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素食,不爱素食秀
2018-10-19许石林
许石林
回到老家乡下,味蕾肠胃等等仿佛调至食素模式,见肉食反而没有太大的食欲了。甚至,一个月不吃肉,也不想。返回城市,则这种感觉随即消失。偶尔吃素,感觉菜也不对,油也不对。当然,也偶尔在某个餐厅吃个像乡下素菜的菜,会夸张地认为它就是自己稀罕之极的东西,陕西话说:罕想得很。
这是很奇怪的。
有机会去吃素食和素食宴,席间即便有松茸、竹荪等等据说是很名贵的食材,其烹调方式也耗材费时,器皿也讲究,说道儿更多,但从未认为哪个菜好吃。反正也不太难吃。但让人吃完,下回还惦记的素食,一样也没有。
小时候缺肉吃,喜欢到亲戚家去,多半因为亲戚家“过事儿”,红白喜事,多少都有肉吃。看评剧《杨三姐告状》中的一个情节:杨二姐被高家害死,高家为掩盖真相,还大操大办丧礼,亲友纷纷前来吊丧,一中老年妇女进门就张嘴嚎啕:我地……她刚一张嘴,被支丧的礼节性一劝,便即刻止住声,连那句拖腔的后半截都舍不得放出来,直接接话茬儿:哪儿吃去?(唐山话)想必中国北方农村,从前都差不多。陕西人吃饭,有了油泼辣子,就等于有了菜。对有人来说,这个比肉还好吃。我们邻村有个农民,有一年油菜丰收,多分了几斤菜油,一天双手拿着夹了油泼辣子的白馍,边吃边感叹:你说咱毛主席是不是成天都吃油泼辣子哩?哎呀我想恐怕毛主席家里的油泼辣子用老瓮盛哩……老瓮,就是那种能装十担水的大缸。
中国历史上,是以素食为主的。治家嚴谨的士大夫,必令家中饮食菜不兼味,即没有那么多菜。最爱吃、享有千古美食家盛名的苏东坡,在黄州时,一餐饭就一个菜。明朝进士张继孟,年过五十即致仕,在老家灌园种菜,许多人仰慕他,前去拜访,他也只是用园子里的两样素菜招待,哪怕是朝中的显赫高官,也一样。人人却都因为能吃上张继孟的一餐素食而自豪。
我喜欢吃肉,但对素食一点都不反感,更不怕没肉吃。只要是乡下那种做法,可能半年一年不吃肉,我也没问题。乡下的做法,其实是很朴素的做法,就是把素菜当素菜做。城市里的素食餐馆,非要把素食当肉食做,那种模仿肉的做法、一定要追求肉的味道口感的做法,我不喜欢。乡下的做法,是守本分的做法,其意念行为也是朴素的;而城市里素食餐厅的做法,是非分的、不朴素的做法,是奢靡的、僭越的做法。所以,我不承认他们是素食馆。
见不少名人玩儿全素婚宴、放生秀什么的,豪言壮语说什么传播环保理念云云,媒体大肆报道起哄,民众翘首观瞻,令人恶心——观其婚礼前后的各种炒作,各种炫耀,非要把婚礼设在类似三亚等等海滨度假酒店、直升机、游艇、豪车,貌似纸包纸裹得秘不示人,又时时刻刻生怕全世界不知道,其所谓婚礼,何其轻薄无礼,不中不西,不夏不夷,无仪无节,浑身上下哪一样不是消耗资源来的?价值数十上百万元的婚纱你穿几次?还玩儿素食婚宴秀!
素,应该是简单简朴,而非无肉的奢靡。
这种无肉的奢靡素秀,让人想起前些年一个热词“低碳”,一说要低碳,一下子,所有正高碳地活着人仿佛全明白了啥是低碳似的,又纷纷秀低碳——用更加高碳的方式去秀低碳;
后来又说要限塑,又用比制造塑料袋更耗费资源的材料去制造塑料袋的代用品;
从前去外地探亲访友,带点土特产,现在物流发达,到处都有相同的东西,物流使地域差别消失,特产不特,土产不土,物流使资源能源也消耗得太快,不断刺激并助长人非分的物欲;
从前人有四季常服,有的服装一穿半辈子,有的甚至传代。现在讲究时装,衣服稍感不够时尚,即轻易抛弃;
现在又流行电商和快递,每次打开快递送来的一个小东西,层层剥开那厚厚的包裹,都感到自己在作孽……
这一切,哪一样是素?就跟喝茶的一样,开着空调、听着古琴,穿着制作考究费时费工的棉麻中式服装,热水涤器,反复冲洗涮烫跟报仇雪恨似的,最后嘬那么一小口儿,这能是素?
别逗了!
有识之士评论道:老君祖师说,“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素的本意是没有染色的生丝,现其本真,守其纯朴,才是素啊。搞比有肉还奢靡的全素婚宴,婚礼上秀放生,子曰:“索隐行怪,吾不为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