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流之下,每寸悲喜都是芳华
2018-10-18策划本刊编辑部执行韩莉芸沐歌
策划本刊编辑部 执行本刊记者 韩莉芸 本刊特约记者 沐歌
《莫愁·智慧女性》语汇新解——湍流之下,每寸悲喜都是芳华
编辑部经常收到一些年轻读者的求助信息:失恋失婚了怎么办,职业遇到瓶颈如何面对,总是陷入焦虑迷茫怎么振作……在快节奏的当下,有些人担心被落下,有些人担心仓皇老去,喝再多的心灵鸡汤,都浇不灭萦绕在心头的迷茫。
本文三个主人公都历尽波折,但尽管在人生的暮年,她们也没有放弃努力。或许,她们的故事,能给你我启迪。
生活,就是一种永恒的沉重的努力,不管何时,都请以积极的态度面对。及至暮年,回顾往事,便会顿觉,每寸悲喜都是芳华。
初心,连起千人志愿网
早年失去深爱的丈夫,她哭过、伤心过,可硬是咬着牙,起家。如今的她生活安稳,却不辞辛苦把志愿者团队发展大,成立了工作室,为居民排忧解难。她说,无论年纪几,为人民服务的初心从未改变。
在南京市栖霞区仙林街道的南京大学和园小区,万家欢居民志愿者团队妇联主席邹小美一如既往地忙碌着。这支志愿者队伍在社区妇联组织的带领下成立,再由邹小美一步步发展壮大。
“你看,这个指标有点高,平时饮食要注意喽。”“你没啥大问题,饭照吃,觉照睡,多出来走走。”年过六旬的邹小美讲起话来中气十足,自带信服力。她乐呵呵地送走每位前来参加社区免费体检的居民,语气熟络得就像面对自家人。
邹小美曾在公安系统摸爬滚打几十载,退休前任职南昌市安义县公安局后勤处处长。2003年被评为江西省公安厅优秀干警,2005年被评为南昌市劳动模范。荣光的背后,有一颗饱经坎坷仍旧拥抱生活的炽热之心。那是1991年的一天早晨,37岁的她像往常一样与爱人挥手道别,可这一别
是永远。“他是一名干警,从踏上这条路,就得做好牺牲的备!”面对撕扯灵魂的悲痛,她在心里一遍遍开导自己。
当时,儿子7岁,女儿3岁,还有3位老人要赡养,丈夫然离去,重担全部落在邹小美一人身上,生活压力可想而。最困难时,丈夫的烈士抚恤金成了重要依托。婆婆是农户口,抚恤金只有城镇户口的三分之一,邹小美想都没想,用自己的那份抚恤金补贴婆婆的生活开销。
二十多年来,坚韧的邹小美扛起了整个家,不但自己在岗位上绽放光华,一双儿女也事业有成、生活安稳。儿子军校毕业后定居南京,女儿则在上海生活。邹小美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2013年,邹小美当奶奶了。儿子身在军旅,儿媳在南大工作也很忙,于是邹小美来到南京帮忙带孩子。
2016年5月,南大和园社区书记、妇联主席潘家燕的走访,成为邹小美人生中的又一次转折点。针对社区问题,邹小美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我就提两点:一、以我
个退休干警的角度来看,加强社区治安,监控系统必须到
;二、家庭、家风文明建设要组织起来、要丰富多彩,才能把妇女、老人从家里请出来……”潘家燕知道找对人了,立即邀请她加入当时仅有6名参与者的万家欢志愿者团队。
在潘家燕的带领下,邹小美慢慢熟络了党建家风文明建设等社区文化建设重点,广泛参与到网格化管理、志愿者征集与公益活动组织中去。她忙起来了,比做干警时都忙。她发起筹建了“合之声”合唱队,如今有成员300余人,还发起成立了舞蹈队、瑜伽队、乒乓球队等。有人带,有地方学,社区居民开心了,邹小美的心也欢畅了。
每天早晨7点,邹小美便早早来到工作室。三长(党小组长、楼栋长、网格长)五员(文体员、宣传员、卫生员、物管员、治安员)各司其职,她统管全局,农贸市场、商业街、工地、楼栋……消防、物业、城管、社区等联合志愿者组成几支巡逻队分头行动,每周定期碰头开会,讨论分工。小区平均每天一次小活动,每周一次大活动。
他们及时发现了燃气管道老旧造成的泄漏,把突发心脏病的老人安全送到家,陪孤寡老人晒太阳、去医院……在邹小美的带动下,志愿者团队已发展至1000余人,大学生、都市精英、居家主妇、老人……越来越多的人因志愿服务受益,更因受益加入志愿团队。
如今,邹小美更忙碌了,带领志愿者增援居家养老。哪家老人腿脚不便、哪家老人神经衰弱需要静养、哪家空巢老人需要定期探望……哪里需要,哪里就有万家欢志愿者。从公安系统到志愿者团队,对邹小美来说,改变的只是角色,不变的是一颗初心。
生活在南大和园小区的朱老先生说,因为万家欢,因为有邹小美这样的志愿者,他从未想过搬离小区。在众人皆道“邻居都不认识”的都市,邹小美用真心叩开一扇扇心门,悄然抹去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倾力打造着“小美天地、大爱和园”。也正是在这样日日的忙碌中,她每天都朝气蓬勃。
使命,停不下的指挥棒
