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少年
2018-10-11王艺潼
王艺潼
1
沈祎是我见过最单纯的男孩子，准确点说，是最单纯的傻孩子。
其实跟沈祎熟起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政治课上，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从窗户外射进来，照在同桌酣睡时滴下的晶莹的口水上。我盯着老师散发着智慧之光的“地中海”，听他讲着枯燥的股票知识：“股票的涨跌，跟公司经营状况、股民心理等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买股票是一种风险很大的投资……”
白净的沈祎坐在我的前面，拿着一支黑色水笔，痴痴地望着老师。这孩子别是走神了吧？本着帮助同学学习的伟大思想，我拍了拍沈祎的肩膀。
“啊？”
“那啥，你家有人买股票吗？”
“嗯……好像有吧，我妈应该有买。”
“那你知道如果公司经营得不好，股票会怎么样吗？”
“当然是跌。”沈祎诧异地看着我，脸上分明带着“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的疑惑。
我忍住笑意，说了一句：“唉，儿子。”
沈祎看着我，愣了好久，然后很气愤又很无奈地转过身。
在我们班横行霸道这么久、捉弄人无数之后，居然还有人对我这么信任，还这么好骗。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洶涌澎湃，在心里编了无数个段子。
下课之后，我指着语文书上的“还军灞上”的“灞”字，问：“这个字怎么读啊？沈祎。”
“灞啊。”
“唉……”还没说出后面那两个字，我就笑出了声。
沈祎好脾气地摇摇头，转过身继续抄PPT上课上没抄完的笔记。
2
我时常都怀疑我跟沈祎是不是互相拿错了剧本，我简直是教科书式的“女流氓”，每天愉快地吃吃喝喝，再逗沈祎玩玩。沈祎比我们班所有女生都白，还晒不黑。他平时喜欢拍皮球，哦不，打篮球，作为一个青春期的男孩，谁都想在篮球场上驰骋风云，在一群女生的簇拥下拿起矿泉水，帅气地喝起来。沈祎可能也有这种想法，但也只是想法而已，因为他的篮球打得实在是烂。
那天下午我们班男生要打班赛，恰巧队里一个人脚受伤了，剩下的男生就只有沈祎平时会打篮球，于是他们环视了一圈，目光居然落到我身上。
“林偲偲，打篮球吗？”
我白了他们一眼：“不要，我要学习沈祎的读书精神，在他的光辉照耀下认真学习。像我，平时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对了，你们干吗不叫沈祎啊？你们不知道，沈祎人送外号‘神投手。”
“得了吧，你送的还差不多。”
“对呀，就是本姑娘送的。怎么样，他可是我们班篮球技术数一数二的。”我瞪了他们一眼，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而已，沈祎，下午有时间吧？”
沈祎有点尴尬地转过头来。他们宁愿问我也不问沈祎，换作是谁都会不开心吧。
谭麓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她笑着对沈祎说：“沈祎，上次你借图书馆的书要还了吗？下午书库有开，我们一起去吧。这样我就可以借你还的那本书了，我查过图书馆只有这一本呢。”
“行。”沈祎小声地回答道，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幸好有谭麓来救场，不然以沈祎的球技，在球场上肯定要出丑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对拿他开玩笑这件事，居然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这种想法我是不会告诉他的，毕竟我主要负责“欺负”他，而替他解围的，好像每次都是谭麓。
3
我在想，是不是每个班都有几个这样的男生：长得白净，性格温顺，不说脏话，受女生欢迎，却总不受男生圈子待见。他们往往心思比较细腻，又比较敏感，所以我很清楚，沈祎对于班里的男生对他若有若无的排斥，心里跟明镜似的。
“嘿。”我将端着的餐盘“啪”一声放在沈祎面前，浑浊的紫菜蛋汤洒出来，溅到了他的校服上。他皱着眉头，看向一脸笑嘻嘻的我。
“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这个弱女子吧。”
他低下头，从包里掏出一包淡绿色包装的面巾纸，抽出一张，叠好，擦拭着校服上的油渍。于是，我顺势坐到了他面前。
“你原谅我啦？”
“哪件事？”
“还有几件事啊？那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够了吧！”
“你只说了四次对不起，但事实上，据不完全统计，你对不起我的事情做了十七件。”
“啊？你居然还数啊？我的天！好吧。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随便编的数字，骗你的。”他笑着打断我。
