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歌声滋养的侗寨生活
2018-10-18雷虎
雷虎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是词人叶梦得眼中的宋代市井生活。现代人对宋代生活推崇倍至,有的人甚至认为“宋代美学领先世界一千年”。宋代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们谁也摸不着看不见。但在贵州侗寨“凡有鼓楼处,皆能唱侗歌”却是真实的生活图景。不仅仅如此,在榕江縣宰荡村,唱歌甚至被上升到和吃饭一个高度。就像苏东坡所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肉和饭只是为了果腹,而竹与歌则关乎精神层面。
听懂侗歌就读懂唐吉可德
第一次听说侗族大歌,是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一则新闻:歌手吴虹飞带着几个侗族姑娘全国巡演,巡演很艰辛以至于有时演出所得还凑不够路费。有粉丝问:“既然侗族大歌巡演这样艰辛,还坚持去做它有什么意义呢?”吴虹飞不说话,只要大家静下来听歌。
再一次听到侗族大歌是4年前,听到一位做民艺保护的朋友讲了一个故事:一位名叫青曼的北漂,聚集了一群五湖四海的朋友,每年都会来到贵州深山中的侗家山寨,以贩卖当地橙子的方式筹款,以此保护当地的侗族大歌。做民艺保护的朋友都不理解:“侗族大歌侗族年轻人都不唱了,你还保护做什么呢?”青曼不说话,带我们到侗寨听歌!
宰荡的侗寨,因为公路的修通,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原始。还好,村寨里还保存着完整的鼓楼。黄昏,侗寨乡村歌师坐在鼓楼前唱起歌。玩耍的儿童安静下来,默默聚到老师身边。歌声就像集结号,聚集的孩子越来越多。孩子们一张嘴,整个世界就安静下来——此刻,我懂终于明白什么叫天籁之音。
“我是苗族,10年前我去一个苗族村寨旅行,看到所有苗族姑娘都穿苗装唱苗歌,我才发现,我身为苗族,苗语都不会说。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世代用歌声传民族的历史,用歌声修身养性。”青曼,是这个苗族村寨的名字。从此以后,她便有了青曼这个化名。认识3年,很多聚集在青曼身边关注侗族大歌的志愿者都只知青曼,不知真名。相逢何必曾相识,交友何必知其名!
从吴虹飞和青曼对侗族大歌的狂热,让我觉得有必要走进这个至今还由侗族大歌主导的侗族世界。
青曼带我闯入这个名叫宰荡的原始侗寨,一群侗族姑娘在村口栏住了我们,这是侗族迎客的风俗——栏门酒,每有客至,寨子里的人都要全村出动,用绳索拦住寨门,客人需对歌饮酒吃糯米腌肉方可进村。
喝完栏门酒后,侗族汉子们跳着芦笙舞开路把我们引入村里的鼓楼。鼓楼中央燃着熊熊的篝火。篝火除了正对门一方,其它三方都站满了盛装的侗族男女。待客人在正对门的长凳上坐定后,一位60多岁的阿姨一声令下,鼓楼里如虫鸣鸟号一般的歌声响起。这歌声没有伴奏,演唱也无人指挥,村民们就用不同的嗓音秀出多声部的自然合声,清脆绵长的歌声就像做针灸的长针,让听众席上的我们五脏六腑瞬间通透。
此时,我才明白,为何吴虹飞和青曼会如此痴迷侗族大歌——侗族大歌是一种有魔性的音乐,会自然而然把听众变成为理想和风车搏斗的唐吉可德。
有歌师的村庄才有精神寄托
侗族村寨成百上千,为何唱侗族大歌的传统在其它村寨都消失殆尽,但在宰荡村却保存得如此完好?是因为这是一个有歌师守护的村落。
守护宰荡村的歌师名叫胡官美,歌师胡官美的家就在宰荡村鼓楼的斜对角,她家开着一家乡村小卖部。这个小卖部,像中国其它所有的村庄一样,是村里最重要的社交场所,小朋友们每天都会围绕着小卖部打转,老头老太太们也愿意坐在小卖部门口聊着家长里短。但这个小卖部,又和中国其它地方的小卖部不太一样,其它村庄的小卖部,每到农闲时大多会有一桌麻将或者棋牌,但整个宰荡却没有玩牌打麻将的习惯。
每天吃过晚饭,寨子里的小孩会自发地聚集在歌师胡官美家里,而胡官美会义务教孩子们唱歌。这个习俗,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有——宰荡村的这个传统,始于40年前,歌师胡官美嫁到宰荡村的那一年。
胡官美不是宰荡人,她家住距宰荡村12公里外的从江县五架村。胡官美和爱人杨胜锦相识,源于五架村和宰荡举行的一次“行歌坐月”活动。所谓“行歌坐月”,是侗寨之间流传着的社会风俗:一个村寨的男女青年会经常按约定到另一个侗寨做客。做客时,还会举办赛芦笙、对歌等娱乐节目,以创造出更多机会让青年男女们相识。因为胡官美和杨胜锦都是各自寨子里最有名的歌手,于是二人就因为歌声相识了。
胡官美20岁那样,杨胜锦又一次去五架村“行歌坐月”,和胡官美对了3天歌后,两人私定了终身,胡官美就这样嫁到了宰荡村,她带的最贵的嫁装是她那副歌喉。
胡官美和杨胜锦两人因侗歌相识,但宰荡村的侗歌和五架村的侗歌却有很大的不同。那时宰荡虽然有唱侗歌的风俗,但以平时男女之间对歌居多,更多的是个人娱乐;而五架村的侗族大歌,以全村人在鼓楼里合唱居多,更多的是一种集体活动。胡官美和杨胜锦因侗歌相识,胡官美嫁到宰荡村后,很自然地把家乡侗歌的演唱方式带到了宰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