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南街
2018-10-18徐念慈
徐念慈
从绍兴南街,穿过便利商店,转两弯有个小巷。进去可看到路灯下摆了几张旧沙发,下午常有一群老人在那闲聊,寻常路不怎么热闹。白天,车子都从大马路驶去,甚少经过内巷。再往里走,有家算命铺,旧暗潮湿的日式宿舍,用寻常木头和廉价铁皮加盖做成了门口,门是上了红漆的铁门,台北多雨,铁皮和铁门早已锈蚀斑斑,木头也带了点苔,外头暗灰色的围墙蔓延满炮仗红,但除了花期,围墙就一种潮湿的灰,绕满了浓绿杂乱的炮仗红。狭窄的屋口勉强挂了张板子,说精通紫微面相。
这里的人都说,想进这家店,胆子练硬再来,屁仙很灵,“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观察过,客人不多,但都带了点倔和神秘。巷子已经窄小,驶车的人却视若无睹,一辆辆黑头车硬要挤进巷里,最后卡了个动弹不得。驶车的脾气硬,但从车里出来的人却瘦弱气虚得多,面容带了点苦,像是误加劣等元素的宝石。慕名前来的,往往不算自己的命,一心要算自己憎恨的人,听了自己痛恨的人未来一片破败,连想露出同情的表情,嘴角都先泄了底,笑得阴森痛快。
屁仙生意听起来阴狠,但人却和气。人也生得白白胖胖,个子不高,脖子短,笑起来眼眯弯成勾,方头大耳,很喜气,但这里的人都说:“嘴生坏了,才会做这行。”人肥厚声音却拔尖单薄,搭着短下巴带了点女态和薄命感。
屁仙最大的特色就是“屁”,倒不是为人臭屁招摇,是老爱放屁,常常人未到,屁先到。人阴柔,但屁音豪爽,也奇,屁常放,但不臭,只是声响。早年看医生,仪器检查都健康,医生只说要是生活没病痛就不用治疗,习惯就好。屁仙倒常自嘲,说是因果,上辈子卖劣质香,这辈子才不断生恶气,成天老是不住放屁,这辈子就多烧好香,看看下辈子会不会就变得香气袭人。哈哈说着,随后又放了几个响屁。大家习惯那些屁音,也都当玩笑话听。
我家就住几条巷外。小时我常夜哭,不好带,性子倔不爱吃饭,瘦小像只干扁的猴,遇委屈只会哭,不怎么惹人疼。有天奶奶携着我上门跟屁仙聊天,认生的我,不哭还笑。屁仙说这是有缘,很适合走算命这行,但性子倔强要改。之后,奶奶没事就带我来晃晃。小时候来习惯了,长大去外地念书,有空回家时,就会骑脚踏车来屁仙这问安。印象中屋里有个小女娃,听说是屁仙亲哥留下的遗腹子,当时一起玩闹过几回,但大点后,各自上了小学就少见面了。女娃自小就爱花草,门外的炮仗花就是女娃带回来的苗。最初见面少,还以为是女娃上课时数长,几次后才被告知女娃被母亲带走了,寄养在小舅家里。被母亲带走那天,女娃和屁仙哭成泪人儿似的,屁仙声音本来就细扁,听起来又更哀戚了些,像护子的老母鸡般呜呜啼叫。
女娃走后,屁仙家外头就不怎么打理了,院子只摆几张凳,水泥地,几个简单盆栽。花草对屁仙来说是些恼人物,没雅兴打理,只用心呵护墙外那几株炮仗红,炮仗红有个俗名:炮竹花。
但进屋,是有洞天的,白天和夜里气氛也大不同。一抬头就一座精致木雕菩萨,前面一坛香炉,佛像和两侧的梁柱早就被香炉熏黑。屋里除了烛光和几盏灯,不甚透光,窗户装上了铁杆,玻璃又贴了密密麻麻不知哪来的日历纸月历纸。侧边不透光,但屋子是天井设计,正上方的光会透进来,光由上而下打入,到底層时已柔和很多,抬头时,粉尘就在光影间安静地盘旋。小时我就跟女娃在这玩了不少躲猫猫,玩累了,屁仙会把我们从桌子下抱出。
