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买房
2018-10-15王东旭
王东旭
母亲与我的大舅妈合伙开起小饭馆,早晨卖早点,中午和晚上卖陕北的炒菜和面食,还请了一个服务员。
伸手讨要
傍晚的阳光,就从那布满油渍的玻璃射进厨房,照在母亲的围裙上、脸上。她正在小锅里炒着一盘菜,旁边的大锅里是沸腾的面汤和零星的几个饺子。我站在水缸那里,给她说了三遍,我要一百块钱,并且很急。
那时,我已经读到初中,勤工俭学已经不能够支撑我的日常花销,时常会伸手向母亲讨要。
不知道是因为忙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母亲一直紧锁眉头,没有给我答复。
太阳越来越低,就要到晚自习的时间,服务员掀开门帘,冲着母亲喊了一声:“阿姨,催菜了,催菜了。”母亲把锅里的菜放在小碗里尝了一下,准备装盘,我作为一个叛逆期的男孩儿,已经在极大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给我一百块钱,听到了吗?”我声音很大。
母亲毫无征兆地给了我一巴掌,落在我的脸上,随后,她又将炒菜的勺子敲在我的后背上。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自从父亲离开我们,我很少哭泣,那次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甚至到最后,我因为哽咽而无法站立,用一只手扶着水缸,全身都在发抖。在那一刻,我是恨我的母亲的,攒钱买房是母亲的愿望,而不是我的,房子对我来说,只是用来睡觉的地方,母亲之所以想要一套自己的房子,不过是想要证明白己的能耐罢了。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陪娘看房
成年之后,我时常与母亲聊起她打我的事情,那一巴掌,母亲告诉我,她已经忘了那件事儿,如果联系起当时的状况,应该是她在拼命赚钱、攒钱的过程中,积蓄了无处排解的委屈。
2007年,我上初中二年级,母亲的存款已经够买一套售价5万元左右的单元楼房。虽然母亲没有告诉我什么,但是,我能感受到她从心底发出的兴奋。她每天中午都会到小镇的角落转悠,在告示栏的位置站立许久。她也悄悄托熟人帮她注意有谁要卖房子。那个被嘱托的人,一定是大张着嘴,表情夸张地看着母亲:“春霞,你要买房了。”随后,那人会有一些动情,甚至熟识母亲的几人,在得知母亲要买房子的时候,落了眼泪。
一个周末的晚上,母亲领着我和二姐去看房。那套房子是煤矿职工的家属楼,在三层,朝阳。我们小心地走进那间不算很新的房子,问了主人是否需要换鞋。80平方米左有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结构,地板还是比较落后的水泥地,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房子的阳台很大,上面养着花草,还放着一个空空的鸟笼。可能是水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阳台的墙面开始有白皮翘起来,也有落在地上的,总体看起来,还是非常不错的。
母亲看着那一切,把我的手握得很紧,她嘴里嘟嘟囊囔地说着什么,房子的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
“辉娃,这间小卧室你住,我再给你弄个书桌,你也能把同学领回来写作业。我和你二姐住大卧室,等到你大姐放假回来,我们母女三个挤一挤。”我们站在那间小卧室的门口,母亲手扶着门框,带着一丝哽咽。
交了一千块钱的押金,我们下了楼。正是初秋,天气温热,各种昆虫发出响亮的叫声,还没有被污染的小镇,也能看到很多星星。母亲左手拉着我,有手拉着二姐,来到公用电话亭,给姥姥报喜。当母亲说出第一个“妈”字的时候,她就痛哭起来,说了许久,才算交代明白,她将在两个月后,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电话的那头随即痛哭起来。
暂缓买房
同年中秋节,大姐领着一个男人,回到我们的出租屋,带了很多礼品。那年,大姐22岁,已经在省城打工超过六年时间,她打工所赚的钱,大都上交母亲,贴补家用。
饭桌上,大姐告诉我们,她要结婚,婚礼想定在那年的元旦。
不论那套已经交了定金的房子,在母亲心里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从根本出发,她是一个母亲。当大姐说出要结婚的那一刻,我想,母亲已经打定主意要暂缓买房,她要拿一部分钱给大姐,当作嫁妆。她甚至再一次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
大姐回省城之后,母亲单枪匹马,再一次踏进那套已经交了定金的房子里,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方式,流了多少眼泪,要回五百块钱定金。
母亲为大姐操办的婚礼很简单,虽然父亲没有参加,但是,母亲准备了所有娘家人应该准备的东西,大到一床红色被子,就是那种绣着龙凤的被子,小到两双绣着百年好合的鞋垫。母亲偷偷交给大姐一万元现金,哭着对大姐说,她对不起大姐,让大姐没有受到好的教育、受了苦。
婚礼之后,母亲积攒的财产折半。那时候,我们并不懂分期付款,母亲买房子的计划似乎还要再等上几年,才会有实现的可能。
从那时起,母亲似乎意識到她拉扯的孩子已经长大,两个女儿陆续到了适嫁的年龄,她的儿子肯定要培养至大学毕业。慢慢地,她的生命中出现很多比她买房子更令她放不下的事情。
2008年前后,小镇涌人非常多的电厂、化工厂工人,当地房价也以近乎不可想象的速度翻涨,母亲很少再谈及买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