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作培养:新市民子女城市文化适应的学校支持
2018-10-15常亚慧王苏平
常亚慧 王苏平
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经济发展和社会建设需求日益增大,我国土地征用的面积日益扩大,失地农民人口的数量越来越多,由此引发的系列问题亟待解决。尤其是因为失地被迫形成的新市民,遭遇着文化断裂引发的身份冲突,既关系到他们自身的生活和发展,也牵动着总体社会的建设和发展。城镇一体化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城市与乡村之间断裂的社会结构,学校教育呈现为农民的流动与留守非良性代际循环。尽管城乡教育呈现为区隔性事实,但学校教育仍被农民视为融入社会主流文化以及向上流动的主要通道。依附土地生存的农民被市民化后,原本与土地相依存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等都遭遇着突如其来的“文化震惊”,阻隔着他们与城市文化的相融共生。回不去的乡村,融不进的城市,成为新市民身份认同的桎梏。身份认同的关键是文化的认同,新市民需要直面城市生活方式,新市民及其子女都面临着来自城市文化的困扰,他们的城市文化适应不仅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社会问题,也是一个亟待解决的学校教育问题。已有研究主要从宏大视角关注新市民子女的教育机会问题,如他们的学校选择、学业成就等,并试图从城乡差别的角度去分析现象和解决问题,而对其城市生活样态的微观视角以及学校教育问题的社会结构性探讨仍需不断拓展与加深。本研究正是沿着后一种路径,致力于在特定社区文化情境中考察W市GX中学新市民子女的文化适应现状,探讨学校教育在此过程中所能承担的社会支持。
一、文献综述
(一)城市与乡村:断裂的社会结构
“城乡”问题一直是关乎中国社会发展的焦点问题。雷蒙·威廉姆斯在《乡村与城市》中,批评了传统文学将城乡分别描述为美好纯真与邪恶污秽的二元对立倾向,蒙蔽了历史事实[1]。尽管威廉姆斯反对简单的城乡二元对立,但不可否认的是,城乡差异一直是一个社会事实,“城市与乡村之间是‘城市优越感'与‘乡村自卑感'的距离,不可跨越”[2]。城乡差别指“城市和乡村之间在经济文化水平和社会经济关系等方面的不同和差异”[3]。城乡问题上的二元对立,其实质是城乡等级关系的表现[4],城市象征着繁荣富庶和文明智慧;乡村则象征着落后贫困和粗鄙愚昧。经典理论中马克思与恩格斯、列宁和毛泽东等关于城乡差异思想的研究,表达了消灭城乡差别、实现城乡融合的愿望[5-7];当下对城乡问题的研究则多集中于城乡差别的现状[8]、社会根源或影响因素[9]、城乡差别导致的社会问题[10]、我国城乡差别的发展趋势[11]等问题。城乡差异导致城乡资源分配不均、城乡发展不平衡、城乡矛盾凸显等问题日益突出,城乡教育差异问题则成为当前中国教育备受争议的难题。关于城乡教育差异,国内学者大都围绕着城乡差别的资源分布与机会不等来讨论,有研究集中讨论由于资源分布导致的城乡各教育阶段的现状[12];以文化再生产理论[12]和社会资本理论[13]阐释教育对城乡教育机会的影响。这些研究在内容上比较倾向于对城乡教育差别现象进行表层的描述并提供相应策略建议,深层的社会结构性因素讨论略显不足。城与乡的转换,带来的是市民与新市民的融入,而这一融入最为棘手的是社会深层结构的文化适应。棘手的是,在当下中国,这一问题不是异文化引发的文明冲突,而是同根文化下不同社会生活方式的适应问题,即来自乡村的“乡民”流转为“市民”,成为了城市中的移民,如何与城市社会生活融合并和谐相处。
(二)流动与留守:区隔的教育事实
移民是伴随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出现的社会群体,从欠发达地区向发达地区、从农村向城市流动的庞大移民群体的出现,必然会打破原有社会结构的系统性平衡,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而移民教育问题就是随移民涌现而逐渐浮现在教育中的社会问题。关于该领域的研究可分为跨文化的移民教育研究,及跨地域的移民子女教育的特定研究,前者集中探讨国外移民教育发展状况、政策理念和模式及其对我国移民教育的启示与借鉴,以及移民教育与社区文化的冲突与重构问题[14];后者广泛关注城市新移民子女的教育问题,其研究视角与范围都在不断拓展,着眼于社会资本理论和“家庭策略”理论,对城市新移民子女教育选择的家庭因素、家庭策略的互动模式等问题[15];聚焦城市新移民子女亚文化跨越[16]等,都对考察移民及其子女教育问题具有重要意义。