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与乡村生活重建
2018-10-18王晓毅
王晓毅
乡村的衰落源于人口的大量流失,而人口流失的原因在于工业化以后,作为生活空间的乡村被严重挤压,乡村日益成为单一的农业生产空间。乡村振兴首先是人口的返乡,重建乡村的生活空间。如果没有乡村生活,那么乡村振兴就无从谈起。
乡村衰落源于单一的农业经济
乡村衰落是工业革命以后逐渐出现的现象。在工业革命以前,尽管农业生产力并不高,但是乡村生活却是丰富多彩的,乡村的经济活动与社会生活紧密地交织在一起。首先,乡村的人口不仅仅是农民,尽管农民是乡村的主要居民,但是乡村人口还包括乡村知识分子、退休的官吏、商人和手工艺匠和民间艺人。不同的人群在乡村生活中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共同构成了乡村生活的主体;其次,乡村的生产活动是多样的,农业只是乡村经济活动的一部分,在农民生产农业产品的同时,手工艺匠也生产了许多手工业产品,乡村知识分子和民间艺人也生产了大量文化产品;第三,在乡村生活中,通过日常的生活和教育,乡村文化、规范和知识在代际间传递,从而维持了长期以来的乡村生活。
在乡村生活中,乡村的集市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乡村生活并非完全是自给自足的,需要有方便的交易系统,而乡村市场则成为乡村内部交换和城乡之间的交流场所。集市既是经济的,也是文化的,在集市上,周边村民互通有无,互相交易农副产品,同时集市也是本地产品和外来产品交换的地方。集市还是周边村民交流信息、娱乐的地方,在集市上,人们可以看戏、吃饭和聊天,通过集市,周边的乡村被联系在一起。
工业革命以后,特别是20世纪中叶以后,城乡逐渐形成了严格的经济分工,乡村不再是生活的空间,而是成为单纯的农业生产空间。首先,农业生产越来越专业化,其生产的目的已经不再是满足当地居民需求,而是满足市场需求,生产效率成为农业生产的目标,专业化的生产代替了农副产品的多样性,规模化排挤了小农户,在工业化的背景下,农村的手工艺匠逐渐消失,高度市场化的文化产品生产也从农村转移到城市,农村只生产农业产品;由此出现的第二个变化,就是农村人口的外流,除了少数大型农场主之外,农村已经很难留下其他的人口,无论从事工业、商业或文化产品生产的人口,都集中到城市;在只剩下少数大型农场主的农村,农村也就没有任何社会生活,乡村的文化、规范和知识也都在逐渐消失,这是乡村衰落的实质。乡村没有了,只剩下了农村。
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中国基本上还是一个农业社会,大部分人口居住在乡村。尽管存在城乡差别,但是城乡分割的户籍制度限制了乡村人口外流,所以乡村尽管贫困,但是并没有现在意义上的衰落。在农村改革以后,乡村还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繁荣,乡村工业发展造就了中国最早一批先富裕起来的农民。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三农问题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而乡村问题也日趋严峻。首先是农村人口,特别是劳动力大量减少。因为乡村除了农业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产业,而农业所需要的劳动力也越来越少。乡村产业单一化将劳动力挤出了乡村。其次,乡村的生活质量与城市的差距越来越大,物質生活单调匮乏、文化生活几乎没有,人们经常说农村的人都在打麻将,这也是缺乏文化生活的表现。第三,学校的撤并直接刺激了乡村人口外流,一些农村家庭为了陪伴子女读书,举家外迁。
近年来网络正在进入乡村,但是网络技术是双刃剑,一方面加强了信息交流,有助于消除城乡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另外一方面也在加速乡村的衰落。过去每个村庄至少有一个小商店满足村民日常需求,小商店不仅提供商品,也往往是村民日常聚会和交流的地方,但是电子商务的普及使这些小店无法生存,快递代替了乡村小店,村民也很难聚在小店谈天说地。在网络普及以后,许多农村的留守儿童沉迷于网络游戏,人际交往淡化。