天井打下的光,只能让菩萨那面光亮。其他屋角仍灰暗如上好的天鹅绒,可能是视线差,嗅觉就敏锐,不管哪时进来,进屋就一股味,空间透着一股淡雅的香味。那香也不大形容得出,只觉忆起了什么,正想大力一吸时,味道又散了;但当没留心了,又袅袅袭来,让人恍惚间觉得小屋真带有几分仙气。但屁仙说,他从没闻到我说的异香,还打笑我,屁闻多脑子也差了。
香炉上永远插着高耸新上的香,燃烧香火的小红点,晚上看来就像这间屋子的眼珠子般,正正直直地看着刚进屋的人。
屁仙论命一开始是没人要算的,屁仙一开口第一句就说:“论坏不论好,忠言苦口,听不听随意。”一般人算命,虽嚷“听听就好”,但心底深处总是想算个心安,最好能听个大吉大利格,谁想触霉头,一两次后,大家就不爱来找他了。但不知是哪个贼聪明的人,来算自己的敌手、痛恨的人,几次后,屁仙的名就在某些人中传开了。一开始,屁仙是震怒的,但为了生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屁仙论命也奇,帮人看,说这人命宫在午带擎羊,擎羊血光重带刀命,三方四正多煞星,三十五岁后大则丧命,小则断手断脚。来算的人,是个大老板,但正落魄,急着再起。穿着名牌西装,皱褶很多,看来很久没好好打理,眼眶因疲惫带了密布的血丝。一边擦汗急忙问会成吗?像个喷着汁的老蟾蜍,一直不断啯啯说,那人在运输这行很有天分,行事谨慎,真会有血光吗?屁仙不语,老板也就沉步恍神走出。
但就这么鬼巧,听闻那对手过年回乡探亲,一个方向盘没打好,冲出去,血流满地,现在手断了一只,大医院出来后,事业也收了。上回在闹区遇到老板,蟾蜍脸变成了个金蟾蜍,又风发了。
又一次,有个中年妇女问感情,整身黑,头发盘得整齐利落,颧骨高耸嘴唇带着铁青色,进门时唇也抿得紧,但喷的香水却很喧闹,香先夺人,很是呛鼻。一坐下来,命盘排完,屁仙直说:“这人命宫太阴陷加煞,性格忧郁,做起决定又优柔难断,注定为情伤,要是贪得太过,眼明心盲,会闹自杀的。”
话一落,妇人低垂的头却抬起来,宛如沉水中升起了太阳,精光四射,脸色变了,一脸雀跃,跟刚进门那种强要振作的灰败感不同,一笑,皱纹抬起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原来他先生外遇多年,养了个柔情似水的小情妇,最近小情妇跟先生闹扶正,嚷了大半年,还打长途到妇人家呛声,妇人花了很大心思,明查暗访了小情妇的生辰,特地从南部跑来算。
算完后,妇人红包给得奇大,出门时车子擦到墙,尖锐声中刮落了大片烤漆,就算这样妇人也笑得合不拢嘴,直说“平安就是福”,好似老天爷就是特别眷顾她。后来,有邻人去大陆经商,才知在台商界传得很凶,最近有个小情妇狠狠砍了某个南部台商的手腕,转身就从办公大楼一跃而下,听说掉下来时,脑袋先打中了遮雨棚才滚到地面,脑汁这么流了满地,附近围起来扫了好几天才干净。
几次后,屁仙的名就这么传开了,但大家都传算这个损阴德,甚至说屁仙的嘴把人咒死了。“看薄唇,开阖开阖”,有个遥远的人还正在笑满怀,却不知未来注定零落、凋谢,瞧,命盘的主人还不知道呢,众人的眼已在等待这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的造化了,是应验呢,还是躲过一劫?