当前,国内移民教育问题主要聚焦在流动人口和留守人口的教育问题以及城乡之间的教育差异和区隔问题。社会结构的转型,流动和留守家庭的生活方式导致其子女教育之间存在差异:流动家庭与城市主流文化的接触使其教养方式不断向城市靠近,有利于子女的学业成就获得和社会化更快地融入城市,而留守家庭则是“隔代抚养、上代抚养、同辈抚养和自我抚养”[17]的教养方式,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他们的社会化以及融入的方式与速度。研究表明,流动子女的家庭教育优于留守子女[18],社会化结果上也优于留守儿童[19]。这可能就是农民选择流动和外出家庭化的重要原因[20]。城乡二元的社会结构和教育资源的分布,农民的流动与留守非良性地代际循环,“留守—流动—留守”是他们不断重复的生命轨迹[21]。无论流动抑或留守,农民都被“客观地”划分在社会弱势群体类型中,他们的子女并不能通过地理位置的转换而享受等同于城市孩子的教育资源、生活方式。潜藏在城乡之间的玻璃门槛既吸引着农民子女的不断靠近,同时又阻隔着他们的顺利踏入。社会结构和心智结构之间存在互构的张力关系,尽管前者的制约力量强大,但行动者的行动策略也是不容忽视的。在城市化进程中,新市民群体的兴起影响着城市的社会建设和结构调整,其城市生活和文化适应势必成为学校教育发展与社会转向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三)融入与排斥:吊诡的文化适应
城市融入目前依然是新市民问题研究的主要议题与研究范畴,相关的研究主要基于城市视角审视新市民的城市社会文化生活,以新市民对城市文化理念与价值取向的认同程度作为其城市融合的衡量尺度。不论是新市民的社区文化认同[22]、文化素质的提升[23],还是社区教育模式的建立[24]等的研究,多是从宏观层面入手并提倡以政府为主导的新市民文化培育路径,最终目的是使新市民群体更好地适应城市,在城市发展中起到积极作用。这些研究对新市民城市生活的改善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但对新市民自身的回应与行动策略的关注还不够,目前的研究还未切入到新市民社会融入文化内核,尤其是对新市民的城市文化适应的进程与状况研究还需进一步探寻。文化适应是指移民和宿主社会(host society)在互动过程中的相互改变,包括社会文化适应和心理适应[25]。文化适应中大多数变化都发生在弱势群体身上[26],这些变化主要集中于城市市民需要与新文化成员进行互动以及应对新环境的要求[27]。但仅有移民的主动融入远不能解决问题,文化适应是不同价值观念和行为模式的力量对抗,其间不断充斥着文化的融入与排斥。宿主社会为维持原有的生活秩序以及既有权力和利益,需要移民为其创造更好的条件,又担忧来自移民的“破坏”和威胁,他们对外来移民存在着需求与排斥的矛盾心理,同时又往往通过“分化排斥”[28]将他们区隔在外。移民因为社会地位和话语权的缺失,更倾向于“融入型”的文化适应,但因原生文化的根深蒂固,其文化适应总免不了一番文化“斗争”。通常来说,移民的文化适应是一种深刻的选择性学习过程,“个体采取宿主文化的一些信仰、行为和价值观,并保留其原生文化的一些信仰、行为和规范”[29]。由于城乡文化异质性、新市民社会经济地位的差异性、以及生活方式的断裂性,新市民及其子女在城市文化适应过程中成为了弱势群体,遭遇来自城市社会的文化冲突和文化不适,他们由乡村进入城市,为了适应城市生活不得不进行原生文化的改造。
新市民面对城市文化适应的过程往往是自我模仿与生活习得,表现出很大的随意性与无序性,这在一定程度上滞后了他们城市文化适应的进程。现代都市问题多是基于社会分工精细运作的结果,学校作为这种社会分工精细运作的重要场域之一,无疑可以担负起向新市民子女传授承载城市文化的精致型语言符码。学校教育自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或者尽量避免新市民子女在城市文化适应过程中困扰与迷茫。
二、分析框架与研究假设
基于此,本研究尝试探讨在经过学校教育支持与干预后新市民子女的文化适应状况是否有变化,在哪些方面有变化,变化程度如何等问题。通过对文献的梳理,结合被研究者的实际情况和调查数据,提出如下分析框架(见图1)。
图1 分析框架
