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语言优势的背后

薛玉凤

北欧人平均都会“三语”，除自己的母语外，还精通英语，至少还会另一种欧洲语言。而这 “另一种欧洲语言”，并不包括北欧其他语种；如果将母语外的北欧其他语言也算作外语，那么应该说北欧人通常会五六种语言了。

究其原因，北欧的丹麦语、挪威语、瑞典语和冰岛语都属于印欧语系中日耳曼语系的北日耳曼语族，相互间十分相似，沟通起来也就不难。只有芬兰语属于乌拉尔语系，距北欧其他四种语言较远。而英语归印欧语系的日耳曼语系西日耳曼语族（德语与荷兰语也属同一语族）。这些语言间的互通程度较高，学习起来也容易些。

但如果将北欧人的外语优势简单归结于语言间的亲戚关系，那就大错特错了。北欧五国之间、北欧与欧洲其他国家之间水乳交融的历史文化与频繁交流，才是北欧人精通外语的关键。

近如一家

20世纪前的北欧五国在千余年间分分合合，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微妙关系。首先，11世纪的丹麦 “北海大帝国”（1016—1042）就包括挪威和瑞典北部。后来在丹麦主导的长达126年的“卡尔马联盟”（1397—1523）期间，丹麦、挪威、瑞典三国再次共同拥有一个国王，而当时的冰岛属于挪威，芬兰属于瑞典，北欧实为一个国家。联盟成立之初，面积达到300万平方公里，几乎相当于现在的北欧及其海外自治领格陵兰等面积之和。

在人类历史为数不多的女王中，丹麦的玛格丽特一世（1387—1397在位）可谓魁首。玛格丽特生于1353年，由罗斯基勒教堂（丹麦八大世界文化遗产之一）的大主教为她洗礼并取名。玛格丽特10岁时嫁给了挪威王子哈康，成为挪威和瑞典两国的王妃，因为哈康王子的父亲马格努斯·艾立克松既是挪威国王，又是瑞典国王。后来，22岁的玛格丽特凭着自己的机敏才智，运用各种手腕（包括承诺自己不当君主、用土地换权力等）买通丹麦贵族阶层，将本应登上王位的外甥排斥在外，而把自己年仅6岁的儿子奥拉夫推上了丹麦国王的宝座，从此开始摄政。她的丈夫哈康国王去世后，奥拉夫继位，但17岁早逝，玛格丽特遂成为丹麦和挪威两国的实际统治者。1397年，玛格丽特创立“卡尔马联盟”，成为丹麦、挪威、瑞典三国的统治者。玛格丽特死后被葬在罗斯基勒大教堂里，石棺上雕刻着她的全身石像，四周布满雕塑，雍容华贵，精美无比。

而丹麦与挪威更是渊源极深。著名的“蓝牙国王”（因酷爱蓝莓而牙齿呈蓝色）哈罗德（940—986）就曾南征北战，一统丹麦与挪威。丹麦小城瓦埃勒西北9公里外的耶灵（丹麦首个世界文化遗产）展示的就是公元10世纪的丹麦—挪威统一史。说起来很有意思，哈罗德国王的后世崇拜者Jim Kardach所发明的手机与电脑的无线连接系统“蓝牙”，也是完成了将通讯协议统一成全球标准的功绩，因此Jim就用老国王的绰号来命名他所研发的技术。蓝牙王的另一大功绩是将基督教引入丹麦，丹麦从此被纳入欧洲文明版图。而蓝牙王的父亲，维京时代的耶灵老国王、丹麦开国国王高姆（948—958在位，当今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的祖先），是丹麦首位有记录明确称王的人。

今天耶灵的两大墓冢，即有着千余年历史的两大国王的陵墓（虽然考古发现并未找到遗骨），每天吸引无数游人前去瞻仰。教堂南边蓝牙王的墓冢高10米，直径70米，是丹麦维京时期最大的墓冢。老国王高姆的遗骨据说被迁至旁边耶灵教堂圣坛前的地下，被艺术家用三段银线做了标示。教堂前的两大耶灵石刻，是两大国王历史功绩的明证。高姆老国王的石刻碑为纪念其妻而设，“丹麦”的名字首次出现。蓝牙王的石刻为纪念父母而立，被认为是丹麦从氏族社会到基督王国的里程碑，也是丹麦的诞生证。