邻人爱听别人去算,但自己的生辰却不透露,都还嘱咐身边孩童少接近那区。有些邻人表面看到屁仙十分客气,但私底下嘴里都碎碎说屁仙养小鬼,说他用诅咒发了一次又一次的横财,难怪终身未婚绝后。
小时,我听到这些话时,总特别气,跟女娃两人用小拳头拼命对这些邻人猛打。气不过,这些人将这些话语放在餐桌上、摆在客厅,用旁人的不幸,联络与亲友之间的感情,毫无目的地伤了别人的心,巩固一家子的融洽。
不知这些话有没有传回屁仙耳中,但这些巷弄流言蜚语也够让算命馆没人烟,只有几个人知他性格好,愿意跟他往来相处。屁仙见人也笑笑问好,不攀亲,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去外头绕绕,不然就找几个熟的朋友在院子里聊聊。还笑,老光棍不怕寂寞,梅妻鹤子的生活是一种趣味。
天气好时,屁仙就会开院落的门,摆张小板凳,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身上穿的就是那几套。一般算命爱穿的深色马褂唐装,屁仙都不爱,就爱花花绿绿的衬衫,越花越中意,下面搭一条洗了有点灰的旧西装裤,看起来不怎么协调时尚,但屁仙那神态气质,把服装穿得挺有模样,不潇洒,但就是舒服顺眼。阳光正暖亮,屁仙矮胖的身子穿上那套花衫半眯着眼坐在绿压压的盆栽旁,远看起来就像一株在地面上盛开的肥厚大花。
花总是会引蝶蜂,有时嗡嗡声不停,可真热闹。屁仙有个好聊伴,隔壁的潘阿姨这一带住久了,摸透屁仙的习性,觉得人好相处,加上当年潘阿姨出生时,阿祖嫌又生个女儿,胡乱填了日期就送去报户口。生辰不准,潘阿姨也就不信这套,日子無聊,午时就爱来屁仙这做客闲聊。今一来拿了几颗小白菜,就大嗓门扯开嚷:“家里太多,分你几颗。别客气。”
潘阿姨做人不拘小节,但内心很细、很脆。一开头,开朗的闲话聊聊,但话就像线头,线头一拉就会扯出一团纠结,潘阿姨内心的无奈,常常不禁拉扯,一松懈苦闷委屈就从那张厚实的嘴中滚出,从小时务农聊起,到二十想找个人家嫁了,却丧偶,而拉拔儿子长大,儿子却只听媳妇的话,无不娓娓道来,不断命苦,话语像团混乱的黑毛线紧紧绕了好几圈,把妇人给捆住。
言起过往,带了深沉的无奈,越安慰泪带越凶,觉得最悲惨不过如此,这悲惨的故事,每天就回味好几回,好像不反复咀嚼带苦辣的回忆,人生没什么深刻。有句话这么说,往往是过去把我们弄成了现在的样子,一个人空虚又不能创造时,那是一种瘫痪。屁仙也行,静静听,不怎么回话,偶尔应诺。屁仙论命时侃侃而言,讲得很绝对,但平日聊闲话时,话却不多,给的建议也不多,听了也不嚷嚷,是个好听众,潘阿姨知他肯听,什么家人不爱听的委屈话,都往他这边倒。我这年轻人,头几回还觉得新鲜,会不时附和一下,现在真的越听越困,一看到潘阿姨来,只礼貌笑笑问好,就忙着补上说要去赶作业,骑着脚踏车,飞去玩闹。
电影都演“青春时留下什么,我们就变成什么样的大人。”我才不想变成这种愁苦的大人。骑着脚踏车,在附近绕了好几圈,迎着风,速度一快就好像变成风的一部分。
绕回来时,潘阿姨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刚讲完,说要赶回家炒菜。屁仙看我没要久坐,把板凳收起转身回走。平日我是打完招呼,就疾驶回家赶着吃饭。看过屁仙进门的身影只有一回,但印象很是深刻,也说不大出,只觉得很是疏离,好像那个背影是另个魍魉。那影子特别安静,眼光黏着屁仙进屋,直到门关了才回神。不见什么灯亮,除了把大门锁紧的铁链声外,再也没声响,连脚步声也无,阴森森的,此时我都会想,屋子把屁仙吸了进去,愁苦的话语跟着屁仙被屋子咀嚼消化。