根据既有研究和相关理论,新市民子女文化适应受多重因素影响。结合调查资料,研究者将其归纳为两个方面: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文化。在新市民子女的城市文化适应问题上,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起着根本性的决定作用,主要以家庭教养方式为中介间接影响着新市民子女的文化适应。安妮特·拉鲁指出家庭教养方式具有阶层性,并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子女的社会化过程[30]。处在不同社会阶层的家庭,倾向或推崇的家庭教养方式存在差异,子女在家庭环境中所耳濡目染的思维方式、行动方式等会铭刻着家庭的印记,并以阶层性特征表征出来。受到中产阶级家庭追捧的协作培养方式,能够使其子女从小养成与社会公共机构打交道的技巧,并能够尽其所能让公共机构为个人进行“私人定制”,这类家庭的子女在社会化和社会适应方面握有主动权。相对而言,工人阶级和贫困家庭则倾向于采用自然成长的家庭教养方式,日常生活与社会公共机构是隔离的,面对公共机构时表现出局促感,并在社会化和社会适应的过程中始终处于被动地位。新市民之前在乡村社会习得的行动方式和思维模式,使得他们不自觉地倾向于对子女运用自然成长的教养策略,这与城市社会的主流教养方式——协作培养存在冲突;另外,原有乡村熟人社会文化中生成的惯习,是新市民子女城市文化适应的一种牵绊。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和相对弱势的初级文化,共同影响着新市民家庭的教养方式,进而影响其文化适应。城市文化“收编”引发的适应性冲突制约着新市民子女的文化适应。库利认为,初级社会群体的特征表现为亲密、面对面交往和合作,次级社会群体则是非个人的、契约式的、正式的和理性的[31]。新市民在乡村的社会关系是以“温暖的”情感和生活的习惯而连结成的,城市则以“冷漠的”理性和严格的规则为生活主调,新市民刚进入城市,必然不断受到来自城市陌生人社会文化的种种冲击和震撼,导致他们生活的各方面皆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城乡文化之间的冲突是新市民及其子女在城市文化适应过程中的重大障碍。以上这些因素的联结,共同影响着新市民子女的文化适应状况。学校教育则是缓和文化冲突和促进文化融合的关键。学校场域通过规章制度、课程设置及其主流社会文化等发挥着特定的社会功能,对新市民的文化适应起着重要作用。学校的规章制度集中体现了制度化社会的规约,为新市民接受和适应城市制度化生活营造良好环境;学校课程尤其是课程的主要载体——教科书承载的是国家主流价值观念[32],是城市所推崇的价值和模式,学校通过课程内容的传授使人们认同社会主流价值观念,实现个体的社会化;学校通过对社会主流文化的传授,不断强化着学生的制度化生活价值观念和模式。因此,学校教育传授的精致型语言符码与主流文化,在日常学习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新市民子女,使他们较快地接纳城市生活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实现城市文化适应。
据此分析框架,本研究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假设1:体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户口类型和家长职业制约子女适应城市生活和学业成就。
假设2:生活剧变使新市民难以应对子女的身心健康和学业等挑战,生活处于一定失控状态。
假设3:在城市文化影响下,新市民开始关注子女的健康和交往等问题,教养方式和生活方式逐渐转变。
对新市民及其子女而言,城市化身份的形成,学校教育仍然是实现社会流动的主要通道。因此,新市民子女的文化适应,需要以学校为主、家庭和社区为辅的三位一体建设,学校教育在其中起着关键作用。
三、数据、测量、方法
(一)数据来源与样本
本研究选取W市GX中学七年级到九年级的学生家长作为研究对象,采用问卷调查的方式了解其子女的文化适应状况。研究总共发放问卷210份,回收200份,剔除填错、乱填、漏填等的无效问卷11份,最终有效问卷189份。GX中学的生源大部分是周边失地农民工的子女,他们的身份认同和生存状况都比较特殊。故将其作为本研究的样本,以使得数据分析的结果更加契合研究主题。本研究旨在对失地农民子女的城市社会适应状况进行调查分析,探求影响新市民子女的城市社会文化适应的因素及其成因,并寻求有效的解决途径。