考古发现，长于航海的维京人喜欢用石船陪葬，于是今天我们看到的整个耶灵景区，都被1.4公里长的白色半尖头水泥柱所包围，足有20个足球场大，那就是维京王陪葬石船的规模，被称为世上最大石船，非常壮观。墓区外是大片大片已收割或待收割的金黄色麦田，起伏的麦浪，一動一静，一今一古，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分外美丽。

历史上的丹麦帝国（1533—1814）指的主要就是卡马尔联盟后由丹麦主导的丹麦—挪威联盟。1814年，丹麦将挪威割让给瑞典，挪威乘机宣布独立并颁布宪法，但直到1905年才真正脱离瑞典联邦，结束被丹麦和瑞典主导的千年屈辱历史，获得自主权。不过好不容易独立的挪威却选择丹麦王子卡尔为国王，称哈康七世，也就是现任挪威国王哈拉尔五世的祖父。可见挪威与丹麦至今仍共有世上最古老的丹麦王室，难分难舍。

接下来说说冰岛和挪威的渊源。冰岛可谓挪威的派生国。据说冰岛最早的移民是公元8世纪末的一些爱尔兰修道士，但后来岛上出现维京海盗，教士们纷纷逃离。公元874年，挪威开始向冰岛移民，即冰岛第一批永久居民。公元930年，世界上最早的议会成立，标志着冰岛作为国家的诞生和法制理念的普及。1262年冰岛开始隶属于挪威，1380年与挪威一起臣属于丹麦，1918年独立。而挪威人之所以不顾凶险，远航至荒无人烟的冰岛，完全是拜“美发王”哈拉尔德所赐。

公元872年统一挪威的美发王是挪威当之无愧的英雄，被世世代代的后人敬仰。但他掌权后对子民实行严酷统治，贪婪成性，不择手段地为自己敛财聚富，其实是一代暴君。挪威西海岸的许多富裕人家不堪忍受哈拉尔德国王的残酷压迫，宁愿背井离乡，乘船逃到遥远的冰岛落户。因此冰岛同挪威两国一直有着特殊的亲戚关系，冰岛语中很大一部分是古挪威语，就是那时的产物。

奥斯陆附近至少有两处景点纪念美发王。Utstein Abbey修道院（1260）最早的记录是公元9世纪美发王的军事要塞，而哈弗斯峡湾边的统一纪念碑（1983）则为纪念美发王统一挪威而设。当年哈拉尔德率领各部击退敌人，统一挪威的决定性战役就发生在这个宁静优美的峡湾之中。纪念碑由三把巨大的宝剑插在一块巨石上组成，象征国家的统一与强盛。

语言、货币均与北欧其他四国不同的芬兰似应与四国相对疏远，其实不然。芬兰与挪威一样，有着长期的被统治史。从13世纪起，芬兰从属于瑞典达6个世纪之久，之后被沙皇俄国统治一个多世纪，直到1918年独立。可见历史上大部分时间，芬兰与北欧紧密相连。

13世纪，打着推进芬兰这一落后地区“基督化”与“文明化”的旗号，瑞典对芬兰进行过好几次东征，将芬兰纳入欧洲文明版图。为庆祝这次重大事件，瑞典在芬兰西海岸的图尔库修建了图尔库大教堂，至今仍是整个芬兰教区大主教的所在地。赫尔辛基附近小岛上的芬兰堡（1748，世界文化遗产），就是芬兰被瑞典和俄罗斯殖民的历史见证。芬兰堡原叫瑞典堡，是18世纪瑞典统治时期为防御俄国西进势力而建，如今的国王门还见证着1852年瑞典国王来岛上视察的荣耀，但在1807年，势不可挡的俄国还是从瑞典手中接过了整个芬兰，包括瑞典堡。1907年，芬兰趁俄国布尔什维克革命之计宣布独立，并重新命名这座凝聚着几代人心血及近300年芬兰历史的防御工事。