天色由红灰转靛黑,潘阿姨家的爆蒜和爆葱香从窗溢出,我上了脚踏车骑上小路,划过了几口香。也许只有在炒菜时,潘阿姨才不会一个劲尝着人生的苦味。动了手脚,有了创造,心念就不会瘫软太过。抬头看,路灯就像阴间的灯亮起,穿越了一盏盏。
这回校里课业忙,我好一阵子才回家,细问才听到屁仙那出事了。
我慌忙起来,飞车入巷,街灯盏盏从头顶掠过。门却深锁。后来我才发现,是否,那朵远方可见的矮胖花朵已离开了花季。
隔几周后,潘阿姨才说出最新的情况,才知小舅把屁仙毕生积蓄,都带走了。屁仙去找亲人理论时,只看到一个年轻妹子坐在屁仙年迈的小舅腿上,嗲喊要买名牌包,小舅还柔情似水地回应,但看到站在路旁的屁仙来讨钱,手一摊说都花完了,一脸无谓。
屁仙那么和气的人,气得话都说得断断续续,颤抖地抓着那位小舅的衣襟,又是老泪纵横又是哭哑,但小舅任凭屁仙再怎么恳求,就是一个子也不愿吐出来,吃定屁仙好欺负,还嚷着:“女娃早被阿姐的同居人虐死了,你糊涂。”越喊越得理不饶人。屁仙莫可奈何,最后只能姗姗往回家路上走。当屁仙绝望又愤怒地走后,当着他的面,小舅露出了一抹微笑,一种施虐者的微笑。
那天,屁仙脸色灰白,水泥灰,是那种万念俱灰的颜色。走到屋前,发现屋子被贴了张法院通知,限期半年内搬迁。原来这阵子,屁仙这个区土地出了问题。里长也前来探问,说会继续争取,其他案还在法院审理中,拍了肩说节哀,先骑着自行车走了。
屁仙嚷着听不懂,呜呜哀啼了起来,当初女娃走那回,啼声切切是种欲守护的急切心;今的哀啼,连我这年轻人听了也不忍,潘阿姨在后头流了满脸的泪。只是人人都沉默,生怕再多一个声,就会压垮什么似的,任啼声飘荡于风雨。说风雨并没什么错,那晚就屁仙这个区下了整夜的雨。
这事后,屁仙看起来没什么变,但说也怪,再也听不到屁声了,之后就到處跟乡里说不算命了。屁仙当着我的面叹:“这几年拼命做这行,是心中有牵挂,今无挂了。”有日我悄声进了内屋,香火已停了,入口亮红的眼睛已阖上,没有香味的屋,好像没了气息的大鸟,扑地匍匐。要收起门前那张算命的招牌时,屁仙说要替我看最后一回,那天他笑了一整脸,皱纹都连到了眼尾,嘻嘻笑着:“你,贵不可言,娇妻美眷。”
当屁仙再去理论土地的事后,才知原来两个月前,这个区被宣告属于台大校方用地,希望当地区民搬迁,如不搬迁,将诉之法律向不愿搬迁的住户索赔这几年居留的土地使用金。屁仙就是第一批被诉的居民,未来还会有更多居民纳入搬迁告示中。
为争取应有的权利,社区里几个比较有意识的居民成立了自救会,平常对公众事务疏离的屁仙,那事件后突然激愤了起来,把所有的时间投入了这次抗争之中,性格转变之大,让我们几个熟识的邻里也很惊讶,直说认错人了。几乎每几周就开个会,这会屁仙是每回必到。他说:“我之前总想着过好女娃跟自己的生活就好,只要别听、别看也许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只是我错了太多。”有闲的居民也会常去会中聆听,每次只有微薄推进,其余就靠着口耳相传,时而再加上邻里的一些生命经验,七嘴八舌给建议。目前正进行难缠的司法攻防。
骑车来时,都会经过一条由矮墙相对而成的干道,才发现最近干道的灰墙上贴满了相关文件和组织活动照片。原来天无绝人之路,有校方学生自愿出席帮忙斡旋。官司缠讼中,有几户人家判决刚出来,说勒令半年后搬迁。整个社区动荡不已,如被搅动的水池,萍叶飘荡。
