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湖

刘青鹏

1

德才小学四年级5班的叶小玉同学最近遇到了烦心事，还有一个半月就到“六一儿童节”了，班上的汇演节目（今年的主题是“最美女生”）却迟迟没有定下来，这让她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文娱委员感到特别憋屈。本来呢，像“六一”文艺汇演这么重要的全校活动，历来都是班主任负责制定安排的，可李老师因为生宝宝，开学没几天就请假了，新来的代理班主任小刘老师大大咧咧，非要同学们自己出主意，说什么自己的节目自己做主，这样才有参与的意义。他这么随口一说，同学们的热情是出来了，可苦了叶小玉这位渴望干出成绩的文娱委员，成天被激动的同学团团围住，一会儿这样一个主意，一会儿那样一个主意，听得耳朵都起了一层老茧，却没有一个主意听起来靠谱的。

“听说，隔壁班选了几个漂亮高挑的女生，准备‘六一表演著名的芭蕾舞《天鹅湖》。”班长赵大蕾凑到叶小玉耳边，羡慕地说起小道消息。

葉小玉没有搭腔，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在课桌上画着圈圈。班长这个消息她其实早知道了，隔壁班领舞的那位女孩是跟她一个小区的，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年纪相仿，但因为家里条件特别好，会跳舞会打扮，一直看不起老实巴交的小玉，这学期见小玉当上了文娱委员，她更是耿耿于怀。被老师选为《天鹅湖》领舞以后，天天在小玉面前显摆，那趾高气扬的表情，就好像天鹅真看到了丑小鸭一样。

“要不，我们也选几个漂亮女生跳芭蕾？小玉领舞，把隔壁班比下去！”嬉皮笑脸的赵大蕾见小玉不吭声，赶紧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叶小玉怔怔地盯着班长，一字一顿说道：“我们班的女生都是漂亮的！要跳舞都跳！”

班长瞪大眼，似懂非懂地看着小玉，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这句话。小玉撇撇嘴，得意地甩甩马尾辫，像个小大人似的站起来说道：“就这么决定了，我们班23个女生，一起表演节目！”

班长赵大蕾赶紧拉住兴奋的小玉：“先别这么激动，表演什么你想好了吗？唱歌还是朗诵？”

叶小玉拽紧小拳头，咬着牙说：“跳舞！把隔壁班的《天鹅湖》比下去！”

“全班女生都跳舞？”赵大雷惊得眼睛都直了，“连周媛也跳吗？”

“周媛也是女生，她为什么不跳？”小玉反问。

“可是她……”赵大蕾欲言又止。

“我觉得没有问题啦，”小玉拍拍班长的肩膀，“四年级5班的女同学都是优秀的女孩子，一个都不能落下。我这就跟班主任汇报去。”

小刘老师对叶小玉的节目安排有些意外，犹犹豫豫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听完小玉的解释，他才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同意了这个方案：“小玉同学，我赞同你这个观点，全班女生都是漂亮、完美的女生，一个都不能落下！但节目你一定要设计好，比如跳什么舞，要根据我们班的实际情况来，选好舞蹈了，我才能和音乐老师商量如何排练。另外，这么多同学参加，服装也是个问题，要和同学们商量好，最好自己动手解决，不要给爸爸妈妈添负担。”

中午在家休息的时候，叶小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被班主任这么一提醒，确实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好好考虑，选舞，选服装，件件都是头疼的事。

妈妈瞧着小玉的样子，很快猜到她有心事，坐在床边轻声问：“古灵精怪的玉玉也会睡不着啊，跟妈妈说说什么事儿，看妈妈能不能帮你出主意。”

小玉抬起头，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沮丧地把表演节目的事情跟妈妈诉说了一遍：“我就想着我们班的女孩子都参加，把隔壁班那些漂亮女孩子的《天鹅湖》比下去。”

“想法很好啊，所有同学都是美丽的花儿，妈妈支持你。”

“可是，我不知道跳什么舞。”叶小玉苦着脸，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你们也可以跳芭蕾舞嘛！《天鹅湖》可以有三四只天鹅，也可以有二十多只天鹅。”妈妈摸着小玉的头建议。

“不行不行，”小玉不停摆着手，“我的好朋友周媛肯定不会同意！她跳不了天鹅。”

“周媛？是你常常跟我说的，那个腼腆的、扎着丸子头的小丫头？她怎么会跳不了呢？”

“她，她，”小玉顿了顿，说道：“她一只脚长，一只脚短，出生就这样了。所以，她跳芭蕾舞肯定不行啦。”

妈妈异常吃惊：“你最好的朋友有残疾？怎么没听你说呢？”

