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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货币权力的起源、结构与运行机制
——基于非对称性相互依赖分析的视角

2018-10-15肖康康顾永昆

财经问题研究 2018年9期
关键词:霸权货币权力

肖康康,顾永昆,罗 成

(1.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上海 200433;2.上海财经大学国际工商管理学院,上海 200433;3.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国际货币权力关系是国际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国家之间竞争所追逐的主要利益由地缘政治向“币缘政治”转变,国际货币权力已经成为同陆权和海权一样重要的战略力量。2015年10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宣布将人民币纳入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这一决定自2016年10月生效。这将成为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里程碑,人民币国际化和国际货币权力等议题再次引起人们关注。国际货币体系是在不断演化的,因而国际货币权力的消长也是一个动态博弈过程。那么,国际货币权力的起源和属性是什么?国际货币权力的结构和运行机制又会怎样影响其权力实现?对这些问题的深入探讨有助于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有益的经验。

一、国际货币权力的起源与属性

(一)国际货币权力的起源

货币发展史表明,货币是市场选择与国家权力共同作用的结果。在国内市场上,需要某种东西充当一般等价物,这种一般等价物随着国内市场的发展,最终结晶为货币。政府洞察到货币的便利性和收益性,以国家名义最终完成了对货币的完全垄断,成为主权国家货币的唯一发行者,其发行量及货币操纵皆由政府完全控制。与此同时,国家权力重塑了货币的交易媒介、记账单位和价值储藏等基本职能,国家权力是自然货币向主权国家货币过渡的决定性因素。

主权国家货币的产生与国家权力一体相连,货币权力本质上就是国家主权在货币领域的集中表现,国家信用和国家权威在货币产生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信用货币体系下,主权国家货币为货币发行者(政府)直接带来铸币税,并成为政府宏观经济调控的重要工具,从产生到被普遍接受与国家权力密不可分,这是货币的政治逻辑[1]。

国际货币是国家权力、国际市场与国际关系交互作用的结果,是主权国家货币在国际市场上的延伸。从普通国内金融结构向发达国际金融结构转变催生了国际货币体系,这又伴随国际贸易发展和国际资本流动所赋予的政治权力和经济权力的扩散,从而衍生出一种新的权力源泉——国际货币权力。与此同时,国内政治逐渐与国际政治交互作用并相互融合,加之国际货币信用扩张过度以及国际货币体系的不稳定性,需要诸国国家权力的支撑,最终使国际货币权力与国家权力融为一体。在此过程中,国家间的相互依赖加深且无法逆转。源于国家个体的基础和实力差异,非对称性相互依赖构成了权力来源,这又构成了相互但又不平等的依附关系,在这一相互依赖过程中诸国的收益和代价呈现非对称性[1]。非对称性相互依赖的产生源于基础和实力差距,国际货币权力亦如是。以美元为例,作为国际货币,其权力基础在于美国卓然超群的综合国力,使美元霸权成为美国霸权的核心。此外,国际货币也是国际市场选择的使然。由于国际市场具有网络外部性,选择主要国际货币可以享受交易便利和交易成本低等好处,因而许多国家愿意“追随”货币领导者[2],这是国际货币权力的市场来源。

综上所述,国际货币是主权国家货币发展的结果,其权力来源于国家权力、国际市场和国际关系。由于国家实力和国内市场的差异以及国际市场的地区发展差异,从而构成了国家与市场的复杂网络,这一复杂网络的连续变化形成了一个动态不均衡的国际关系体系。在这一动态变化中,必然形成非对称性相互依赖,由此成为国际货币权力的起源。

(二)国际货币权力的属性

1.国际货币权力的非对称性相互依赖

在国际货币体系中,源于经济实力或综合国力的差距,主权国家存在位势差异,造成货币权力的分布不均衡。以货币权力强弱区分,国际货币大于非国际货币,主要国际货币大于一般国际货币。这种货币权力的不均衡具有天然的敏感性和脆弱性[3]。敏感性反映了与一种货币相关的变量发生变化时,相关货币应对冲击的反应程度;脆弱性是指一国货币因素变化时,相关国家遭受损失的程度。