因为屁仙,我开始会绕去看看自救会的会议,一同开会。起初只是贪个热闹,却才发现校里所学,跟法律跟土地竟这么不相连。仗着年轻机敏,读大学又识字,邻里给了不少期望,但只有自己懂,那是名实不符,只能拼命多问点。和校方人事互动时,我只能递茶水,看着他人谈判。
太多东西像根长入了土,深入了屋,潘阿姨看到我就直嚷着,有些婶婆取得土地手段合法,但不识字条约没读透,现今才知几年后要归还;有些居民因迁来早不知这是台大用地,只知从房东那揽下这屋。潘阿姨越说越郁结起来,脸色铁青,还提到屁仙不算命后,没日没夜付出,拉赞助游街什么都亲力亲为,累了也不休息。昨日她去找屁仙时,才发现,屁仙晕倒在菩萨前,叫他休息几回,屁仙只淡淡地回答:“我已经糊涂一生了,这回不能。”潘阿姨好说歹说,不舍要离开时,听到屁仙呢喃了一句:“我看到娃了,她很好。”声落下,就像水珠落,你也分不清,究竟眼前是否真有那滴水。门已关上,隔绝了潘阿姨的追问。
听闻屁仙这事后,当晚我做了一个梦,屁仙屋子的远方,出现了一张张开阖开阖的嘴,一旁讪笑声不断,我很愤怒挥拳,觉得这世间也许总有失望透顶,但总是会留下一些什么吧。留下什么,我们就变成怎样的大人,我走在入夜的绍兴南街,黑暗潮水涌来,未来与过往牵着手载浮载沉,看见空间交叠错置拼贴,月光与街灯都震动跳跃,若即若离。
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奇迹可言,只有一脚步一脚步地踏。但只有一回,真的只有那回,发生了奇迹,但这奇迹太微小、太微弱,同别人说时,总被笑呆傻,但我知道这真存在过。
这是真的,判决要出来那夜,寒流特别强劲,连合欢山都下了不少雪,天冷路上行人疏落,斜斜细雨散在整个潮湿的空气中。但也奇,屁仙家的炮仗红遇寒却开得特别娇艳,像是把整片灰墙侵蚀掉,劲插满艳橘,那片墙就像张极尊贵的橘红毯子,软软包围了屁仙的家。
不知在哪听说“天地无私”,说上苍给予万物的一切,都是平等的,任谁都没有特等席。但从路灯下看去,如燃火的炮仗红,却像有感情的生物,细细柔柔地包覆了屁仙的花,就像在安慰屁仙的灵魂。从旁经过时,连路口都闻到了细细弱弱的香,炮仗红从未有香味,但那几夜,真有香,连我也不大信,我此生也只看过那一回。和着雨水的草味,让我想起了什么叫做沁人心脾。
事情真有了转机,是否奇迹之后总象征了变化,很渺小,甚至不足为道,但在阴郁的冬日中,很有冬阳的新鲜气息。关于迫在眉睫的搬迁,法官有了另一番解读。“法官判决三十个月后才须搬迁,台大校方也同意以每户判决依最晚搬迁户为准,可统一三十个月后搬迁,并协助安置。”听到台大学生雀跃的解释时,连我内心都谢了一声娃,莫名觉得这次判决见证了娃的存在。屁仙想必也如是想。
激情告了一段落,很久之后,大花朵又坐在外头的某天,那天到现在我还不知是梦还是真实,但印象记着我问屁仙:“还会念着娃吗?”屁仙没说话,但模样带笑。潘阿姨才大声答:“屁头仙,早就把这当成每天要吸的空气了,不会忘啦。”我想或许是这些日子里的气定神闲,想念已从容。女娃或许仍在某个角落,思念太过无济于事,不会改变。只是看到炮仗花,就会听到娃的笑声,站在路口时,总会想瞧瞧,女娃是不是又会雀跃而入。屁仙又放了一串的响屁,一如既往。
(选自台湾《短篇小说》总第14期)
责任编辑_马洪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