她用生命热爱着事业,将人生的每一个时段,每一寸悲喜,都过成芳华,以行动诠释了“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的真实含义。
1997年,郑小瑛被确诊为直肠癌。她没问“我还能活多久”,却拿着三个来自国外的演出邀请时间表,问医生:“我能赶上哪一个?”手术、化疗期间,她还在病床上张罗厦门爱乐团的组建。
1998年5月,郑小瑛飞赴爱沙尼亚指挥国家交响乐团的演出。因为化疗,她的头发全部掉光,她戴着假发,站在指挥台上,就像战士听到了冲锋号,激情顿时像火一样被点燃,用她自己的话说:“魂又附体。”
2005年和2015年,她又先后两次被查出肺癌,手术后都化险为夷。她在博客中公布秘诀:“既来之,则对付之,不怕它,不念叨它。”与其说这是她对待疾病的态度,不如说整个人生,她都如此坦然。
郑小瑛1929年生于上海北四川路的弄堂,6岁学钢琴,14岁登台演出。18岁,她考取了北京协和医院,大二时在南京金陵女子学院进修。1948年5月21日的清晨,为了抗议国民党特务抓捕3名进步学生,郑小瑛扛着抗议横幅,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同年,她结束在南京金陵女大的求学生活,到了解放区,成为文工团的骨干。
1955年的一天,已是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二年级学生的郑小瑛,得到人事科的通知,让她立即去会客室接受苏联专家的面试。随后,她成为了国立莫斯科音乐学院合唱指挥班中的唯一女生。
学成归来的郑小瑛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不久,文革爆发,受到冲击的郑小瑛被“下放”至中国京剧团。
郑小瑛只难过了几秒,就一头扎进了京剧团的乐队里。那声声敞亮的大鼓,那苍凉的京胡,那若隐若现的月琴,同样激起她学习的兴趣。在一个她本不擅长的地方,活得尽兴。
文革结束后,郑小瑛迎来了她作为歌剧与交响乐指挥的黄金时代。她先后三十多次出访美、意、德、法、英、俄等国,指挥歌剧、交响乐近百场,获得广泛赞扬。各国媒体纷纷评论称:“郑的指挥是第一流的,她居功甚伟。”“大师自中国来!”“对于眼睛来说,看她的指挥手势也是一种享受。”
1991年,郑小瑛退休。当时,流行音乐在大街小巷风靡,歌剧与交响乐备受冷落。为此,郑小瑛四处游说,创办了“爱乐女”室内乐团。16个人分文不取地让这个乐团活了7年。她们下了班,就跑到乐团彩排、演出,贡献了所有业余时间,顶着种种非议,只有一个共同的心愿:让歌剧与交响乐为大众所知。
这不是执念,而是使命。
1996年年底,“爱乐女”不得不解散。告别演出时,一位观众写了张纸条递给郑小瑛:“每次听你们的音乐会,就会觉得人生中的一切不如意都值得度过。请不要解散。”纸条上斑斑泪痕。这样的留言还有很多。他们在台上表演,观众在台下观赏,彼此之间只有音乐。“哪怕只有一个听众,也值得被隆重地对待。”这是郑小瑛内心的愿景,可现实过于骨感,“爱乐女”成为郑小瑛心中永远的痛。
就在这时,厦门市向郑小瑛发出邀请,请她在厦门创建一个民办的职业交响乐团。她欣然答应,出任了该团的艺术总监,每周一场的“周末经典交响音乐会”,买票听众竟达平均每场200余人。
现在,郑小瑛来厦门已经11年,不仅健康状况良好,还完成了一个心愿:率领厦门爱乐乐团为自己的故乡——闽西永定土楼上演一曲震荡灵魂的寻根音乐《土楼回响》。这部获得了音乐界最高奖“金钟奖”的交响乐,是郑小瑛专门请作曲家为世界物质文化遗产土楼量身定做的,也是这名杰出的客家女献给故乡的恋歌。
一直以来,指挥这个职业几乎被男性垄断,郑小瑛却气定神闲地在这个一米见方的指挥台上,傲立了近70年。
今年89岁的郑小瑛,一头银发,依然手握指挥棒,屡屡出现在各大音乐厅的现场表演中,也在为中国普及古典音乐不遗余力地发挥着作用。“如果我迟钝了,就不打扰观众的耳朵,如果有一天能够倒在指挥台上,那才是最浪漫的。”郑小瑛说。
湍流,卷不走的先生
她从战火中走来,经历过无数次起伏,走过大半个地球,中年丧夫,老年丧女。她以她的高贵告诉我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人还得走下去,而且应该以积极的态度走下去,去克服它,而不是让它来克服自己。”
2017年1月12日,99岁的李佩安静地走了,很多媒体如此评价:“中国真正的贵族走了。”
李佩生于北京的书香门第,父母期望她未来相夫教子,安度一生。但随着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李佩留下一封家书,随同学转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读书。
