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森林”里爱的呓语，愿做你今生的摆渡人

舒飞

新婚丈夫高川车祸死亡后，林丹丹因为思念和愧疚，患上了抑郁症。2017年11月，在他们结婚一周年之际，林丹丹独自来到日本，重温了北海道蜜月之行。最后，她来到了富士山下的青木原树海。

青木原树海闻名于世界，一是那里可以最佳角度地看到富士山美得令人窒息的风景；二是很多人在此自杀，因此，青木原树海也被称作“自杀森林”。在自杀森林门口，林丹丹準备拨通打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通电话。

高川的死究竟和她有怎样的关系？她最终走进自杀森林了吗？

天堂门口的电话

2017年12月1日，在青木原树海的入口，林丹丹看到了一个电话亭，电话亭的木牌上面写着一行日文，大意是：“如果您决定自杀，请在这里给您所牵挂的人打一个电话。那么，在您踏上这条不归路之前，想打给谁呢？”

这部电话可以24小时免费拨打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为的就是尽可能挽救那些想自杀的人。“高川，我很快就能来陪你了。”林丹丹默默地在心底说。随即，她拿起了话筒，准备跟妈妈做最后的道别……

出生于1988年6月的林丹丹是广东省汕头市人，家境优渥，父母均是生意人。2006年高考，她考入赣南师范学院。大二那年，林丹丹与计算机系的同年级同学高川成为恋人。高川出生于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大学毕业后，两人一起在深圳打拼。在外闯荡了五年，考虑到林丹丹是独女，两人决定回汕头安定下来。

林丹丹进了汕头一所中学任教，高川则在一家科技公司任技术员。随后，两人拿出一起攒的积蓄，加上双方父母的支持，一次性付款买了一套两居室。

2016年11月18日，两人双飞日本北海道旅行结婚。蜜月回来后不久，林丹丹的高中同学嚷着要见高川，于是大家攒了一个局。这是毕业10年以来的首聚，林丹丹非常重视。小夫妻早早就打车出发了，在汕头市中心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林丹丹突然想起来结婚时买的钻石项链忘记戴了！她撒娇让高川回家去拿。高川拗不过她，只得双双下车，高川回家拿项链，林丹丹则去路边一个商场边逛边等他。

谁知，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噩耗：高川拿到项链后下楼打车，在路边等车的时候被一辆酒驾的小汽车撞倒，当场身亡。

处理完高川的后事，林丹丹心如死灰。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教课，便向学校提请了离职。她每天在家里发呆，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林妈妈心痛万分，尽管她一再安慰女儿，高川的死是个意外，但林丹丹依然无法原谅自己。有一次，林丹丹割腕自杀，幸好被及时发现并阻止。林妈妈带女儿去看医生，医生说她患上了抑郁症。

这样自闭、抑郁的生活，林丹丹过了大半年。2017年11月18日，是林丹丹和高川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林丹丹主动提出想出去走走，并拒绝了父母的陪同。随后，她独自飞往了日本。她重走了一遍两人旅游结婚的路线后，落脚在日本山梨县富士山旁的自杀森林景区。

自杀森林指青木原树海，是日本富士山下的一个著名景区，因绝佳的观景角度和自杀人数而闻名于世。由于森林地底下蕴藏磁铁矿，会使指南针失去正常功能，所以森林深处没有手机信号，没有网络，且整片森林遮天蔽日，也没有办法用太阳来判别方位。

在自杀之后，尸体可能再也不会被发现。像是举行某种仪式，或是遭到呼唤一样，世界各地的自杀者常常到这儿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早在北海道度蜜月时，林丹丹就从导游口中得知有这片森林，她跟高川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就去自杀森林，让你后悔一辈子。”没想到一语成谶，只是如今痛悔的人是她……

就在林丹丹准备拨通电话的时候，她被一个声音叫住了：“姑娘，请等一下。”一个高大的亚裔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怎么了？这也插队？”林丹丹讽刺地问。男子挠挠头，用标准的中文说：“呃，我是这边景区安全维护的志愿者。我想问下你，安眠药买了吗？还是上吊？如果上吊，以你的身高来看，你把自己吊不了太高，这样会被熊给啃得只剩下半截身体，你希望留给亲人的最后一面，是这种惨烈的模样吗？”