(二)研究工具
研究使用的工具是“新市民子女城市社会融入调查问卷”。问卷的信度为0.907,说明该问卷能够用于本研究的调查。问卷包括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基本信息部分,包括学生家长的性别、年龄、户口类型、职业等变量;第二部分包含封闭题24道、开放题1道,从交往、健康、安全和权利意识等四个维度对新市民家长进行调查,以期从调查结果中得出这些新市民子女的城市文化适应现状。
(三)研究思路与方法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农民逐渐在地理位置和户籍上脱离了原来的生活和文化环境,加入了城市的生活圈子,成了新市民。新市民与城市市民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行为选择、价值取向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着差异甚至是冲突,故此,新市民不得不去适应城市的文化,以求得“高质量”的城市生活。
研究试图通过实地调查,考察这些新市民,尤其是新市民子女在城市化过程中所遭遇的问题与困境,了解其对城市文化适应的现状,以探求合适的学校教育支持。
(四)数据分析
本研究使用统计分析软件SPSS20.0和Office Excel 2016对数据进行量化处理与分析,深入剖析新市民子女文化适应过程中的各个维度以及现状。
四、研究结果与讨论
经过对所收集的数据进行整理与分析,初步结果如下:
(一)社会经济地位:文化适应的羁绊
涂尔干在《社会分工论》中指出,由于人类社会文明进程的推进,一种必然的现象就会出现——社会分工,不同的人从事不同的职业[33]。相异的职业代表的是诸种隐含“高低贵贱”的身份,它规定着社会成员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所处社会位置和场域不同,社会经济地位也是悬殊的。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从根本上决定着新市民子女的文化适应程度。户口类型和职业是衡量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重要指标。通过分析GX中学学生家长的户口类型及其职业来判断其社会经济地位,进而分析其对新市民及其子女城市文化适应的影响。
户籍制度是城乡二元结构的基础性制度,是阻碍新市民实现社会融合的主要制度性障碍。相比而言,农村户口在流入地拥有更少的朋友,且更少参与社区活动,因而更不容易融入城市生活[34]。可见,户口类型影响着新市民的社会文化适应。由表1可知,整体上,该校学生生源大多来自农村,原因主要有两方面,首先是外部因素,城市的不断外扩,飞速发展,使新市民成为城市社会的新成员。其次来自于新市民自身,这些家长因自身教育的缺失,因而更加重视孩子的教育投入,并将教育视为改变身份地位的机会以及实现社会流动的主渠道,教育观念在不断的发生改变,新市民的社会意识也在不断地增强。其中,九年级学生家长城镇户口占大多数,可见城市化速度在加快是新市民家长对子女教育意识转变的重要因素。
表1 家长户口类型和学生年级描述性统计
此外,职业是衡量家庭资源的综合性指标[35],通过新市民的职业来考察其家庭资本的拥有量,进而分析其社会经济地位是一条可行路径。不同职业的收入能够体现个人工作稳定性和经济能力。有研究表明,整体上,农业户口者的收入低于非农业户口者[34],农业户口者的经济资本整体上处于弱势。由表2可知,在农村户口家庭的职业中,教师和公务员所占比例最少,分别为1.1%和0.5%,明显低于城市,农村家庭主要以打工为主。结合表1可得知,该校学生生源主要是新市民家庭的子女。
表2 新市民家长户口类型和家长职业描述性统计
根据资本理论,在社会公共生活中处于优势地位的家庭拥有广泛的社会关系网络、优渥的经济资本或者高昂的文化资本,各类资本可集中也可分别发挥作用,亦可实现相互转换。因雄厚资本而占据较高社会地位的家庭,能够调集一切可能的资源和社会关系网络为其子女的社会化开辟道路。而该校学生多来自农村,相对于城市学生来说,他们社会资本拥有量薄弱,社会关系网络简单,高度重叠,社会交往极其有限;学生家长的职业以打工为主,收入相对低微且稳定性小,不能为其子女购得充足的教育资源;家庭抗风险能力较弱,不能为其子女的教育和文化适应提供优越的条件。这种处于弱势的社会经济地位和状况,在子女的文化适应过程中起不到引领和保障作用,甚至是一种限制和羁绊。