从西南联大毕业后,李佩在重庆的中国劳动协会分会工作,参加了诸多进步活动,参与创办工人夜校和托儿所。1945年11月,她赴法国巴黎,参加第一次世界妇女大会,代表中国妇女在大会上发言。次年8月,李佩赴美留学。
在美国达康奈尔大学,李佩与郭永怀相识,并彼此倾慕。1948年春天,两人在小城伊萨卡登记结婚。3年后,女儿郭芹出生,李佩受康奈尔大学语言学系主任教授的邀请,为学生教授中文。
1956年,好友钱学森数次致信郭永怀,邀请他回国到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工作。这对于心怀“科技报国”理想的郭永怀和李佩来说,是最动人的召唤。同年8月,一家三口回到祖国的怀抱。郭永怀在中国科学院力学所担任副所长,李佩在中科院做外事工作。
1968年10月3日,郭永怀到青海试验基地,为中国第一颗导弹热核武器的发射做试验前的准备工作。12月4日,在试验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后,他乘飞机回北京。然而,5日凌晨6时左右,飞机失事。在烧焦的尸体中,有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当人们费力地把他们分开时,才发现两具尸体的胸部中间,一个保密公文包完好无损。这两个人就是59岁的郭永怀和他的警卫员牟方东。
郭永怀曾在大学开设过湍流学课程,而失去丈夫的李佩正经历着人生最大的湍流。她以“特务”的罪名接受政治审查,得知噩耗后极其镇静,没说一句话。当晚,她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偶尔发出轻轻的叹息,克制到令人心痛。
更大的湍流发生在1996年。唯一的女儿郭芹也病逝了。年近八旬的李佩默默收藏好女儿幼时玩的布娃娃。几天后,她像平常一样,又拎着收录机给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上英语课。
李佩更大的精彩在后半生。文革结束后,已经快60岁的她,筹建了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后更名为“中国科学院大学”)的英语系,培养了新中国最早的一批硕士博士研究生。当时国内没有研究生英语教材,李佩就自己编写。她做英语教学改革,被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语言学系主任拉塞尔·坎贝尔称作“中国的应用语言学之母”。
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李佩向学生介绍美国大学招收研究生的办法,鼓励大家申请自费留学。她还和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李政道一起推动了中美联合培养物理研究生项目,帮助国内第一批自费留学生走出国门。到1988年该项目结束时,美国76所优秀大学接收了中国915名中美联合培养物理研究生。
她一生都是时间的敌人。70岁后学电脑,近80岁还在给博士生上课,81岁时创办了中关村大讲坛,从1998年到011年,每周一次,共办了600多场,每场200多人,大会厅坐得满满当当。在力学所的一间办公室,她和一群平均年龄超过80岁的老学生,每周三开小型研讨会,“除了寒暑假,风雨无阻”。
没人数得清,中科院的老科学家,有多少人是她的学生。在钱学森的追悼会上,有一条专门铺设的院士通道,裹着长长的白围巾的李佩被“理所当然”地请在这条道上。有人评价,这个只有几十斤重的瘦小老太太“比院士还院士”。
中国科学院大学党委副书记马石庄是李佩博士英语班上的学生。如今,他在大小场合发言、讲课都站着。他说,这是跟李佩先生学的,“李先生70多岁给博士生讲几个小时的课,从来没有坐过,连靠着讲台站的姿势都没有。”“我见过的最伟大的老师是李先生,李先生传授的不仅是知识,而且是‘人学’,人格的完善。如果一个教育者只是传授知识,那无非是从小硬盘变成了大硬盘。”
1999年,国家授予郭永怀“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该奖章用99.8%纯金铸造。4年后,李佩托朋友把这枚奖章捐给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随后,李佩捐给力学所和中科大各30万元。晚年,她又捐出了自己几十年的藏品和郭永怀的遗物。没有任何捐赠仪式,钱、年龄对她来说,都只是毫无意义的数字。
李佩被称作“中科院最美的玫瑰”“中关村的明灯”。如今,知道李佩这个名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但她的高贵,值得所有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