敏感性测度了国际货币权力实施国调整或操纵本币的力度、引导方向及其意图和意志,实施国货币权力强弱往往要从受施国受影响的程度及其反应速度体现出来。一般来说,敏感性越高,实施国货币权力越大。但如果一个封闭国家或国际体系存在机制性障碍,尽管实施国调整或操纵本币的力度很大,但其他国家对其反应可能很冷淡。拥有国际货币权力的国家往往竭尽全力要将世界各国纳入国际货币体系并尽力维护其平稳运行。脆弱性测度了受施国遭受损失的大小。如果遭受的损失过大或其不能承受之时,受施国要么退出国际货币体系,要么寻求破坏国际货币体系。因此,非对称性相互依赖不是单向的,也包含了对国际货币霸权国的约束。

2.国际货币权力的国家属性与全球公共产品属性

在当前全球化和一体化的世界潮流下,国际货币权力已成为国际货币发行国国家权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国际货币权力具有鲜明的国家属性,而主权国家有其自身的国家利益和诉求,主权国家货币是其实现政治经济自立的重要手段和工具。国际货币权力也具有鲜明的全球公共产品属性,国际货币权力公共产品属性与货币国际化水平密切相关,具有货币霸权的国际货币比一般性国际货币公共性程度更高。在国际货币体系中,需要一个自由和公正的国际货币体系,才能使国际货币在权衡成本和收益的基础上,把握本币作为国际货币的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水平。

但是,国际货币具有致命的缺陷。从主权国家货币的属性来看,国际货币是一个国家的私有物品,是这个国家在国际市场上的商品,而商品天然具有竞争性和排他性。从国际市场的角度来看,国际货币是公共产品,应该具有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尽管由于国际化水平的高低会导致其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程度产生差异。由此可知,国际货币集国家垄断与国际公共化于一体,因而国际货币权力本身也潜伏着危机。国际货币体系是一个公共产品,天然具有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但从国际货币体系的运行来看,任何一个国家都有把国际货币体系私有化的强烈冲动,形成独占和垄断,从而获取丰厚收益。由此推论,国际货币本身的矛盾、国际货币体系本身的矛盾以及国际货币与国际货币体系之间的矛盾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国际货币权力的动力源。

3.国际货币权力的政治声誉与经济商誉

卓越的政治声誉以及良好的经济商誉对保持或增强国际货币权力有很好的促进作用。为了增强其货币权力,国际货币发行国需要表现出国际责任感并树立本国货币的良好声誉,包括控制通货膨胀和保持金融体系稳定,承担国际货币体系的运行责任和成本,增强该国货币的国际威望并得到其他国家的认可[4]。Kirshner[5]所说的美元霸权稳定论,本质上就是指国际货币应具备的卓越政治声誉。这是因为经济逻辑往往限定了政策选择的合理区间,但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却是由政治力量所塑造,如政治理念、利益集团和国际关系。可见国际货币政策对其政治声誉具有决定性作用。对国际货币霸权国来说,坚持稳定货币币值的政策往往是一个两难困境。要获得更多的收益,诸如铸币税收入,就需要增加本币供应量;要维护本币的政治声誉,就需要自我限制货币霸权的使用。受国际关系和国内利益集团的影响,国际货币霸权国往往根据实际情况来确定策略,有时偏向短期利益,发行更多货币以获取铸币税收入,有时偏向长期利益,更注重维护其货币政治声誉。为测度货币行为偏好,可以引入“权力贴现率”概念,权力贴现率上升,国际货币贬值;权力贴现率下降,国际货币逐渐稳定,前者注重短期利益而后者更重视长远利益[6]。因此,国际货币权力贴现率上升往往意味着霸权国货币贬值,其货币霸权可能从良性霸权转变为恶性霸权,而这将损害国际货币权力的政治声誉。

