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之乡看“西冶”
2018-10-14高金平
高金平
不久前,我来到琉璃之乡博山,参观了非遗项目中具有代表性的琉璃生产企业——西冶工坊。
走进车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工人们在红彤彤的琉璃料炉前,用金属吹管伸进炉里粘取琉璃料。据工人师傅介绍,通常制作琉璃料时的温度都在1400度左右。经过粘料后,工人们将还处于高温软质的材料再回到工作位上或吹或拉或剪或绞成各种形态。再将它放入炉,反反复复做成了一个半成品。最后放入退温炉中进行自然冷却处理,这个过程要4天左右。在以上的冷热过程中,琉璃的形状在不断变化,颜色也变得丰富多彩。有的制品还要进入雕刻车间二次加工。在工人师傅的辛勤劳动下,各种形态、各种颜色,大大小小的工艺品诞生了。陪同的小刘姑娘介绍,他们现在能生产的琉璃花色品种近千种。有代表性作品,如青花系列的艺术品、搅料鼻烟壶《江山》系列等。其中“琉璃艺术天鹅、骆驼”等系列摆在了2015纪念反法西斯抗战胜利70周年和2017一带一路高峰论坛的习总书记主宴席桌上,作为饰品展示,确实让西冶工坊为博山添了彩,为国家争了光。
说起琉璃,这要追溯到数千年前的西周,我们常说“陶琉难分家”,陶器其实远在“龙山”“汶山”时期已有出现,铜器也已在3000多年前就有冶炼。据专家们分析,琉璃应该产生在铜器铸造时。古人在冶炼青铜过程中,由于各种矿物质融化,其中玻璃物质在排出铜矿渣中,出现了硅化物和物拉成丝或结成块状物,由于一部分铜侵入到玻璃质中,因此便呈现出浅蓝或绿色,这些半透明鲜艳的物质引起了工匠们的注意,稍作加工便有了精美的琉璃装饰品。后来经过不断的实践和摸索,先人们掌握了琉璃的生产技术和规律。曾经也有人认为,中国的琉璃制品来自于西方。后来经过中外专家共同研究,并运用现代光谱技术,对从河南、湖南、广西、陕西、广东、山东等地所出土的文物中的圆珠、骨珠、琉璃璧、琉璃剑饰进行实验分析鉴定,知道了我国的琉璃属“铅钡玻璃”,与西方的“钠钙玻璃”属两个不同的玻璃系统,从而证明了我国的琉璃是先人独立制造出来的。
那么,为什么我国的琉璃主要产地在博山呢?这要从琉璃的构成来说。据当地的地方志《颜山杂记》介绍:“琉璃者,石以为质,硝以和之,焦以锻制,铜铁丹铅以变之,非石不成;非硝不行;非铜铁丹铅则不精。三合然后生。”这里的“石”指“马牙石、紫石、马石”,是石琉璃生产原料中的重要成分。而博山因群山广博而得名,山里的矿物质非常丰富,因而为琉璃生产提供了有利条件。
博山从唐代便开始有了琉璃生产,到了明代初具规模。明万历年间,在博山还建起了“炉神庙”,表示对琉璃艺术的崇尚。1617年,当地的一位生产者还发动组织了第一个博山琉璃组织“炉行会”。这时的博山琉璃业已经兴旺起来,产品远销北京和江南、西南地区。到了清初,博山琉璃产品已发展到数十种,而且皇家直接参与了这些工艺品生产。清乾隆年间,产品种类大增,除了生产贡品,如鼻烟壶、烟袋嘴等大宗产品也不断出现。产品销售面更广,南到两广,东到朝鲜,西至河套地区,博山琉璃进入了兴盛期。清同治年间,博山西冶街及迤西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以琉璃生产为业,西冶街头店铺林立,商贾云集,据说当时从事这一行业有上万人,博山成了名副其实的“琉璃之乡”。
但是,琉璃生产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到了日本入侵中国后,琉璃生产遭到了一次沉重打击,日本人疯狂掠夺博山资源,并成立了煤炭经营所,控制煤炭销售,控制铁路运输,致使窑、炉难以生火,从而使琉璃业一蹶不振,到1948年,博山仅剩四户人家计90多人勉强在生产。