叶小玉眨巴眨巴眼反问：“她身体是和我们有些不太一样，但这很重要吗？在我眼里她同样是漂亮优秀的女孩子。”

妈妈有些脸红，赶紧岔开了话题：“那，那倒是的。不过，可真要选个适合的舞蹈，跳天鹅肯定不行了。”

“天鹅有什么好的！”叶小玉撇撇嘴，生气地嘟哝，“不就是长得高大漂亮吗？还不是丑小鸭变的！”

妈妈笑眯眯地附和：“确实是这样，天鹅和鸭子其实差不多。对于人类来说，鸭子其实比天鹅更亲近。”

小玉听到这，眼珠子咕噜一转，兴奋地喊道：“对了，对了，他们跳《天鹅湖》，我们可以跳《鸭子湖》嘛！一群可爱的小鸭子摇摇晃晃一定比天鹅有趣。这样一来，谁也看不出周媛跛脚啦！”

“这主意非常棒，鸭子走路本来就是一摇一摆，又可爱又能掩饰缺点。”妈妈说，笑眯眯的眼睛看着叶小玉清澈的双眸，“跳好了，一定比天鹅吸引人！而且，鸭子们不需要华丽的羽毛，你们统一穿那套深黄色的校服，戴一顶手工折制的鸭子帽就足够啦！”

“妈妈你真聪明，这下所有的困难都迎刃而解啦！”叶小玉激动得手舞足蹈，抱着妈妈连亲了五六下。

2

下午放学，叶小玉在班主任的支持下，把所有的女同学都留了下来，兴奋地宣布了自己的想法。

女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炸开了锅，这么正式地集体跳一群小鸭子，会不会太老土？

吵闹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在小刘老师的命令下安静了下来：“大家安静！对于叶小玉的这个想法，我非常支持！因为我也觉得，既然是展示最美女生，那么全班女生一个都不能落下，我们都是最美的！其次，鸭子也是自然界里一种漂亮的鸟儿，只要跳好了，绝对不比天鹅、孔雀逊色。另外，跳鸭子舞服装道具都简单，不会给家长添加负担。”

老师的一番话非常有效果，刚刚还“叽叽喳喳”发牢骚的一群丫头片子这会儿全不做声了，只剩下坐在角落里的周媛缓缓站起来，红着脸向班主任报告：“刘老师，我、我就不跳了。”

小刘老师转过头，温柔地看着她，用无比坚定地语气说：“周媛同学，你也是咱们班最美女生之一，你不仅不能退缩，而且还要担当很重要的角色。”

“我、我、我……”周媛脸更红了，不停揉搓衣角，回避着满屋子好奇的目光。

“周媛别怕！”叶小玉走过去安慰，“你跟同学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是可爱鸭子之一，而且，是那只最重要的鸭子！”

“什……什么？”周媛惊讶地看着叶小玉。

“是这样的，”小刘老师笑眯眯替小玉解围，“音乐老师黄老师听了小玉的汇报后，非常赞同这个方案，并且答应由她亲自来排舞。另外，她还提了一个很棒的建议，由周媛同学担任《鸭子湖》的主角。在她眼里，你是最棒的女孩。”

“不、不、不，”周媛慌乱地摆手，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不会跳，我也跳不了。”

“你可以跳！因为你真的很优秀！我们都相信你！”刘老师顿了顿，转身向同学们看去，“大家说是不是？”

“是的！”同学们异口同声回答，并报以热烈的掌声。

叶小玉往周媛身边凑了凑，亲热地拍拍她的肩膀，用老友的口吻说道：“哎呀，不就是我们这些小鸭子围着你这只漂亮鸭子蹦蹦跳跳嘛，没什么可怕的，一场游戏而已。可别让我们班的鸭子失望哦。”

周媛眼睛湿润了，抬头看了看刘老师，又看了看叶小玉和周边的同学们，想了想，咬紧牙关终于点了点头。

刘老师笑了，他再次要求同学们安静下来，用极其严肃的口吻宣布道：“四年级5班的节目就这么定了！全班女生共同表演《鸭子湖》。今天是五月十八日，离‘六一不远了，请同学们在黄老师的带领下认真排练，争取在‘六一汇演时拿个好成绩！”

接下来的排练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首先是场地问题，四年级组本来有一间条件很好的舞蹈室，但早早被隔壁班那几位女孩子占领了，同学们只好放学后在教室里练舞。好在班上的男孩子非常给力，自发每天为女同学搬桌椅，清空教室。但即使是这样，教室还是太小，又不通风，小丫头们每天都汗流浃背，辛苦异常。其次黄老师要求非常严格，她对这个节目特别重视，想了很多鸭子的情节和动作，要求大家全心全意将这个充满爱意的《鸭子湖》跳出彩，经常一个转身，一个跺脚都要练上几天，弄得一些娇小的女同学手脚都肿了一圈。最后是主角周媛，因为她天性腼腆，又老担心自己影响同学们发挥，所以跳起舞来动作僵硬，有几次险些从台阶上摔下，让大家担心不已。直到一个星期后，在老师和同学们轮番鼓励下，周媛才逐渐进入状态，举手投足终于有了鸭子的神韵，慢慢成为了舞蹈的焦点。