当前所有国际货币都面临收获短期收益与维护长期政治声誉的两难困境,国际货币发行国采取短期行为还是长期行为往往取决于其国内利益集团和当时的国际形势。政治声誉是国际货币权力属性的一面,而经济商誉是国际货币权力属性的另一面。经济商誉是指在未来期间国际货币能为发行国带来超额利润的潜在经济价值。经济商誉转化为真实的经济利益还需其他条件,除了国际货币发行国应具备超强综合国力外,还应具备良好的政治声誉。这样才能确保经济商誉转化为真实的经济利益,而获取真实经济利益是众多主权国家推动其货币国际化的动力源泉,也是国际货币竞争的动力源泉。

如果一国国际货币权力逐步丧失,其经济商誉会加速流失,同时造成其政治声誉的严重损害。培育国际货币的政治声誉需要大量的投资以及承担极高的风险或付出较高的代价,且其过程相对缓慢;经济商誉积累的过程也很缓慢,但流失得很快。因此,中小国家往往难以承受,且其实力也难以支撑其长久发展。即使是国际货币霸权国,也会在国内利益集团的干预下去追逐短期利益,最终使其货币霸权瓦解。此外,其他国际货币的竞争和策略性破坏,都会损害其政治声誉并造成经济商誉流失。

二、国际货币权力结构

国际货币权力结构是指权力的资源配置、各种权力的互动以及权力组织体系。国际货币体系构建了国际货币权力产生和运行的社会关系,而权力的配置、不同国际货币之间的关系受国际货币体系的影响和制约,这些影响和制约塑造了国际货币(行为体)决定自己生存环境的能力[7]。由此可见,国际货币权力结构是国际货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相互作用以及实现自我重塑能力的权力结构体系。

按照对目标行为体的作用关系,货币权力可以分为直接性权力和间接性权力,即斯特兰奇[8]所说的联系性权力和结构性权力。联系性权力是A使用某种力量迫使B去做其本来不愿意做的事,是一种直接强制性权力,该权力在国际货币关系紧张时和国际金融危机时表现最为突出。随着国际货币关系的演变,赤裸裸的货币强制现象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运用国际货币体系去达成自己的意图。结构性权力是形成和决定全球各种政治经济结构的权力,是决定办事方法的权力。结构性权力存在于四个相互联系的结构中,包括生产结构、安全结构、金融结构和知识结构,四者相互支持、相互参与并相互排斥,由此构成结构性权力的四种基本来源。

根据国际货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是否具备主动性和被动性,Cohen[9]从自主性和影响力两个维度考察了货币权力。其中自主性分为转嫁力量和推迟力量,前者是指行为体向其他目标体转嫁调节国际收支失衡的转换成本的能力,后者则是指推迟调节以避免承担调节国际收支失衡的持续成本的能力。除了转嫁力量和推迟力量等宏观货币权力,从微观层面来看,国际货币权力还包括再分配力量和重构力量,前者是指影响利益分配的能力,而后者则是指重塑行为体认同的能力[10]。

从国际货币体系和国际金融的战略管理来看,国际货币权力分为影响金融制度形成的能力、影响国际金融危机管理的能力、重建世界经济地理版图的能力和构建国家身份认同的能力。这与Barnett和Duvall[7]所说的制度性权力、结构性权力、生产性权力和强制性权力有异曲同工之妙。国际货币可以通过对制度和规则的控制,实现对其他货币的间接而有效的控制,具体表现为其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优势位势。国际货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与其他货币互动,形成了一种利益共生但非对称性相互依赖的关系。国际货币也能够生成知识体系并确立各自的话语权力范围,这些均需通过金融活动得以实现。国际货币还可以运用各种权力资源建构其他国际货币的生存环境和行为。

