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先生，别摘你的帽子
2018-10-15王雅静
王雅静
1
周末，顾晓远躺在花园草坪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天空。
天空好深啊，有几缕云衬托着，怎么望也望不穿。清风漫过他平躺的身躯，凉凉的，像给他盖了一层丝绸被子。可是，这些怎么也缓解不了顾晓远的愁绪。
“别摘你的帽子。”他反复念着这句话，像一个说梦话的人。
“这算什么题目啊？”他抱怨了一句。原来这是语文老师出的题目。
顾晓远的作文写得非常不好，常常一句话，口里说得很溜，到了纸面上就像抽筋似的，颠三倒四，几百字的作文，写得像天书一样。
以前的语文老师都基本上放弃他了，一看到他的作文就揉太阳穴，用红笔画上大大的“0”，连批语都懒得写。
可最近班上新来了一位语文老师，他十分注意顾晓远。顾晓远觉得他处处针对自己，而且不按常理出牌。
“顾晓远，请你说一下，‘太阳那么高那么高地照着操场，我们在赛跑，那么累那么累这句话，我应该怎么理解？”语文老师双手撑着讲台，饶有兴趣地看着顾晓远。顾晓远在一片压低的笑声中站起来，挠着后脑勺说：“老、老师，这很简单啊，就、就那么理解呗。”
语文老师示意他坐下，接着说：“为提高同学们的写作能力，我决定，每周为你们出一个特别的题目，你们可以写叙事文，可以写童话，也可以写诗，总之，各种体裁都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一定要发挥你们的想象力。”语文老师停顿了一下，眼睛落在顾晓远身上，又慢慢说道：“就从这周开始，这周的题目是《XXX，别摘你的帽子》。”
“只有两天了，这该死的作文还没写出来，我总不能写‘那秃顶，别摘你的帽子吧？况且我爸就是秃顶，这些天都把他看得有些毛了。”顾晓远喃喃自语，眼睛依旧看着天，深邃的天空似乎有催眠的能力，顾晓远有些眩晕，闭上了眼睛，就在他快睡着时，他听见了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你听说了吗？D先生准备摘掉他的帽子了。”
“怎么没听说，我正为这事儿犯愁呢。如果D先生摘掉了帽子，我们怎么办啊？”
“是啊，真得想個办法，不然我们都要消失了。”
顾晓远静静听着，连眼睛都没睁开，他越听越迷糊：D先生是谁？他为什么不能摘掉自己的帽子？难道他的头上有异味？
顾晓远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周围并没有人，可对话还在继续：“唉，能有什么办法？都怪那些用双脚走路的家伙。”
用双脚走路的家伙？谁不用双脚走路啊？用单脚不是走路，是蹦。顾晓远悄悄站起来，循着声音四处找，在白色篱笆旁的花丛中看见了两只刺猬，就是它俩在说话。
2
顾晓远拨开花丛的时候，那两只刺猬吓得不轻，下意识地抱在一起，却被对方身上的刺扎疼，只能各自团成一个球。
“啊哈，两只说别人坏话的刺猬，敢说不敢当啊。”顾晓远蹲在那儿，一脸坏笑。
一只刺猬动了动，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们没说人坏话，我们说的是实话。”
“胡说！‘用双脚走路的家伙就是坏话。”顾晓远拾起一根树枝，戳了戳那只刺猬，这么嘴硬，必须教育。
另一只刺猬似乎忍无可忍了，瞬间弹起来，大声说：“说坏话怎么啦？比你们这些家伙好多了！有能耐你让D先生别摘帽子呀！”
这下换顾晓远傻眼了，不过他可委屈了，被一只刺猬指着鼻子骂，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我怎么没能耐？你们告诉我D先生是谁！”他也大喊起来，不管怎么说，气势上不能输给一只刺猬。
“D先生就是D先生啊。”被戳的刺猬也露出了头。
“我想知道D先生为什么不能摘掉帽子？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唉，与一只刺猬说话比写作文还费劲儿，顾晓远已经一脑门儿的汗了。
不过听完下面的解释与故事，顾晓远脑门儿上就不止有汗了，他会觉得头上的天空很重，重得像压了无数顶帽子。
那么D先生到底是谁呢？他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首先，D先生对童年是没有记忆的，准确地说，他留不住记忆，他的记忆会飘走，像萤火那样离他而去，没有记忆的他也没有情感，完全混沌地度过时光。
有一天，在同一个地方摔了第八千次的D先生，在爬起来的时候看见了一顶透明的帽子，样子像我们吃完果冻时留下的塑料小碗儿，他想都没想就戴上了，很合适。这时，奇迹出现了，他竟然开始有了记忆。没错，是那顶帽子聚拢了那些飘飞的萤火，越来越多的萤火在透明的帽子里飞，D先生感到特别快乐，从此，他再也没有摘过这顶帽子。
3
少年时期的D先生很暴躁，经常发脾气，把自己气得直冒烟的时候，帽子里也都是灰的，像灰老鼠的湿皮毛，那些美丽的记忆几乎看不见了，没有谁喜欢这样的D先生。平静下来之后，他想了很久，决定把心中的烦恼与愤怒都画下来，画成一种生物，小的烦恼是温顺的食草生物，大的愤怒是残暴的食肉生物。他画了很多，再一把将那些画撒进了火堆。后来有人发现了这些画的残骸，给画上的生物统一取了个名字叫：恐龙。
