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宅男到户外线路开拓者

苑城

代码、狼塔、裸辞、传销、户外领队、新线路、生死与共……

幾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词语，串联起笨鸟29年的人生。从痴迷动漫脚本设计的宅男，到开拓一系列高难度新线的知名户外领队，他像只笨鸟一样，留下歪歪斜斜的轨迹，却凭着追求极致的个性，到达了无人涉足的领域。

笨鸟至今仍清楚记得去年4月的一夜。

二号羊圈营地，海拔4320米，他一个人，没有睡袋、帐篷、食物，身上只穿着速干衣和冲锋衣。气温早就降至零下，他不敢睡觉，只能在羊圈里原地跑步。他又一次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没什么变化，时间似乎比平时慢了许多。这是他进入克勒青河谷的第20天。筹备3年的一次穿越，最终却险些失控。队友生死未卜，他已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蹲局子或者赔光所有。

从宅男到行者

徒步经历不足5年，笨鸟已是户外圈小有名气的领队。除了走过狼塔、夏特、鳌太等知名传统路线，他更曾独立设计或与人合作开辟出多条全新重装长线：念青东全线、伯舒拉岭变线、克里雅变线、龙眼变线、大雪塘变线……

他和队友来到克勒青河谷，这是第一次有人走通了神仙湾哨所到特拉木坎力冰川之间的路。然而，在独自困守羊圈的一夜，探索秘境的快乐不复存在。除了担忧前路茫茫，他更揪心的是如何面对队友的亲人。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不知道笨鸟是否还会踏上那列进藏的火车。

曾是宅男——2013年，笨鸟在东莞一家玻璃工艺厂做经理助理，工作虽然忙碌但收入颇丰。如果不是朋友邀约，他不会去西藏旅行，更不会因此迷上户外。

那时候，他只喜欢做动漫脚本设计（即Flash Action Script，可以编写代码来执行计算任务，操作可视化窗口，响应用户动作）。即使每天工作14个小时，他也一定会在下班后打开电脑，一头扎进代码里。周末或者长假，他就买一箱方便面回来，整个假期都宅在家里，抱着电脑不出门。

陪朋友进藏散心，让他的生活忽然有了转变。在拉萨城里转了一圈后，他们从仙足岛一直走到帕邦喀。来回20公里的路，他发觉徒步让人特别轻松。

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一下子就喜欢了：“诶？还有这种运动，特别有意思。“

迷上户外—与笨鸟相识5年的布丁觉得，他是一个做事喜欢极致的人。

他自学编程就是很好的例子，痴迷的事情就会夜以继日地去做。

笨鸟也承认自己同一时期很难有两个爱好。在拉萨接触户外后，他就渐渐搁下动漫脚本设计，开始一门心思钻研户外。有次他逛8264论坛，鼠标不知不觉就停在一张照片上。那是狼塔五河连穿的一段路，风雪交加中，一个人正走过山间。笨鸟当时就被那种想象中的气势和恶劣的环境所折服。没有什么犹豫，他马上就报名参加了徒步狼塔C+V的队伍。

既然决定玩户外，任何环节都不能马虎。有些人初入户外时，会先买一些入门级别的装备，以后再慢慢升级替换。笨鸟却不这样认为，他想着既然以后要走线，那就一次性买到位。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凭着喜欢钻研的性子，他通过在网上查攻略，购置了一套经典装备。那时买的羽绒服、速干衣和抓绒，他一直穿到现在。

狼塔C+V全程需要翻过9座达坂，途经冰山、河流、草原、森林，穿越200公里的无人区，是一条高难度自虐式探险路线。笨鸟用了十天半走完全程，但并没有觉得很累。

体能上是没啥感觉。第一次在无人区里面走那么多天，之前只在电视或书上看过，快出山的时候，就有点被自己感动到了。

走向地图角落

那年冬天，他抽出假期又走了一次狼塔。刚刚推开户外大门，一切都新鲜有趣。走出代码的世界，他又把所有业余时间都交给大地山川。那时候的笨鸟还无法预知，“户外”这两个字会与他产生那么深刻的联系，甚至成为他人生的一棵“救命稻草”。

离职风波—2014年，公司进行人事更换，笨鸟深感与新领导理念不合。一次争吵后，他什么也没想，就直接裸辞了。

辞职的想法一直有，上午一份文件交给老总审批，吵了架，下午干完活就走了。只差3天，这份工作他就做满5年了。决定离职的那天中午，笨鸟接到一个老同学的电话邀约，当即决定去贵阳投奔老同学。第二天他将四大箱行李寄去贵阳，踏上了离开东莞的列车。

