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道上
2018-10-16吴秉衡
吴秉衡
这些天,但凡时间宽裕,我总愿将耳机连上手机,点开“喜马拉雅FM”的APP,选播蒋勋先生(艺术导师)的讲座录音。电波里,蒋先生有着一副上佳的男中音嗓子,蒋先生的名讳,我是迟至前些年方才知晓。那一天,当时尚与我同在一间Office伏案敲键盘的老郭破天荒地整理起自己的书柜,倒腾了小半天。见到一贯散淡不讲究的他这厢忙得不亦乐乎,我好奇地调侃他道:“今儿咋嘞?什么风把您老儿给吹勤快啦?”“这书堆得,隔着玻璃门往里看,越看越透不过气来,”老郭停下来,抿了口茶,继续说道:“索性丢掉些没营养的书,摆摆整齐,那才痛快舒服。”
老郭对于书籍的品位,我向来是了解的。于是,我顺势言道:“可先别丢,敬惜纸墨,你让我挑本儿去过过书瘾,解解馋。”方听罢我的想法,老郭不假片刻思索,脱口而出:“行!看上哪本,赶紧拿走!”“这本成不?”我捡起老郭放在座椅上的一本叫作《美的沉思》的书。这书封面设计得落落大方,自然停住了我扫寻的目光。
“哎,这本可真不行,我实在舍不得,”老郭的脾性一向实诚,心与口是合一的,连善意的谎言也扯不来:“老弟,你可知道,这书的作者是蒋勋大师?那可是响当当的美学大家呵!这本是他的经典之作,我才买没多久,真的无法割爱。”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求,遂转而向老郭讨教起蒋先生的作品来。
直到最近,我在百无聊赖中,误打误撞地听起了他关于王羲之的讲座。才听了三个回目,我已倾心于蒋先生的学问与见地了。即便讲座录音播完,仍能让我在回味之余,遐想永和九年时,在通向兰亭的山阴道上“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说起“山阴道”,以前闲来翻阅《世说新语》时,我曾读到过这样美丽的词句:“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那会儿,尚未到访过山阴的我就在想,这教人“应接不暇”的景致会是怎样的呢?后来,当我游历到兰亭,走进逸少笔下“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的景色时,才体会到刘义庆老先生用那四字的好处来。也难怪,在这般出尘脱俗的环境里,王右军和他的朋友们会忘记烦恼,会敞开心扉,会“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会“游目骋怀”,会“极视听之娱”,会在曲终人散时由衷地感慨道:“信可乐也!”
这一句“信可乐也!”令后世多少文人心驰神往。唐代有位姓羊讳士谔的诗人就曾写过:“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山阴坐上皆豪逸,长安水边多丽人。”平心而论,羊诗人的此首七绝的立意格调实在不高,遣词造句的手段也很拙笨。若用个儿时新词语来一言蔽之,“蠢萌”二字倒是正好。当然,调侃古人容易,真要自己入手写上一首,我也是自知无此才情的。好在,时代的进步赋予了个人新的创作手段,不必都往诗词这一条道上去挤那独木桥。
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道灵感的光闪过我的脑海。于是,我迅速搭设起了小型的静物摄影棚,翻找出了许多年前入藏的两件出自越窑的晋瓷——一件是“曲水流觞”的主角儿,如今常被文博界称作耳杯的羽觞,另外一件则是点染了褐彩的水盂。我将那两物反复摆位,却始终不得要领,弄不出自己渴求的兰亭韵味来。
思忖再三,我终悟出,原来此处还需另添上三物才称圆满——先是用来拟水的碎白石子儿,后是隐喻兰亭的兰花与兰叶。不仅如此,这具体的摆位还得如此方可:先将碎白石子儿摆出曲水的态勢,再将那一觞一盂放置在那道“浅溪”的两端,取意“流觞”,最后才把那裁细的丝丝兰叶按游人行走在幽径上的步态,以一朵石斛兰代桥,越溪而过,好似当年“群贤”纷赴雅集。
我忽然想到早已不在一起办公的老郭,想起了他珍视且推崇的《美的沉思》,于是赶紧将刚修好的照片导入手机,用微信发送给久未谋面的他。没多久,手机里便收到了他的回复:“山阴道上,心驰神往。”
编辑: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