综上所述,国际货币权力结构包括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涉及国际货币行为体、国际货币体系、国际货币运行机制和国际货币关系等。因此,国际货币权力结构是一个动态、开放的结构体系。国际货币权力结构还是一个动态的均势,某一时期内往往有几种主要货币彼此竞争,并进行权力博弈,以谋取其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领先地位。在国际金本位时期,英镑、法郎、马克以及后来的美元,均加入了对国际货币霸权的争夺,但货币霸权仍牢牢地掌握在英国手中。这一时期也是英国综合国力最为强盛的时期,英国实际上掌握了世界霸权。1914—1944年国际货币关系波谲云诡,英国逐渐丧失英镑霸权。多种国际货币竞争并试图以军事手段构建区域货币霸权,如日本在亚洲地区试图构建以日元为核心的日元区。军事主导的赤裸裸的货币强迫表现最为明显。马克和日元均作为后来者强力挑战英镑霸权,而法国则彻底丧失了法郎的国际货币权力。二战后马克和日元的国际货币权力完全被剥夺,英国由于实力遭到严重削弱,不得已加入了美国主导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尽管自1960年以来美元霸权有所削弱,但至今仍是美元霸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

国际货币权力结构具有森严的等级性,往往是某一主权国家货币居于货币权力金字塔的顶端。Cohen[9]设计的货币金字塔形象地表现了这一现状。按照主权国家货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扮演的角色可以将货币大致分为七个等级。从低到高依次是伪货币、类货币、被渗透货币、普通货币、精英货币、高级货币和顶级货币[11],顶级货币拥有国际货币霸权。按照科恩和斯特兰奇的分类思路,本文将国际货币权力结构从低到高分为四层:依次是国际化程度低的主权国际货币、一般性国际货币、强力货币和霸权货币,基本上能体现国际货币体系中权力的现状。从长期的观点来看,尽管国际货币等级森严,但国际货币权力等级只是一个短期均势,国际货币权力的转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三、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国际货币权力机制与实现途径

(一)国际货币体系

国际货币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某一国际货币的币值稳定和流通范围。如果某一国家将国际货币关系当作一种施加强制性权力的工具,并能影响到他国的偏好或行为,则形成了国际货币权力关系[12]。国际货币权力关系是国际经济外交与国际货币关系的交汇点,并最终聚焦于国际货币体系。如何优化国际货币体系,使全球福祉最大化,这涉及到国际货币的使用效率、收益分配、联盟合作和体制选择,由此引致国际货币权力分配的变动[13]。

国际货币体系是国际货币关系的核心。随着经济全球化和一体化的深入,为了保障国际收支平衡,促进本国经济稳定和发展,世界各国就国际收支调整、经济合作和利益分配等诸问题达成的一系列共识,以某种准则签署协议,建立相应的国际机构和进行必要的活动。国际货币体系主要涉及汇率制度的确定、国际收支调整、国际储备资产配置和货币权力资源分配等问题。

国际货币体系对各国的权力影响差异很大。一般来说,国际货币对其发行国与目标国国家权力产生的冲击依赖于特定条件下的国际货币关系。国际货币体系是国际货币关系的集中体现,国际货币在一定的国际货币体系下,通过国际金融、国际贸易以及在外国中央银行的外汇储备来对某一国的国家权力施加影响[14]。受影响的国家有可能是国际货币发行国,也有可能是目标国。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如果国际货币发行国拥有相对权力优势,则其获益较多;若目标国拥有多种手段能够制约该种国际货币权力或破坏其权力机制,则发行国获益减少。

国际货币权力机制有效运行需要一个有序的国际货币体系。国际货币体系有其内在演化逻辑,其始终纠缠于公共产品属性与私人利益属性的矛盾中[15]。作为国际货币关系的核心部分,国际货币体系是国际货币权力机制有效运行和国际货币权力实现的基础和前提。

(二)国际货币权力机制

国际货币权力机制是指约束或指导国际货币行为的或明示或暗示的原则、规范、规则和程序。随着国际货币体系在秩序化和组织化等方面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国际货币权力机制的进程性权力因素愈发凸显,并逐渐演变为国际货币权力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国际货币权力机制对建构和维护货币霸权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新兴市场国家或崛起强国要改变主权国家货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位势,势必寻求对国际货币权力机制的话语权。作为谋求或巩固货币霸权最为有力的战略工具,国际货币权力机制的建立与运行依赖于国际货币发行国强大的经济实力、军事实力和文化吸引力。从本质上看,货币霸权制度化和结构化的过程,也是国际货币权力机制确立的过程。