建国后,琉璃生产得到了保护,成立合作社,走上了集体化道路,鼎盛时有生产企业30多家,从业人员3万人。改革开放后,博山琉璃制品进入了新的发展期,不同产品相继产生,并远销世界40多个国家及地区,当时最大的博美艺术琉璃厂,年产值达1363万元,这在80年代是相当可观的。随着改革开放,企业的改制,生产步伐加大,市场不断拓展,产品的种类日益丰富,到了21世纪,博山从业人员早已超过历史最好时期,达到6万人。但花无百日好,由于前些年出现的出口环境恶化,过分依赖出口的销售方式受到严重制约,加之创新力未跟上,用工成本提高很快,招工困难等,琉璃产业遇到与其他一些依靠出口的手工工艺一样的瓶颈,日渐衰微。不久,当年车水马龙的西冶街改为商业街,当年全国琉璃产品集散地也门口罗雀,批发市场卖者比买者多,当年摩肩接踵的琉璃博物馆也已经空关,琉璃产业与欣欣向荣的国内形势渐行渐远。在这种背景下当地最大的琉璃生产企业也告破产,技术人员外流,改行,出走。1982年博山大街发现的元代琉璃炉作坊遗址、炉神庙,以及传说中的颜文姜和孝妇河畔也都披上“愁装”,而曾经值得博山人骄傲的传统产业,似乎要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
琉璃或事发于偶然,却凝聚了先人的智慧和勤劳。变幻莫测的色彩,出神入化的形态,鬼斧神工的技能,早已成了中华文化中的奇葩。近代在工艺上又有了进步,套色、雕刻、温度的控制、热处理形成、冷处理添彩,新工艺不断产生。另外,色料生产也大大提高,这些传统的东西,已经为我们打下了很好的传承基础,我们怎么能眼看着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消失了?
2012年,淄博仁济堂医药连锁的董事长李志刚看不下去了,他说:“我们是博山的儿女,传承是我们的责任,否则我们对不起先人的创造。”于是他掏出自己开药店赚的钱,开始筹建新的琉璃工坊——西冶工坊。选地址,建工房,请师傅,招工人,硬是把一个完整的琉璃工坊筹建起来。以师带徒,以作坊形式生产,这是博山琉璃业代代传承的基本形式,西冶工坊自然也不例外。用李总的话说,传承是我们的责任,创新才是要务,两者结合才是我们的宗旨。然而,必须面对很多实际问题,如成本控制,过去都是用煤炭,现在为了防止环境污染,政府要求减少二氧化碳等污染物排放,提倡多用电炉,这样一来成本又上去了。更重要的市场问题,琉璃的主要市场在大城市,但大城市远离生产地,运输、场地租赁、请用当地销售人员,这些都加大了开支,从而迟滞了市场开拓。产品没创新,市场开发不了,即使有再大的雄心壮志,也无法把这个工艺传承下去,李总连续两年在亏损中挣扎。
2014年,博山政府制定了《关于加强陶琉文化产业发展的若干政策规定》,从宣传、政策等方面给了西冶工坊很大的支持。政府为振兴传统琉璃艺术使劲,企业自然应该迎头跟上,李志刚也很快借这个东风动作起来。从工艺色料上下功夫,从精品研制上着手。高薪聘请工艺大师,走访老工艺师,翻阅研究古今琉璃生产工艺资料。2015年专门成立了以提高琉璃制作工艺的强化成型技术训练班,并积极与中央美术学院、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景德镇陶瓷大学、山东工艺美术学院等开展合作,不断提升美术、色彩、结构、设计等层次,开拓设计思路。他们还先后派出三批10人次参加文化部和教育部联合举办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琉璃烧造培训学习。同时吸取台湾同行的经验,并支持有关大学在西冶工坊房设立实习基地,从而使西工坊的产、学、研融合发展,为西冶工坊产品形成自己的风格创造了很好的内外条件。很快,西冶工坊成为全国同行的翘楚,其产品多次获得各种比赛金银奖,直至被国家选定为国宴用品。如今西冶工坊也成了博山琉璃业的名片,其在传承创新中发展的经验也成了同行的楷模,去年7月代表中国地理标志“博山琉璃”出席了世界地理标志大会,并向国务院领导和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各国来宾作了琉璃艺术的展示。
博山琉璃在传承创新中再度焕发光彩,西冶工坊为非遗传承又作贡献,难怪现在流传“世界琉璃看中国,中国琉璃看博山”之说。当我准备离开西冶工坊,回眸“西冶”这个“冶”字时,心中不禁感慨起来。“冶”字3600年前就出现在甲骨文中,字形为冶炼的模具,毫无疑问,先人把这个琉璃陶瓷的重地取之为“冶”,犹如他们建造的“炉神庙”一样,都是对先人创造工艺的致敬。我希望博山有更多的李志刚们,把这块“名牌”扛起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