青年时期的D先生温和了很多，他在自己的心灵花园铺满了草坪，每一块草坪对我们来说都是巨大的原始森林，他还修建了很深很深的蓝色游泳池，我们把它取名为海洋。不久，他遇见了自己的爱情，幸福的他因此制作了两件洁白的婚纱，于是，我们就有了南极北极的雪原。
他创造了一切，在他记忆里活着的生物都自由快乐、野性率真，它们都从心里感谢D先生，服从他，敬畏他。
但是渐渐地，有一种生物开始不安分了，他们渐渐脱离自然，借助自己拥有的智慧，创建自己的文明。为了建造房屋和家具，为了造纸，他们伐木，毁坏了原始森林，D先生的草坪开始残缺不全了。他们的工厂向河流排放污水，河流再流入海洋，造成了更大的污染，D先生的游泳池开始不那么清澈。他们的汽车、烟囱不断向外排放温室气体，气候温度慢慢升高，南极和北极的冰雪也在慢慢消融，D先生制作的婚纱不可避免地陈旧了。
起初，D先生还在努力打理一切，他相信这些生物只是一时糊涂，时间一长，他们就会醒悟的。况且他不能为了惩罚一种生物而连累其他无辜的生物。
但时间慢慢过去，疲惫的D先生没有看见他想看见的，那种生物变得更加贪婪，而且他们的贪婪干扰到其他生物的生存了，不断有生物灭绝或濒临灭绝。采矿过度造成的地质塌陷也出现在了D先生的脸上，如同青春痘消失后留下的坑坑洼洼的疤痕。
关键是，他感到越来越热。
他曾有个表弟叫H先生，也和他一样，需要戴着帽子才能拥有记忆。很久以前，他见过H先生一面，H先生告诉表哥，自己仿佛患上了一种病，感到越来越热，快戴不住这顶帽子了。告别之后，D先生听说，表弟到底忍受不了燥热，把帽子给摘了，变成了流浪的痴呆者。
现在他貌似也患上了和H先生一样的病，越来越热，越来越疲惫，他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多久，他不想摘掉帽子，不忍心丢掉所有记忆，那些可爱的生灵，那些他亲手创造的美好，都在他的帽子里，闪着生命的光亮。
忧伤的D先生就这样忍受着一切。有天，他瞒着那些贪婪的智慧生物，轻轻对其他自然界的生物倾诉道：“如果我支撑不下去，摘掉了帽子，请不要责怪我，我爱你们。”
4
“‘贪婪的智慧生物‘用双脚走路的家伙'说的是、是我们人类吗……”顾晓远像犯了错似的瘫坐在那儿，完全没有了刚刚的霸道。
“你说呢？”刺猬反问道，“你知道D先生是谁了吗？”
顾晓远无力地点点头，如果现在还不知道D先生是谁，那就应该去和H先生做伴了。
顾晓远重新仰望天空，觉得和之前不再一样了，蓝色的天空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世界会变得荒芜……
我能做些什么呢？顾晓远开始思考，急切地想要为D先生做些事。
“怎么才能与D先生对话？”顾晓远突然说道，把两只刺猬吓蒙了。
“你要干吗？我们不会告诉你的！”刺猬们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地回答，仿佛士兵们在喊口号。
原来，顾晓远不是第一个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曾经也有人这样要求过，善良的野兔大婶答应了那人的要求，把他带到一个洞穴里，在那里D先生可以與陆地上的生灵对话。但是没想到，那人不是来给D先生道歉和安慰的，而是询问哪里有数量众多的矿产，哪里的森林适合砍伐。
D先生很失望，他流了几天的眼泪，泪水造成的洪水与泥石流毁坏了人类的家园，也毁坏了很多生灵的家园。
从此自然界的动物们商量好，三缄其口，绝对不告诉那些智慧生物D先生的联络方式，不能再让他们伤害D先生了。
“对不起，”顾晓远说，看着面前两只惊慌的刺猬，他感到无地自容，“我只想把这三个字说给D先生听，我知道人类的过错远远不是这三个字能弥补的，但我们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保护D先生，绝对不让他摘掉帽子。”
5
又一个星期开始了，教室里很吵，大家都在交流着老师上周布置的作业做得如何，有的互相称赞，有的互相打趣。顾晓远则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认真地做着最后的修改。
伴着上课铃声，语文老师准时走上讲台，只见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学们，新的一周开始了，不知你们是否记得上周我给你们布置的作业？”
“记得！”讲台下传来齐声的回答。
“很好，同学们的作业我还没有看到，但我突然有个想法：现在觉得自己写得非常好的同学，请举手。”话音刚落，“唰唰”，几乎一半的同学都举起了手，其中包括顾晓远。
“不错，看来同学们非常自信，那么愿意走上讲台，为大家分享佳作的同学，请举手。”这下，举手的同学就寥寥无几了，有的同学犹豫着把手悬在半空，又放了下来。还举着手的同学中，竟然还有顾晓远。
“顾晓远，你上来分享一下吧。”语文老师有这样的决定，在顾晓远的意料之中，他坚定而自信地站起身，走向讲台，并不介意那些等待看笑话的眼神。
“同学们好，我想要分享一篇童话，名字叫《D先生，别摘你的帽子》……”
“D先生，我能为你做的不多，这件事算是开始，请你给我时间，以后我一定努力做个出色的人，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还你健康。”
童话的结尾，伴随着热烈的掌声，顾晓远深深地向D先生鞠了一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