然而，到了贵阳他才发现不对劲。虽然可以自由出入，但是时刻有人跟着。他听了一周的课，越发觉得老师像在给人洗脑，自己恐怕进了传销组织。最后对方提出要交钱，他想再不逃出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后果。此时，户外成了笨鸟能想到的唯一出路。他声称自己要去四川带队挣钱，回来后就把收入交给对方。为了取得传销组织的信任，他只带上户外装备就离开了。当初寄去的那四箱行李至今还留在贵阳。

何去何从——逃到成都时，笨鸟除了户外装备一无所有。对于上班族来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总吸引人去看看。但真正获得自由后，何去何从，又可能成为一个难题。不过，他很快就决定了自己的方向—徒步搭车去拉萨。

他曾在拉萨爱上户外，也深深喜欢那里的简单随意。拉萨没有朋友可以投奔，却有无数雪山荒野等他探寻。当时就想着户外，也就是很单纯的事情。

在拉萨安定下来后，笨鸟用4月到9月的时间，在各处密集完成了一系列传统徒步路线，包括冈仁波齐转山、夏特古道穿越、单人徒步大鳌太、武功山穿越、船底顶穿越、乌孙古道等。

10月中旬，笨鸟迎来了户外生涯的转折点—巴丹吉林沙漠。那是他第一次带队走长线，也是他告别热门路线的起点。早在2013年他就知道了巴丹吉林沙漠。那时他刚刚接触户外，每天在论坛看帖子。在守静笃的游记《世界尽头的叹息》中，茫茫沙海此起彼伏，天地辽阔，仅有一串徒步者的脚印通向地平线。

巴丹吉林被誉为中国最美沙漠，却也是一片死亡之海，顶着烈日和朔风完成10天重装穿越，笨鸟一时之间还是心里没底。

直到2014年5月，在穿越鳌太的途中，一位经常走库布齐沙漠的户外领队告诉他，沙漠难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于是就正式决定要去了。完善路线计划后，10月10日，他和两名队友走进巴丹吉林。

“挺喜欢沙漠的曲线。天气好的话，沙漠的落日也特别漂亮。”

风景看得多了也难免单调，同行队友到了第三天就不拍照了，而笨鸟每天都会拿出手机记录。当他走出沙漠时，手机里存了上千张照片。

开辟新线路—正如王安石所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当笨鸟真正走进人迹罕至的地方，才发觉之前走过的风景都不及这里美丽。或许是曾经沧海，走过巴丹吉林沙漠之后，他就几乎没有再去过热门路线，而是转而尝试自己设计开辟新路线。

他走向地图的角落，去寻访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克里雅、念青东、龙眼、郭喀拉日居、大雪塘、伯舒拉岭……

他发觉自己就是喜欢未知，喜欢挑战，喜欢新线路带来的成就感。资料有限、没有轨迹，这些都更能激发他去钻研、去规划。走过更多新线路之后，他发现除了风景更美，在长途跋涉后，人往往会有不一样的感悟。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会在心里和自己对话，把一些问题想得更透彻。

生死边缘

去年4月穿越克勒青河谷，是他至今触动最大的一次徒步。行程已经结束一年多，每每想起，他还是觉得感动。

3年准备—2014年元旦走狼塔时，笨鸟第一次听说克勒青河谷。作为南方人，他一下子就被气势磅礴的冰川吸引。

打开地图一看，哇，那片冰天雪地，一片全是雪白的！

克勒青河谷位于喀喇昆仑山脉，途经4座8000米雪山，发育有数十条大型冰川，被誉为“最美的冰川长廊”。一般商业队由驮队陪伴，从依力克村出发，沿河谷抵达特拉木坎力冰川后原路返回。

穿过特拉木坎力冰川，只需五六天日程就可到达神仙湾哨所。如果走通这段路，徒步克勒青河谷时就不必再走回头路。之前只有一支俄罗斯队伍曾尝试穿越，但在通过特拉木坎力冰川后，他们只走了一天就不得不绕回。

这段无人走通的路深深吸引着笨鸟。他开始学着使用谷歌地图，查阅相关游记，设计出主线路、备用线路和下撤线路。2015年穿越克里雅古道时，他特意去了神仙湾哨所，实地考察路线的可行性；2016年，他召齐队友进入克勒青，结果第一天就有队员出了状况，只得全队下撤；直到2017年3月，他才再次组队出发。

最美冰川——筹划3年终于成行，但是克勒青河谷远比他想象中要艰难。

一场新雪刚刚下过，从徒步第二天下午开始，队伍就开始趟雪。一开始只是刚刚没过脚背，到了第三天，雪就已经过了膝盖，有的地方甚至是齐腰大雪。6名队员为5男1女，原本计划只有导航手在前开路，最后5名男队员不得不轮流趟雪开路才行。