林丹丹一下子怔住了，这些她倒真没考虑过。“要不你先跟我出去吧。我叫余培先，是附近红叶台的园林养护员。我对这里很熟悉，可以陪你四处转转。你可以在三天内考虑清楚，然后再选择一种体面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林丹丹看了看余培先，他并不像在开玩笑。她同意了。

邂逅灵魂“摆渡人”

见林丹丹答应了，余培先喜出望外，连忙说：“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走，我带你去一家吃生鱼片和鳗鱼饭最有名的网红店。”去网红店的路上，余培先做了自我介绍。他是重庆人，17岁来到日本，现在已有14年。因见林丹丹之前曾用中文跟导游交流，知道她来自中国，所以一直关注着她。

林丹丹随他来到一家叫“见顷”的小店，点了两份生鱼片和鳗鱼饭定食。余培先告诉林丹丹，可不要小瞧这生鱼片，去年4月，有个胖胖的韩国女孩失恋了，自杀前来这家店连吃了三天生鱼片，最后决定不死了，留在这家店当服务生。说罢，他跟那位女孩打招呼。林丹丹觉得不可思议，余培先说：“这没什么奇怪的。有人为爱情去死，有人为了生鱼片活下来，看你如何选择罢了。”林丹丹若有所思。

第二天，她随他去看红叶。在去古寺的路上，她问他为什么要去自杀森林当安全维护志愿者，他反问她：“你看过《摆渡人》吗？”《摆渡人》中，摆渡人崔斯坦引导灵魂穿过荒原，把他们送到他们要去的地方。“我就是自杀森林的摆渡者。”他半开玩笑地说，眼中却闪过一丝忧郁。

林丹丹还要问什么，突然眼前一片开阔，他们登上了山顶。站在山顶往下看去，此时的山梨县，不论是在山谷、湖畔，还是公园，到处都是红叶。它们红得那样热烈恣意，那样心无挂碍，燃烧了整个山梨县。林丹丹看得呆了，忘记了刚才要问的话。

余培先说，在日本，春有樱花祭，秋有红叶狩。狩，就是狩猎。人们觉得，红叶有点儿像一头毛色华丽的野兽，当它嗅到一丝秋天的气息，就会以平均每天27公里的速度从北到南跑遍全日本，仅需50天左右，就能把这个狭长的岛国笼罩在它的影子里。人们不得不像猎人一样，扛着相机追寻它的足迹。

两人在古寺的枫树下休息。余培先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你看，活着多好，为什么要自杀呢？”林丹丹沉默良久，讲述了她和高川的故事。

“总有些人，会以这样一种痛彻心扉的方式离开我们。”接着，余培先也向林丹丹说了自己的故事

他父母早逝，17岁那年，他被远嫁日本的姑姑带到日本。寄人篱下的他从最底层开始奋斗，半工半读考上大阪大学。在国内的时候，他有个初恋女友，小名果果。果果在国内上大学时，余培先正在日本餐厅打工给自己挣预备学校的学费和生活费。

大学毕业后，果果患了白血病，父母倾家荡产，余培先也将毕业后工资所得的大部分都给了女友做治疗费。但是果果先后花费了一百多万，病情没有控制住。不堪病痛的折磨，也不愿意给心爱的人增添更多的负担，她最终选择自杀。

余培先悲痛欲绝。他一直不肯原谅自己，直到果果的父母将她临死前的一封信交给他。果果在信中说，她选择离开，是希望她爱的人能好好活下去。余培先放弃了原来的工作，来到红叶台当园林养护员，同时在自杀森林做志愿者。他希望尽自己的力量挽救那些濒临绝望的灵魂，以此来获得内心的安宁。“对于死去的人来说，生者好好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他说。林丹丹的内心掀起巨大的波澜。

当晚，林丹丹回到旅馆房间，心里一直徘徊着余培先的话。她找出蜜月旅行时和高川的合影，轻轻摩挲着照片，放声哭泣，直到倦极而眠。奇怪的是，这一夜，她没有在噩梦中惊醒。她梦见高川牵着她的手，心疼地告诉她，他从来没有怪过她。

第三天早上起来，林丹丹接到了父母的电话。父母在电话里焦急地询问她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消息，她告诉妈妈，过几天就回家。