芬兰堡中心庭院里一款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墓碑，与国王门一起，是芬兰堡里最重要的景观。它是负责瑞典堡建造的、多才多艺的瑞典海军司令Ehrensv·rd的墓碑。Ehrensv·rd接手芬兰堡的建造任务后，把它当作自己的毕生事业，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设计与建造之中。可惜芬兰堡并未如期完工，而是建造了几十年。1772年 Ehrensv·rd去世后，时任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亲自为他设计了这座风格独特的墓碑，供后人瞻仰。

在19世纪中叶的克里米亚战争期间，芬兰堡曾遭英法联军的猛烈炮击。然而无论是瑞典王国还是沙俄帝国，抑或英法联军，其辉煌、霸气与不可一世，都早已成为过眼云烟。而被坚船利炮摧残过的芬兰先民，看到如今美丽、宁静、祥和，以区区几百万国民偏居一隅的小国，却在纺织、玻璃、电子等诸多领域举世闻名，定会倍感欣慰。如今这座世界文化遗产地不仅吸引大批游客登岛参观，而且教堂塔楼还起着灯塔的作用，天不黑就开始闪烁，为附近航船保驾护航。这里还是800多名常住居民的家园。

总之，1000多年来分分合合，北欧的关系错综复杂，直到20世纪初才形成现在的五个独立国家。北欧五国的历史、文化、语言纵横交错，难解难分，俨然一家人。除相似的语言外，四国（使用欧元的芬兰除外）都使用克朗作为货币，五国国旗均为十字旗，基督教路德宗是其国教或主要宗教。这些都使北欧五国既相互竞争，又近如一家。

“英语通用”

北欧五国曾为一家，而英国跟北欧也曾同属一国。“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历史上的所有征服、殖民、联盟、联邦、通婚等，都会在当地留下痕迹，并且世代相传。北欧人擅长航海，公元800—1050年间北欧海盗时期的维京人（即北欧海盗，主要是挪威人，还有丹麦人和瑞典人）就拥有高超的海航技巧，至今仍是北欧人的骄傲。挪威海盗往南到过爱尔兰、英格兰和苏格兰，往北到过冰岛和格陵兰，往西到过加拿大的纽芬兰等地，到处掠夺奴隶和财宝。从12世纪起，大部分苏格兰和爱尔兰、冰岛、法罗群岛、设德兰群岛、奥克尼群岛及格陵兰，都属于挪威。

而英格兰与苏格兰大部也曾属于丹麦克努特大帝缔造的“北海大帝国”。丹麦海盗与挪威海盗一样，常南下罗马帝国，亦商亦盗，以琥珀、燧石等换取谷物和其他用具，也常纠众出海抢劫。公元793年，他们袭击了英格兰的林第斯法恩岛，之后对英格兰的侵扰越来越多。871年，丹麦海盗占领伦敦。1016年，克努特大帝攻占英格兰全境，并建立了包括挪威、英格兰与苏格兰大部和瑞典南部的“北海大帝国”，直至1042年帝国瓦解。

在维京文化和盎格鲁—撒克逊文化的不断碰撞中，北欧海盗所使用的古诺斯语在英格兰迅速传播开来。古诺斯语和古英语（盎格鲁—撒克逊语）本属同一语族，有一定的互通性，因此对近200个日常英语词汇产生了深刻影响，如英语中的egg与same直接来自古诺斯语，而更多词汇非常相近。北欧海盗所到之处，很多地名都是海盗所起，沿用至今。英语中所使用的“滑雪”（ski）、“峡湾”（ford）等词语，则源自挪威语。虽然英语中的北欧词汇数量不大，但都是日常使用的高频词汇，北欧人学习英语也就容易得多。

700多年后的1801年，英国对丹麦发动了哥本哈根之战。1807年，丹麦海军全部覆灭。原本对法国大革命保持中立的丹麦转而支持拿破仑一世，于1807—1814年间同法国结盟对抗英国。拿破仑失败后，瑞典国王贝尔纳多特从丹麦手中抢走挪威。“二战”期间，丹麦与挪威均被德国法西斯占领5年（1940—1945）。在这些矛盾与冲突中，北欧与欧洲其他国家的关系一次次加深，而所有交流都离不开语言。