国际货币权力机制一旦建立起来,就会遵循自己的逻辑运行。国际货币权力机制对增强货币霸权具有重要推动作用,甚至融合为货币霸权的重要组成部分,逐渐形成机制霸权。货币霸权与国际货币权力机制相互依赖、相互制约,国际货币权力机制支撑着货币霸权并延缓其衰落,但货币霸权的衰落和转移不会导致国际货币权力机制失效。国际货币权力机制拥有相对独立性,随着国际货币体系内部各要素之间相互依赖程度的上升,国际货币权力机制将自行运行,其运行往往难如货币霸权国所愿。

国际货币权力机制一方面反映了货币权力的客观运行规律,另一方面又与主导性货币的霸权地位相关。美元霸权之下的国际货币体系演变就是当今国际货币权力机制最充分的体现。在这一国际货币体系里,美国设计了国际货币权力机制,并确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货币秩序。布雷顿森林体系赋予美元和黄金等同的货币权力,并确立了美元霸权。美元成为核心国际储备货币和主要国际支付手段,借此美国取得了世界金融霸主地位。随着主要经济体的经济实力相对变化,美国独自决定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机构事务愈发力不从心,转而求助于谈判和讨价还价,通过国际货币权力机制来约束或限制竞争对手,以寻求有利结果。此外,美国强化了在国际货币体系中与盟友的货币合作以及组建国际货币联盟,由美国提供“公共产品”美元并与盟友进行货币秩序的协调和合作。

尽管当前美国政治经济实力相对下降,但美元仍旧保持着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鉴于美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中拥有一票否决权,当前国际货币权力机制对美元霸权的支撑还相当有力,美国依旧是国际金融领域的主导力量。主导国际货币权力机制形成一种强大的权力资源,能加强强势货币国的权力。在国际货币体系形成过程中,关键国际货币发行国竭力通过构建和重塑有利于自身的货币权力机制来获取国际货币权力,而在体系形成后,则可凭借相应机制运用货币权力。

上文从国际货币体系层面分析了国际货币权力机制,国际货币权力机制还包括汇率机制和国际收支调节机制,这些机制同样可以影响他国行为[16]。国际货币权力的市场运行机制有两类:一类是直接地强制施加影响于国际货币本身的权力机制,包括但不限于操纵国际货币的使用及对其价值稳定的操纵;另一类是间接与国际货币相关的且有助于塑造国际货币体系的权力机制,获取制定规则的话语权和占领经济与货币理论的发展高地是其关键所在。

一般而言,政府会积极推动本币在国际市场上的使用和流通,以创造他国对本币的强烈需求。此外,通过政府间协议,保证他国在双边贸易和金融投资活动中使用本币,以增加因货币权力增强带来的收益。为使本币获得国际关键货币的地位,需要借助本币国强大的综合国力,使本币成为货币金字塔的顶级货币,让本币成为国际大宗商品、石油能源和贵重金属等关键资源的交易媒介和计价货币。

作为国际货币权力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汇率机制和国际收支调节机制紧密相连,汇率机制差异会影响国际收支调节机制差异。在国际金本位制下,如果国际收支失衡,价格—铸币流动机制可以自行调节并使其恢复到均衡,国际货币权力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币值的稳定。在固定汇率制下,如果国际收支失衡,往往依赖于货币霸权国的支持促使其恢复均衡,由此货币霸权国的货币权力得到增强。在自由浮动汇率制下,一国政府不会主动干预国际收支失衡,主要依靠外汇市场的有效需求来调整货币供给,通过不同货币的升值或贬值促使国际收支回复到均衡状态。

迄今为止,因主权国货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货币权力差异,形成了货币权力中心国和外围国。国际货币从中心国流入外围国,再从外围国回流中心国,形成了国际货币环流。在国际经济活动中主要有两种国际货币环流途径:第一种是先通过金融渠道输出国际货币,再通过贸易渠道回流之;第二种是先通过贸易渠道输出,然后通过金融渠道回流之。在前一种途径下,货币权力中心国使用国际货币对外围国进行直接投资或通过货币借贷输出货币资本,而中心国依靠外围国购买其商品与服务使其货币回流之。中心国出现商品与服务、货币资本同时净输出的状况,其经常项目表现为顺差,而资本金融项目则为逆差,中心国兼具生产国和债权国的双重身份。在后一种途径下,通过购买外围国的商品与服务,货币权力中心国输出了国际货币,外围国通过中心国的投资促使国际货币回流中心国。中心国出现商品与资本的同时净输入,此时,中心国出现经常项目逆差和资本项目顺差,兼具消费国和债务国的双重身份。无论是哪一种国际货币环流途径,中心国均拥有国际货币权力,这使中心国与外围国产生了非对称性相互依赖,从而造成了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不平等。