得知林丹丹的决定，余培先松了一口气，说：“这是最明智的选择。被熊啃，真的会死相很难看！”

因为林丹丹一心求死，身上并没有带太多钱，这几天外出都是余培先花的钱。余培先说：“我算了下，你欠了我不少钱，我也不指望你还了。让我给你拍张照吧，到时我去中国找你讨债，也有个凭证啊！”

林丹丹笑了。

最后一个电话接通了爱情

接下来的几天，余培先带着林丹丹四处逛吃，寿司、刺身……特别是京都和果子，精致典雅，小小一枚，却是无比认真、笃定，林丹丹吃了不少。

两个人都是宫崎骏迷，他带她去东京的三鹰之森吉卜力美术馆，看看宫崎骏笔下的龙猫车、顶层花园、动画原稿。

12月8日，林丹丹回到中国。在余培先的鼓励下，林丹丹开始尝试着重新找工作。余培先也时常告诉她，自己在自杀森林遇到的故事。

因为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林丹丹对药物产生了极大的依赖性，无法停药。有时，她跟人说着话，脑子里突然就“嗡”地一下子响起来，人变得狂躁无比。因为抑郁症，她刚找到的工作又丢了。

这天，在连续几次彻夜失眠后，林丹丹情绪濒临崩溃，想放弃。收到她的信息，余培先跟她视频，并给她讲了《摆渡人》中两个灵魂的故事：一个叫迈克尔的男孩得了一种罕见病，疾病让他一生都只能困在屋子中。迈克尔死后，他的孱弱和胆怯吸引了很多恶鬼，荒原路上困难重重。他的灵魂在荒原上磨磨蹭蹭，恐惧不已，最终被恶鬼拖走了。

与迈克尔不同的是，一个叫有瑜的老奶奶因年老得病去世。但是她精力充沛，也不怨天尤人，反倒乐在其中。摆渡者和她沿途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就跨越了荒原。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荒原。

“荒原如同人生，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荒原上。荒原上一切都瞬息万变，这个世界究竟是明亮还是灰暗完全取决于你。只是，与书中不同的是，在现实世界中只有自己才是自己人生的摆渡人。”

“你是我第一个甘愿放下工作，全程陪护的女孩。我救了你，也救了我自己。我希望你能像那些红叶一样，热烈恣意，心无挂碍地生活。”听了余培先的话，林丹丹渐渐平静了下来。

林丹丹的抑郁症想要痊愈，必須进行专业的疏导。为此，余培先为她找到一位能在网上远程进行心理疏导的咨询师。

为了不让林丹丹与咨询师对抗，给她一个安全的线上治疗环境，余培先建了一个三人微信群，三人一起聊天，做做心理测试，算算星座。获得足够安全感后，咨询师正式为林丹丹进行了心理疏导。

这期间，余培先一直在网上陪着她。他给她拍日本的雪景，冬天的青木原树海，还给她寄枫叶标本，随枫叶寄去的明信片上写着：“你知道吗，最佳的赏枫时间叫见顷。见顷，即为见到你的那一刻……”林丹丹的心似乎被什么击中了。

在余培先和心理咨询师的护航下，林丹丹的犯病频率和次数开始降低。林丹丹不开心时，余培先给她讲笑话。林丹丹想念高川时，他就听她讲两人过去的欢乐时光。

渐渐地，林丹丹在提到高川时，不再流泪。半年后，她彻底走出抑郁症的阴影。

2018年6月，林丹丹顺利地在汕头一家培训学校找到工作，她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与余培先分享。此时的余培先早已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6月20日，林丹丹的生日。她向余培先发去试探性的邀请：“听说我们这里有家中日合资企业在招人，待遇很不错，你有没有兴趣？”

消息发过去后，林丹丹便不敢再看手机，心狂跳不已。过了一会，手机来了消息提示。她深呼吸后，打开一看：“见顷，即已爱上。等吾归。”那一刻，她的心轻舞飞扬，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空气中四下飞舞的灰尘在阳光下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整个世界宁静无比。

6月底，余培先安置好了在日本的一切，回到中国。2018年7月，林丹丹答应了余培先的求婚。走过心灵洼地的两个人，终于开启了新的人生旅程。

编辑/王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