北欧与英国的历史渊源，使英語成为北欧的通用语言，大部分人说英语就像母语一样流利地道，让人常常忘记自己是在非英语国家。

除北欧与英国之间的历史渊源对英语在北欧的传播起着重要作用外，北欧人对英语的高度重视也是原因之一。在哥本哈根青旅认识的挪威室友、20岁的Cathy说她曾专门休学去英国学英语。此外，英文原版课本、书籍和英语影视的普及，欧美国家人员便捷而频繁的往来，以及北欧经济命脉——外贸的重要地位，都决定着英语在北欧地区的巨大影响力。

小小年纪就专门出国学英语，高中毕业就独自与朋友出国旅行的Cathy绝非个例，北欧许多著名的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哲学家等都曾到欧洲大陆学习、生活和旅行。大家熟知的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就是一例。安徒生是个不折不扣的旅行家，并且在国外一待就是9年。他跑遍了欧洲，也到过亚洲和非洲。对于安徒生来说，“旅行即是生活”。有人说怀念故土是一种严重的思乡病，安徒生却认为“怀念出国”同样严重。正因如此，安徒生的许多童话作品，如我们熟知的《野天鹅》《丑小鸭》《拇指姑娘》等历险记，都可谓旅行故事。《梦在柳树下》中因失恋而在德国与意大利漂泊、最后冻死在家乡柳树下的痴情郎克努兹，可谓作者一辈子情感生活不顺的缩影。

在卑尔根的圣约翰大教堂听过一场管风琴音乐会，演奏者是德国著名的管风琴音乐家Ulrich Walther，他同时也是奥地利Graz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的教授。在丹麦哥本哈根和挪威卑尔根两家青旅住宿的7天中，室友也多是欧美人，除了挪威的Cathy，还有来自德国、瑞士、波兰、瑞典、美国、澳大利亚、巴西的室友，每天都是一个小联合国，而通用语言只能是英语。

沙皇俄国对芬兰一个多世纪的统治也留下许多难以磨灭的印记，赫尔辛基就是沙皇留下的宝贵遗产，同时也是芬兰与欧洲气息相通的范例。为尽快消除瑞典对芬兰长达6个世纪统治的深远影响，沙皇俄国吞并芬兰仅3年后，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就决定将芬兰大公国首都东迁至靠近俄国的东部沿海地区，花巨资另外打造一座崭新的、去瑞典化的“新都会”。芬兰的旧都图尔库瞬间失宠，赫尔辛基登上历史舞台。赫尔辛基因此有诸多俄罗斯痕迹，比如恢宏壮观的俄式东正教教堂烏斯别斯基大教堂（1868），还有更早些的老教堂（1826）等，都是沙俄留下的宝贵遗产。对芬兰这颗“掌上明珠”，沙皇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与耐心，历代沙皇对赫尔辛基的发展都投入巨大，对芬兰宗教自由也很尊重。

参议院广场也是沙皇建都赫尔辛基时打造的建筑杰作。广场呈四方形，北有赫尔辛基大教堂（1852），西侧为赫尔辛基大学主教学楼（1832），东侧为芬兰政府办公大楼（1822），都是著名建筑大师恩格尔的杰作。广场中间仍保留着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塑像，纪念他给芬兰人民充分的自治权。芬兰人民不仅保存着这些标志性建筑，而且参议院广场南侧的街道依然叫亚历山大大街，纪念最初决定建芬兰大公国新都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参议院广场周围的建筑是当时典型的欧洲新古典主义风格，而非沙俄式或芬兰本土式。北欧其他大部分知名建筑也是一样，希腊式柱式、罗马式穹顶、哥特式尖塔、巴洛克式的别出心裁等欧洲建筑的主要元素在北欧都极为常见。频繁的人员往来，便利的文化、教育、经济交流，使北欧人虽然远离欧洲大陆，却仍为欧洲大家庭中的一员，相似多于差异，尤其是北欧五国之间。

北欧五国总面积约132万平方公里，总人口只有2530万。除地理位置外，五国均为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高收入、高福利、高教育水平与创新能力、高幸福指数、高效廉洁的政府等等，都蜚声海内外。如此多的相似之处背后，是北欧五国紧密相连的历史文化背景及相似的社会政治制度、宗教信仰与神话传说，当然还有他们相通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