如果乡村只是农副产品生产的空间,那么农业的规模化和专业化必然排挤乡村人口,从而造成乡村的衰落。
重建乡村的生活空间
乡村振兴需要重建乡村的生活空间,让乡村成为人们生活的地方,而不仅仅是农业生产的空间,为此需要促进乡村产业发展,使更多的人口回归乡村,从而推动乡村的组织振兴和文化振兴。
乡村振兴需要人口回流,但是这不同于逆城市化。西方国家在经历了快速城市化以后出现了逆城市化的现象,许多人放弃了城市生活,选择到乡村生活,因而出现了乡村人口回流的现象。但是这种回流仅仅是城市人到乡下去居住,享受乡村的生态环境,而没有成为乡村生活的一部分。快速的交通体系为逆城市化提供了条件,使许多人可以在城市工作的同时选择居住在乡村,他们在乡村居住,但是并没有与当地农村居民融合在一起,他们工作在城市、消费在城市,甚至他们的社会交往也在城市。逆城市化现象在中国也已经出现,一些城市人口或购买一些远离城市的房屋,或者租借农民的房屋或农民的宅基地,在乡下生活,但是乡村的城市人口与乡村本土的人是相互分离的,这种逆城市化对乡村振兴的贡献很小。
乡村振兴要打破城乡分割,实现城乡融合,那么乡村的居民就不会仅仅局限于当地的农民,城乡之间的人口流动应该成为常态。因此制约城乡人口流动的各种制度障碍需要被打破,要开辟渠道使那些希望到乡村生活的人口能够进入乡村。乡村振兴不仅需要外出的农民返乡创业,也应开辟渠道,促进城市人口下乡。要使乡村成为人们生活的空间,首先就要有各种职业、各种年龄和各种专业的人口,这些人在乡村生活和工作,成为乡村生活的主体。
人口增加需要有产业支撑。但是要防止单一产业化对乡村人口的挤压。专业化和规模化的农业生产并不能促进乡村振兴,现在一些地方片面强调把农业做大做强,把农民的土地大量流转,从事某种单一农产品生产,失去土地的农民无所事事,大量劳动力仍然外流。在乡村振兴中,不是要不要产业发展的问题,而是选择什么样的产业发展。乡村产业应该选择能够促进乡村居民就业、农民增收的产业。比如农业需要将种植和加工相互结合,从而为乡村居民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乡村旅游要与乡土文化结合起来,使乡村居民能够从中受益;此外,乡村并非一定是做农业,各种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如加工业、文创产业,都可以进入乡村。
作为生活空间的乡村,其产业发展应该是具有分散性和多样性的。在工业时代,产业往往是集中的,巨大的厂房和流水线将大量的劳动力集中在一起,但是在乡村振兴的时代,信息技术和交通条件的进步使产业分散成为可能,过去集中在流水线的工作可以分散到不同乡村的车间去完成,文化产品也可以在乡村大量生产。
乡村振兴要重视小城镇的服务作用。乡村要成为乡村居民的生活空间,就需要有服务于当地居民的第三产业发展,这些产业的维持往往需要一定的人口规模,只有小城镇才能较好地发挥服务功能。近年来一些回乡的农民往往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乡村去,而是回到乡镇或县城,因为只有这些地方才能提供必要的公共服务和第三产业。西方一些国家的逆城市化也并非是跑到荒郊旷野上,他们的生活也要依赖小城镇的服务。乡村振兴不妨从完善小城镇的服务功能、提升小城镇的水平开始,缩小城乡差别,让乡村生活更方便,更有吸引力。2018年初,农业部长韩长赋在答记者问的时候曾经说过,乡村将来要成为城里人向往的地方。让城里人向往首先不是因为农业,而是作为生活空间的乡村。
总之,乡村振兴需要重建乡村的生活空间,首先需要有多样性的产业发展,避免单一农业对乡村人口的挤出;其次,在多样性的产业发展中,有多样性的人口构成,乡村并非只有农民,更要有乡村知识分子、乡村企业家;第三,要有相对完善的公共服务和服务当地的第三产业发展,使乡村成为人们向往的生活之地;第四,为了实现上述目标,乡村应该更加开放,与城市保持更加密切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