(三)国际货币权力的实现途径

国际货币发行国想拥有货币权力就必须在本国与他国之间形成非对称性相互依赖的关系。在本国货币与他国主权货币之间建立起非对称性的货币权力关系,且能通过相应方式长期维持国际货币的有利位势。国际货币权力通过以下两方面实现:一方面是货币国际化,主权国际货币逐渐转变为一般性国际货币,一般性国际货币夺取货币霸权转变为国际关键货币;另一方面是货币权力制度化,货币权力制度化依赖于一个运行有序的国际货币体系,因而国际货币权力表现为国际货币发行国通过国际货币体系影响其他行为体行为的能力。通过掌控国际货币体系,国际货币发行国将其货币权力制度化,这一制度化过程及其结果就是国际货币权力机制。

如何使国际货币权力机制有效运转?首先,国际货币发行国可以通过操纵货币使用和操纵货币价值来行使其货币权力。其次,国际货币发行国可以通过制定货币行为规则来影响国际货币权力机制的设计。最后,国际货币霸权国还可以通过掌控经济理论的话语权来影响国际货币体系。

国际货币权力具体的表现形式和实施途径多种多样[17],如表1所示。

表1 国际货币权力具体的表现形式和实施途径

资料来源:作者加工整理,下同。

从表1可以看出,货币霸权国往往拥有主导性货币话语权,可以制定有利于维护和增强其货币霸权的国际货币规则,因而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处于金字塔顶端。一般性国际货币发行国在国际货币规则的制定上享有有限的话语权,可以在国际货币规则制定过程中与货币霸权国讨价还价,以最大程度地维护其货币权力和利益。缺乏国际货币话语权的国家,只能被动地适应国际货币规则,并采取相应策略,将不利因素化解。货币霸权国一般提供经济与货币理论产品,并进行适当的宣传,力图从制度上对现存国际货币体系进行阐述并论证其货币霸权的合理性,容易让其他国家产生错觉并在潜移默化中接受其理念,有些甚至是对其理念景仰而主动接受其霸权领导。从国际货币权力运用角度看,其实现途径分为以下三种:

第一种国际货币权力的实现途径:实施货币操控。实施货币操控是指国际货币权力实施国采取某一行动去影响目标国货币的稳定和价值,往往促使目标国货币大幅贬值。货币操控是一种短期的强制性货币权力,其中实施敌意货币操控就是进行掠夺性货币攻击,一般会给目标国造成很大的损失。实施国往往选择在目标国货币市场价格大幅偏离其市场均衡价格时,突然发动货币袭击,此时其货币操控的效果相当显著。当目标国货币虽然严重偏离均衡值时,如果对手实力过于强大,实施国就得考虑其实施成本的承受能力。目标国实力和决心的精准评估是实施货币操纵最为重要的一步,一旦评估出现偏差,往往会给自己带来沉重的代价,因而对盟国的支持和包容力度与对竞争对手国的态度及其打击方法存在非常大的差异。

实施货币操控在固定汇率制和浮动汇率制下的效果差异明显。国际货币权力国为了维护霸权声誉,往往采取保护性汇率操纵进行干预,维护盟国货币稳定,使得目标盟国受益。此外,为了维护霸权地位,对不听话的盟国采取被动性汇率政策,货币霸权国撤回保护性干预措施或限制目标盟国的干预行为,从而将其捆绑在自己的货币霸权战车上。对货币权力竞争对手国而言,往往充满敌意。一方面,利用竞争对手国的弱点,国际货币权力国采取胁迫性汇率操纵进行干预,使得目标竞争对手国利益受损;另一方面,国际货币权力国会采取放任性汇率政策,任由目标竞争对手国自身干预或自救,其隔岸观火甚至幸灾乐祸,此时目标竞争对手国的干预行为会使其本身受损[18]。

