入原有认知结构之中,引起图式(认知结构)量的变化;“顺应”是图式(认知结构)不能同化吸收新的知识,因而引起认知结构的变化,促进调整原有图式创立新的图式。“平衡”则指同化作用和顺应作用完成后的状态。任何平衡都是暂时的。读者作为“发生认识论”的主体也具有开放性,这种新的暂时的平衡是某一水平的平衡成为另一较高水平的平衡运动的开始。以上就是皮亚杰认识结构的形成和发展的基本过程。这在用来描述、解释接受美学中“期待视野”的形成及演变,富有极大的理论价值与借鉴意义:文学接受活动必然包含接受主体与接受客体这两个因素,即读者与文本,读者“期待视野”建构过程中“同化”与“顺应”彼此更迭,旧的平衡不断被打破建立新的平衡③。
实际情况是,在文学阅读过程中,读者的期待视野与文本之间,除了顺向相应外,常常呈现出逆向受挫另种情况。这恰巧是《你触碰了我》更富于创新意义之处。在阅读过程中,作者攫取的视角及独具匠心的文本营造给读者带来了阅读过程中的“期待受挫”。“期待受挫”从认知过程的本质上来说也是顺应,只是这个“顺应”是读者的认知图式不能与文本同化,因而引起原有认知图式质的变化,只能平衡、调整原有图式,建构创立新的认知④。作为读者,虽然明知道小说讲得就是那个时代,那么一代人的故事,却最终还是被击中,沉浸在一种挥之不去的悲情气氛中,不能自拔。
“期待受挫”其一——“好人未有好报”。主人公刘峰,他为人善良。作为剧团的活雷锋,一直发扬的都是螺丝钉精神。可他的结局令人唏嘘。单恋一个女孩,情深不能自已,终于鼓足勇气告白。只是触碰了她的脊背,可“触摸事件”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岭,昔日的英雄人物跌下了神坛。读到此处,读者的心也跟着跌落。在“善有善报”的心理预设下,善良的人未能得到好报。跌落神坛的英雄被下放其他连队,随即参加战争,战争中一心寻死却落到失去右臂,终身残疾。之后,他退伍还乡,生活也不断受挫。读者的阅读期待随之受挫。
于“期待受挫”后,读者开始思考刘峰的人生悲剧?是人性本就如此,还是世事造成?人与人的猜忌、责难、背叛,对于小说中人物的悲剧,正如作者在书中所说:“一旦发现英雄也会落井,投石的人格外勇敢,人群会格外拥挤。”如此的“期待受挫”确实满足了读者追求新奇的阅读心理,形成了强烈的阅读刺激,刘峰人物塑造也是小说一再被讨论的焦点之一,成为小说的魅力来源的一个方面,也正是文学作品的生命力所在。因为是开放性的,所以促使人们思考、发现,从而在文本细读中加深理解。
值得一提的是,“刘峰”这个人物塑造上还有一处与读者的“期待视野”大相径庭——刘峰的“完美”。当时文学中这样的人物形象比比皆是:英雄必须是“高大全”,即主人公必须形象高大、胸怀宽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但是看严歌苓笔下的刘峰:圆脸、浓眉、单眼皮,鼻梁端正,细腻白净。除了身高一米六九,不算高大,他的行为,他的事迹完全符合英雄人物的特征。作为新时代的、挑剔的读者是不会接受脸谱化人物的。也就是说刘峰的跌宕的命运是可以预见的。因此,在“触摸事件”没有发生之前,“刘峰”同志命运何方?“触摸事件”再次向我们证明了作者奇妙的构思与高超的情节处理能力。作者用人性的考验将英雄拉下了神坛。“我们心底从来没把他们当成人,从不确信他们也曾吃喝拉撒、头疼脑热、七情六欲地活着过”。只有这样的情节处理,我们才认为这是真实的。作家恰到好处地平衡读者阅读期待与期待受挫这对矛盾中,持续挑战读者原先的阅读先验,又以大众较为熟悉的形式迎合了读者的期待视野,在刺激与迎合之间唤起读者的强烈阅读欲望。
“期待受挫”其二——何小曼。人物的命运悲伤无奈且令人唏嘘,何小曼的人生设计同样也不在读者的常规期待中。何小曼出生在中国最洋气的城市上海,她的父亲“是个文人,做过画报编辑,写点散文剧本”。原本是小资情调的婚姻和生活,可“反右”了,小曼的父亲成了右派,小曼的妈妈自然要跟右派离婚。右派不肯离婚,小曼的妈妈就百般凌辱以致他不得不喝药自尽。小曼的妈妈改嫁后给山东籍的官员,从此后小曼成了家庭里最不受待见的“拖油瓶”,游离在那个正派家庭之外。后来参军去了文工团,还是被人嫌弃,人人厌恶。如果说“刘峰”的命运是先扬后抑的话,那么“何小曼”反之。作者从一开始就将她的境遇摁到“谷底”,但是她的人生轨迹却先抑后扬,出现反弹。命运的捉弄,将她从一个“万人嫌”被拔高成众星拱月的“女英雄”。作者的巧妙构思再次与读者的阅读期待背道而驰。可“女英雄”的牌坊终究抵不过何小曼内心的谴责而精神分裂。探究何小曼的命运,读者的质疑最终还是指向那个年月——“平凡即伟大”的日子。说来平凡,但仍然崇尚伟大。那个年月需要英雄。刘峰是英雄,英雄被拉下神坛;何小曼是英雄,英雄被逼疯。英雄们被那个年月的群体所左右,在那個群体面前,英雄是无力的,或者说众人都是无力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书名《你触碰了我》。“触碰”将书中男女主人公一明一暗两条线索联结在一起。“你触碰了我”可以有不同的指代。它既可以是刘峰触摸了林丁丁,人生从此被改写,又可以被理解为刘峰的手触摸了何小曼的腰肢。那是何小曼被大家排挤、孤立、欺侮,没有人肯“触摸”的时候,刘峰伸向她的援助之手,这手也触摸到她的心上。这两次“触摸”,一次“触摸”是背叛;另一次“触摸”是救赎。他丧失右肢,她精神分裂,小说尾声,唯有两颗被轻视被压抑被蹂躏的孤独的心相拥取暖,两个破碎残缺的“边缘人”互相慰藉,拼凑在一起算得圆满。这样的结局也是给读者于受挫的阅读心理中一些慰藉。
注释:
①②④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4:289,301,302.
③陈玲玲,论接受美学中的“期待视野”[J].赤峰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
参考文献:
[1]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2]陈玲玲.论接受美学中的“期待视野”[J].赤峰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2
[3]朱立元.接受美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16.
[4]张艳蕊.游走在迎合期待视野和制作期待受挫之间——试析莫言小说中的外来影响与民族之根[J].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