练舞的这段时间，最烦人的还不是辛苦，而是其他同学的不解和嘲笑。放学后，经常有其他班级的同学趴在窗户瞧，看着二十多个女孩子一摇一晃地围着教室转圈圈，他们就捂着嘴笑，甚至还有些调皮的男生故意学他们样子，嘴里“嘎嘎”叫唤，仿佛看见了一群滑稽的小丑。隔壁班那几只漂亮的白天鹅，有时候也来凑热闹看看，望着一群鸭子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子，“咯咯”地笑个不停，眼角流露出鄙视的神态，然后不屑一顾地跳着芭蕾离开。

尽管面对这么多困难，二十多个小丫头在叶小玉带领下，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所有人内心里都知道，他们代表的是这个温暖的集体，是四年级5班最美的女生，更是最可爱的鸭子！

3

“六一”儿童节终于到了！学校里到处张灯结彩，音乐声声，彩旗飘飘，每一棵树，每一寸土地都洋溢着节日的快乐，就连一向火辣辣的太阳公公，今天都变得特别温柔，在白云的印衬下，笑眯眯看着欢天喜地的孩子们。

四年级5班的女生这会儿已经悉数进入礼堂后台，她们穿着黄色的校服，脸上化了淡淡的红妆，戴着自己亲手叠制的鸭子帽，围成一圈，像极了一群可爱的小鸭子。她们的节目排在第八个出场，恰好在隔壁班的《天鹅湖》之后，所以还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黄老师趁着这机会，再一次把舞蹈要领强调了一遍，千叮万嘱让大家不要紧张。

一个小时后，舞台上响起了一段优美的旋律，叶小玉一听，不正是那首熟悉的《天鹅湖》吗？她赶紧起身，透过后台幕布看去，隔壁班三名高贵的女生正款款朝舞台中间滑动。她们穿着洁白的短裙，束着发髻，曼妙地扭动匀称的身躯。她们动作非常整齐规范，脚尖轻轻地在舞台上移动，修长的双腿来回舞动，裙摆在灯光照耀下泛着金光。她们时而下巴高抬，时而微微颔首，在舞台中央转啊转啊。等到音乐的高潮部分，三人一下定在了舞台中央，双臂渐渐张开，头看着上方，仿佛真是三只展翅欲飞的白色天鹅。

一曲终了，天鹅们在小观众们的热烈掌声中慢慢退场，她们手拉着手，高傲地看着所有人，俨然成为了这个舞台最耀眼的明星。

“好啦好啦，同学们，下个节目就是我们啦！”黄老师一边将还在发愣的叶小玉从幕布处拉回来，一边笑着跟所有人打氣，“大家有没有信心将《鸭子湖》跳好？”

“有！”23只小鸭子摆摆尾巴，整齐地回答。

舞台上，《数鸭子》的儿歌像一首嘹亮地军号，“滴滴答答”响起后，黑红的幕布缓缓拉开，四年级5班的小鸭子们摇摇摆摆出现在明亮的灯光下，她们穿着黄色的校服，头戴可爱的鸭子帽，笑容可掬地朝观众们点头致意。台下的小观众们被这可爱的一幕逗乐了，纷纷咧开嘴哈哈大笑。突然，舞台灯光暗淡下来，只剩一束红色的聚光灯聚焦在鸭子们的中心，一只熟睡的鸭子开始缓缓地张开翅膀，在周围鸭子们的呼唤声中，它褪去了害怕的表情，伸长脖子引吭高歌后，开始摇摆着向前方奔跑。此时，所有的鸭子已经围成一个爱心圆，手牵着手，围着鸭子主角一摇一晃嬉戏打闹，很快将舞台渲染成了一片快乐的鸭子湖。灯光再次暗了，音乐也慢慢安静下来，鸭子们紧紧抱在一起，轻轻将主角举起，华丽的焰火在身后的屏幕绽放，那只弱小的、摇摇摆摆的小鸭子悄然腾空而起，像一只矍铄的老鹰，在观众的欢呼声中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末了，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所有的灯光依次点亮，23只小鸭子慢慢转过身，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中喜极而泣，不停地鞠躬致谢。

此时此刻，舞台绚丽的大屏幕上亮起了一行大字：“我们坚信，所有女孩子都是漂亮的、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