第二种国际货币权力的实现途径:利用货币依赖。货币依赖源自非对称性国际货币关系所产生的成本和收益。货币依赖度高的国家,一般是目标国的货币具有高敏感性和高脆弱性。非对称性相互依赖有助于国际货币发行国形成国际货币的势力范围,目标国直接使用或作为锚货币,这使发行国攫取了国际货币权力。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发行国通过创建和拓展某一形式的货币区来实施这一权力,国际货币权力实施往往通过赫希曼机制而发挥作用。

国际货币发行国能够利用货币依赖源于以下三个要素:首先,成员国收益分配不均,如贸易收益分配偏向于国际货币发行国,这有可能是因为发行国在国际贸易中处于有利位势。其次,目标国可以退出这一货币,但成本太高,有可能将自己孤立起来,不利于自身发展。最后,目标国原来留在货币区外,后来与国际货币发行国的贸易或投资往来愈发频繁,其改变了初期偏好,采用了国际货币,此时国际货币发行国就获得了对目标国的货币权力。

一般而言,货币依赖是非对称的。国际化程度越高,货币依赖度越低,其他货币对其依赖程度上升。从成本和收益角度,可以将货币依赖分为如下四种基本形式,如表2所示。

表2 货币依赖的四种基本形式

第三种国际货币权力的实现途径:实施体系破坏。体系破坏可以分为颠覆性体系破坏和策略性体系破坏,实施体系破坏有三种重要手段,即利用规则、操控关键货币和对基础商品进行干预。在体系破坏情况下,旧的国际货币体系中的货币霸权者把持着国际货币体系,但其综合国力却在不断下降,同时却不愿放弃其货币特权或与新兴国家分享国际货币权力。新兴国家的综合国力却在不断上升,但其享有的货币权力过少,对国际货币体系的不满随着实力上升而愈发凸显。与上述两种途径不一致的是新兴国家有动机实施体系破坏,即新兴国家试图针对现存的国际货币体系或亚体系来实施其货币权力。新兴国家破坏体系的目的在于迫使旧的货币霸权国交出部分货币权力与其分享或攫取其他利益,当然,这种“摇船”策略往往是精确计算和权衡成本收益而采取的手段。因此,旧的货币霸权国务必小心,如果不能部分满足新兴国家的货币权力要求并自我限制其货币霸权,往往会两败俱伤。

四、结论与启示

本文通过对国际货币权力的起源、结构及运行机制进行探讨,得出如下结论和启示:

第一,国际货币权力是市场选择和权力博弈的共同结果,因而需要从两个维度理解国际货币权力的起源。从经济维度来看,国际货币权力源自国内货币职能的延伸;从政治维度来看,国家间存在的非对称性相互依赖产生了国际货币权力。货币国际化一方面使一国能够享受铸币税等带来的福利,另一方面也促使一国承担起公共产品提供者的职责。就中国而言,从经济维度来看,在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中国的首要任务是保持经济稳定和增长,维持人民币币值稳定,通过经济和金融实力的增强提高人民币基础性货币权力。从政治维度来看,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一带一路”倡议为契机,增强中国在国际经济和金融合作中的主导作用,提高其在贸易、投资和安全规则制定中的影响力。

第二,国际货币权力结构处于不断变化中,中国经济和金融实力增强有望使全球国际货币权力结构更加合理化、公平化和稳定化。国际货币权力结构演进经验表明,国际货币权力的相对变化将推动权力结构从一种均衡走向另一种均衡。目前国际货币权力建立在美元霸权的基础上,在权力结构极为不对称的情况下,非对称性相互依赖使得公共产品提供者很容易演变为财富掠夺者,而“摇船”策略往往导致两败俱伤。人民币国际化催生了国际货币体系的新均衡,相对于现有体系是帕累托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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