他们计划3天翻越胜利南达坂，结果用了整整一个星期。一路艰辛，好在大自然没有辜负有心人。当克亚吉尔冰川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觉得特别震撼。笨鸟回忆说：“冰川特别白，规模也特别大。我之前也去过珠峰和希夏邦马，那里的冰塔林和克亚吉尔比起来，感觉还是差远了。之前总听说特拉木坎力冰川特别漂亮，但是，我感觉克亚吉尔冰川更白。”

队友危机—过了克亚吉尔冰川，笨鸟越发担心女队员的身体状况。这名女队员刚刚攀登过马纳斯鲁峰，按理说体能有一定保证。但是开始徒步后，她身体就有些虚弱，时常跟不上大家节奏，往往是队友扎好营很久她才能抵达。

克勒青河谷路线为Y字形，中间的分叉点可以选择继续前往K2方向，也可以选择翻越阿格拉达坂回到商业队的起点依力克村。克勒青河谷位于边境地带，呼叫救援极为不便，分叉点是唯一可以尽快下撤的地方。第9天，为了安全起见，笨鸟劝她在分叉点下撤。

5名队员将她背包里的装备分摊，这样她只需背着必备的食物和衣物前行。等到达分叉点，熟悉地形路线的导航手会陪她下撤。

虽然尽可能安排妥当，但是第18天时，笨鸟就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要严重。因为天气寒冷，大家连睡觉时都要戴着手套。那天女队员无意中摘下手套，笨鸟才发现她的指甲盖都已经发黑了。

“我就感觉不对劲，这和我之前接触的一个肺水肿后期的患者有点像。”结合之前的症状，笨鸟判断她可能是得了慢性肺水肿。他当即改变策略，决定全员陪女队员下撤。当时他们离依力克村尚有3天的行程，笨鸟和导航手先轻装翻越阿格拉达坂，返回依力克村请驮工过来，其他队员留在营地照看，等待骆驼将女队员驮出去。

劫后余生—好在队伍准备了26天的食物，而且缓解高原病的药物也带得齐全。笨鸟安排好队友，马上就赶去依力克村。第20天中午，他们抵达目的地，下午就请了驮工一同进山。

导航手因為赶路体力下降，留在村中休养。笨鸟担心女队友的情况，把背包交给驮工，自己先行轻装赶路。结果他在二号羊圈营地等到天黑，也没见驮工上来。他回去找，没见人，在营地等，也没等到。好在当天他遇到一支商业队，向一位旧识要了些食物，才勉强挨过在羊圈里的一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道女队员病情如何。一夜无眠，笨鸟在羊圈里跑了半宿，天亮后又立刻赶回了依力克村。原来骆驼受伤了，驮工只得回村。

笨鸟赶紧雇了一名年轻驮工，让他带上一瓶氧气出发，并嘱咐他加快速度，救人要紧。这一次他也没有体力跟着进山了，只能在村里苦等。这名年轻驮工果然神速，到了第22天下午就把队友们带了回来。

没有耽搁任何时间，他们立即坐车赶往叶城。第23天，女队员去医院检查，得知是患了严重贫血，输了900cc的血情况才好转起来。

追求极致

将所有队员安全带出，是作为领队的责任。徒步狼塔C+V时，笨鸟看到过一位遇难者的衣冠冢，那其实是第一次徒步最触动他的地方。“敬畏自然”，这四个字从一开始就已经刻进了他的心。

翻看他的朋友圈，绝大部分内容只有两个—进山、出山，他用这种方式向亲友报平安。虽然每次都走高难度的路线，但是父亲一直都很支持他。

他的父亲年轻时曾受过工伤，换了右脑骨，在床上昏迷了22天。经历此番生死，他总是告诉儿子：人生很长，钱是挣不完的，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开心的事。只要不违法，就一切随心吧。

有了家人的支持，笨鸟将来还会继续每年开辟新的线路。据守静笃总结，开拓线路者有四个共性，而这些笨鸟身上都已经具备：

● 对探索新线路的执着；

● 对线路研究和规划的能力；

● 对队伍的组织和把控力；

● 经验的积累。

笨鸟每次路线的准备周期都很长，像克勒青河谷这样酝酿3年的路线，他心中还有几条，未来5年内，他准备一条条走完。

“像羌塘、雅江大峡谷、南天山、西天山、阿尔泰……目前我们都在等待时机。”

这些路线其实早就设计好，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是户外探险会员笨鸟的故事。

那么你呢？

热爱户外的你，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是否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不负自然亦不负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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