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的饭市
2018-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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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南漳河北岸,有一个叫水鱼岗的小村庄。说它小,全村只有百十户人家,人口不到六百,在当时全公社21个村庄中,它的人口最少,这就是我的家乡。
我们的村庄虽面临漳河,但是由于地势高,河里的水引不上来。水鱼岗既没有水,更没有鱼,名不副实。岗,倒是实实在在有。土地处于岗坡上,人们靠天吃饭,十年九旱。在全公社中,数它最穷。
上个世纪60年代,在这样自然条件恶劣的农村,填饱肚子是人们的首要事情。在我的记忆中,村里小麦年年种,但很少有丰收的年景。经常有外村人笑话我们:“水鱼岗的麦子长到脖子高。”然后再来一句“脚脖子”。麦子矮得不能用镰刀割,只能蹲在地上用手薅,连麦种都打不回来。
一年就指望秋天这一季。田地里种的大都是耐旱作物。玉米是极少种植的。红薯成了最大众的作物。它不仅耐旱,而且高产。五斤红薯算一斤粮,对农民也最划算。即便如此,人们也难填饱肚子。于是,出现了这么一种现象,别的村,年年给国家交公粮,我们村三年两头吃国家的返销粮。老人们常说:“还是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要搁过去,遇到灾荒年,饿不死也得逃荒要饭去。”
那个年代,吃的不好,也常常吃不饱。红薯,成了水鱼岗人的主要食物。不仅煮红薯、蒸红薯、烤红薯,还把红薯擦成片、晒成干儿、碾成面。婶子、大娘、奶奶们充分发挥女人的想象力,变着法地做出许多花样来:红薯面窝头、红薯面饼子,红薯面饸络,等等。现在当作佳肴极少能吃到的东西,当时是我们的家常便饭。
村小人少,一条胡同也就几户人家。和我家做邻居的就三四户人家。户少人不少,那时还不兴计划生育,每家多的六七个孩子,少的三四个。一到饭点,大人、小孩都端着饭碗走出大门,或蹲或坐,挤满大半条胡同,大家边吃边聊,热闹亲切,如同一家人,村里人称它为“饭市”。
那时候人们都很穷,早晚饭基本是没有炒菜的。简单点的,在稀饭里撒些盐,放把青菜叶。条件好些的,腌点萝卜咸菜,吃饭时切上一小块,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端着碗,无名指和小指夹着咸菜,右手拿着筷子和窝头。十个手指动作协调,从没见过有谁将窝头或咸菜掉下来的。
饭市最热闹的时候,是邻村一位五十多岁盲人的到来。他靠一根盲杖走五六里崎岖不平的岗坡路,并且能一步不差地走到我家门口,坐到门口南边一块很大很平滑的河卵石上。凭声音他能准确地喊出我们每个人的名字。来时,他肩膀上总是背着一个长长的布袋子,中间开口部分搭在肩上,两头可以装东西,我们称之为褡裢子。他坐在石头上,把木鱼安放好,将敲木鱼的绳子套在脚上,拿出一把老旧弦子,只见他调调弦,嗽一下嗓子,就边拉边敲边唱起来,他的个人“演唱会”就算开始了。
说实话,除了木鱼声清脆之外,他拉的弦子比拉锯好听不到哪里,他唱的不算难听也说不上好听。尽管如此,听到他的演唱,村里的大人小孩还是纷纷端着饭碗围拢过来,吃饭、聊天、听唱都不耽误。他唱完一段,会有人主动给他端来稀饭、咸菜和窝头。他走的时候,每家都会送给他一两个窝头。他将这些窝头装进褡裢子里,作为下顿饭的吃食。
“饭市”已是久远的过去了。如今,水鱼岗人不再为吃饱饭发愁,村里人的生活也逐渐富裕起来。然而,现代化的快节奏也给人们带来了很多压力,大家忙碌着,过去村里饭市的那种场景再也不见了,同时有些不该丢掉的东西,似乎也渐渐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