(二)生活失控:文化焦虑的显现
在城市化进程快速推进的过程中,不同社会群体之间产生了越来越频繁的交流、融合与冲突。新市民和城市市民是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群体,新市民在从“落后的”村落家族文化向“文明的”城市文化过渡的过程中,必然面临难以应对的文化震撼。
表3 学生年级ANOVO检验
表3可知,GX中学学生家长在安全维度上显著性高。新市民家长受教育水平整体上不高,子女的成长过程中出现的包括生理、心理以及学业等多方面的变化,都对家长的教养方式提出了严峻的挑战。脱离乡村进入城市,新市民的思想观念、行为方式等都与城市市民之间存在或明显或隐蔽的冲突,生活和工作面临压力等,种种剧变使新市民无所适从,难以操纵自己的生活,一时寻找不到缓和解决的有效办法,生活失控,安全感缺乏。文化鸿沟是这种冲突和失控的始作俑者。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社会行为的发源地和先决条件[36]。任何空间和场域,都有其自身独有的文化底蕴,生活于其中的人们,都会带有那个空间和场域的社会文化所赋予的“惯习”,是一种倾向系统,是结构性的,难以随个人意志而改变,在潜移默化的过程中就已深藏于特定场域中的个体身上,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被铭刻的东西。新市民和城市市民的文化冲突、以及新市民面临城市文化时的震撼和无措,都受到其原有文化图式的束缚。原本生活于乡村中的新市民,其生活圈子是“与生俱来”的,社会关系网络狭小简单,没有法律等硬性规矩的种种拘束,“逍遥自在”。然而被迫失地的新市民,在由乡民向市民身份转换的同时,不得不面对突变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观念,并试图接受和适应新的身份角色和生活模式。在此过程中,他们还必须放弃一些原有的价值规范和行为准则,并重新建立一套新的价值取向与行为模式。原有文化观念消退的不彻底以及新价值元素融入的不深入,导致新市民群体不仅不能完全融入到城市,同时也回不到原有的农村生活中去,游离两者之间的双重边缘性使新市民对自身生活无法把握,陷入了身份焦虑却又无可奈何的境地。
(三)情随事迁:文化意识的变通
社会阶层是分化人的系统[37],在这个系统中,健康与社会交往是其中的一个表征性因素。社会学中关于健康问题的研究可以追溯到涂尔干的《自杀论》,他看到了社会团结和群体意识两个因素对个体心理的影响,但并没有充分论证健康问题的阶层性。目前已经有研究者注意到并论证了健康与社会阶层之间存在的紧密联系。英国学者威尔金森(Wilkinson)和皮克特(Pickett)的研究显示,社会阶层与医疗保健和寿命相关联,“个体能够获得的医疗条件彰显着其社会地位”[38]。也有研究者认为,身体健康程度是社会阶层在个体身上的印刻[39]。可见,健康问题体现的阶层性是一种客观的社会事实,作为与城市文化背景相异的群体,新市民的健康意识必然也与城市市民有所不同。从表4中可以看到,学生家长关于健康意识的T值达到2.025,说明新市民健康意识的显著性非常高,新市民家长们更加关注其子女的健康问题。同时通过表4可以看出,GX中学一半以上的学生来自农村。这充分说明,尽管新市民身上体现的乡村文化与城市文化存在冲突,但强大的城市文化冲击仍然在新市民的意识中注入了新的思想观念,来自农村的新市民家长们的教育意识在不断增强,生活观念已经有了显著变化。
表4 家长户口类型T检验
此外,由表5也可以看出,除了健康意识之外,新市民的交往意识显著性也非常高,说明新市民开始关注到了子女的社会交往问题。
表5 家长性别T检验
诸多社会学研究成果已证得,人们的社会关系网络也是带有阶层印记的。布劳关于社会交往的一个基本假设是:人们更多地与自己群体或社会阶层中的其他成员交往[40]。与布劳的“接近性”假设相呼应,布迪厄关于国家精英的研究也证明,处于相同社会位置的人们因其共同的社会经验和角色,而有着相似的社会属性,这一切都将促进他们之间的交往,婚姻和朋友就是其中典型阶层化交往关系[41]。社会交往的阶层化也是新市民在融入城市生活的过程中面临的难题。虽然困难重重,新市民也在逐渐地接受着新的文化及其生活模式,不再一味地被动圈禁在原有的家族式、村落式交往范围和模式之中,他们的社交观念正在转变。已有研究发现,新市民“对子女安全问题的忽略、卫生健康知识欠缺、有交往愿望却被阻隔”[42],目前新市民在子女的安全、健康和交往方面的意识显著提高,说明新市民家长越来越重视子女的教育问题,其思想观念正朝着城市文化提倡的方向转变。
当然,不能忽略的是,新市民的思想意识只是有了初步转变,并未达到令人非常欣喜的程度。表5中的数据表明,新市民的权利统计量远远低于其他统计量,说明他们的权利意识仍然没有提高,与课题组2016年的研究结果——新市民“维权意识相对比较淡薄,甚至对于自己的权利有哪些都不太清楚”[42]相比,其维权意识并没有显著变化。在从熟人社会过渡到半熟人社会再到陌生人社会的过程中,随着社会生活环境和交往格局的变化,新市民的初级文化观念受到主流文化的影响和冲击,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等都发生了初步的转变,但融入城市新文化仍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观念变化的直接表现就是行为方式的变化。新市民思想观念的转变势必导致其家庭教养方式、生活模式等的重新调整,而这种转变与调整并非易事,若仅仅依靠新市民自身的单打独斗是难以实现的。学校是新市民子女实现社会化的主要场域,他们的城市文化适应离不开学校系统的教育,进而以文化反哺的形式,影响其家庭成员观念的变化和行为的市民化。
(四)学校教育:文化适应的通道
教育作为一种文化资本,是人们获得社会阶层地位的重要方式,是实现阶层流动的主要渠道。布劳和邓肯将教育作为社会地位获得的重要变量[43],教育也被视为衡量社会流动的重要指标。布迪厄的资本理论为探究资本的再生产与社会流动的关系提供了新的视角。“父母若拥有较高的文化背景,其子女也在教育机会上占有优势”[43],家庭资本占有量的多寡影响着子女的学业成就和发展[44]。大量的研究成果在不断地力证“阶层固化”的客观性和残酷现实。“寒门难再出贵子”的言论使“读书无用论”被无限放大,大学生“农民工化”[45]的研究更是令人胆颤和无望。那么,劣势阶层的人们到底还有没有向上流动的可能?教育带动社会流动,社会流动促进教育的发展[46]。人们通过教育而实现的地位、职业和收入等的改变,就是教育对社会流动的作用,“人往高处走”总是为人所憧憬,“学而优则仕”的欲望总能让人前赴后继地去接受教育。“在目前我国社会阶层还未固化的前提下,教育仍然是个人实现向上社会流动的主要途径”[43]。相比城市市民而言,新市民及其子女就在被区隔的阶层范围之内,处在劣势的社会地位。这些新市民家长的职业多为农民和工人,他们对子女的学业无暇顾及,没有能力指导,更不能让子女靠“拼爹”来打造一个锦绣前程,生活的失控和无力感迫使他们将宝押在子女身上,他们希望子女通过接受教育累积文化资本并实现“鲤鱼跃龙门”的理想。学校是新市民子女日常活动和进行社会化的主要场所,学校教育是新市民希望的寄托。
五、结束语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越来越多的人从农村进入城市,获得了“新市民”的身份,但身份的转换似乎并不能使他们顺利融入城市的文化氛围当中。研究以文化适应理论为基础,通过对GX中学学生的文化适应状况进行调查,发现新市民的文化适应同时受其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原有的乡村文化、面临的新城市文化等因素的制约和影响。具体而言,户口类型和职业等体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因素,对新市民子女的文化适应状况影响显著,新市民的劣势社会经济地位在很大程度上限制着其子女的城市文化适应;其次,城市文化的冲击和影响,促使新市民家庭观念在逐渐靠近城市市民,但仍有部分固化思想尚未得到改善;此外,强烈的文化震撼使新市民的生活出现了失控和无措的现象;尽管阶层固化论被不断证实,但在我国阶层并未完全固化的当下,教育仍然是新市民的希望和曙光。尽管新市民尚未顺利和完全融入城市的生活和文化,但他们始终对生活怀有憧憬与向往,他们正在努力地冲破乡村初级文化的枷锁,不断地接受着城市的新文化,力图建构新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达到对自身身份的认同,更好地适应城市文化,融入城市生活。当然,新市民子女的文化适应,仅仅依靠他们自身的努力还是不够的,应大力提倡以学校为主、家庭和社区为辅的三位一体协作培养,帮助新市民子女尽快适应城市文化,让他们早日脱离文化差异的限制和羁绊,实现自身的身份转换与认同,并做到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