“什么？翅膀长硬了连姐姐我你都敢骗啊？”我佯装生气的样子，他忙不迭地道歉。
我看着对面的沈祎，觉得他就像一只小白兔。我心想，这才应该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啊，单纯、善良、真诚，满身的少年气，还执着地喜欢着一个女生。
4
是的，一个女生，可爱小巧，惹人怜惜，也是言情小说的标配。当然这个女生不会是我，而是善解人意、在沈祎遭遇难堪时立马来救场的谭麓。
我怀疑谭麓的人生乐趣是帮助他人，而我的人生乐趣则是欺骗他人。谭麓的眼睛亮亮的，像两颗闪闪的星星。当然，这么小学生的比喻不是我写的，是沈祎向我描述的。
“欸，林偲偲，你说谭麓会喜欢什么呢？”
“喜欢你离她远一点吧。”我随口回了一句。
“啊？怎么会？她说了什么吗？”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骗你的啦。”
沈祎突然没说话，我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看过去，谭麓正拿着水壶去装水，细细的马尾有节奏地摇晃着，像一曲明快的小调。
“你感觉她像不像《你好，旧时光》里的余周周？”
“对，像，可以说是非常像了。”我把滑到眼睛旁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顺了顺齐耳的短发，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回着，笔下的题目却一点都写不进去，于是在草稿纸上胡乱地勾勾画画。
但是沈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不走心，他自顾自地絮叨着。等我回过神来，草稿纸上已满是沈祎二字。我赶紧把它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欸，你知道吗？谭麓最近好像不太开心。”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为什么？”
“因为她把刘浩霖的手机摔坏了，他刁难她呢。”我拉长了声音用奇怪的腔调说，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5
沈祎的盘子里只有一种颜色，明晃晃的白，小份的白米饭，还有一份白菜。
“你干吗？我已经看你这样吃一周了，觉得你不久就将不省人事了。”
“嗯，没事。”
“嘁，谁看不出来你是为了把钱省下来帮谭麓还手机的钱啊。你这样做，谭麓应该会很感动吧？”我向他挑了挑眉毛。
“她不会知道的。”
“什么？你居然不打算告诉她，你是不是有病啊？”
“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只会让她心里更不安。我知道她还不起那个钱。”
虽然没道理，但是那时候的我居然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家境贫寒的谭麓。因为她那么可怜，可怜得沈祎愿意默默地為她吃三个月的白菜。
“可是，我明明就跟你说过，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刘浩霖的手机不能算是谭麓摔坏的。据我分析，他之所以跟她过不去，不就是因为上次老班把本该属于他的物理竞赛的名额给了谭麓吗？他明知道物理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还要在上课时跟他抬杠，他不被换掉谁被换掉？他不就是知道谭麓家庭条件不好，才想出这种手段来报复她吗？”
“偲偲，你不应该这么觉得。刘浩霖还是很善良的。”
“善良？你跟我说他善良？当初从入学第二个月开始，就带头煽动男生排挤你的那个人不是刘浩霖吗？你不要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并没有那么觉得，是你想多了。我觉得你应该改改你用恶意揣测别人的毛病。”比起快要歇斯底里的我，沈祎显得过于冷静。
我拿起餐盘，走向收碗间，把最爱吃的鱼香肉丝倒掉，走出了食堂。
6
我不喜欢谭麓，她好像占尽了青春里最受人喜欢的那部分戏份，而我的性格，只能属于女二，不小心喜欢上了男主角，还会被划为反派角色。
最终沈祎还是成功完成了他的计划，我遏制住了想把此事告诉谭麓的冲动，至少不能当个彻底的反派。但我还是忍不住，比如帮老师统计分数时多看几眼谭麓的考卷，看看上面是不是有被错改多给了分的地方，或者是快到开水间的时候超过她先走进去，装走最后一点热水。诸如此类，又小气又幼稚的做法，又小心翼翼又自私的心思，我一点都不光明磊落，但谁又是真正光明磊落的呢？就像是觉得自己在女生中的地位受到威胁而排挤沈祎的刘浩霖；就像是在决定物理竞赛人选前，特意在物理课上引出那个势必会让刘浩霖与老班产生矛盾的话题的谭麓。
可是唯独沈祎，他有他不可一世的干净。
刘浩霖拿到沈祎帮谭麓还的手机钱时又尴尬又不知所措，想拒绝但又不知从哪找到有力论点。沈祎很认真地告诉他千万不能把这事告诉谭麓，刘浩霖点点头看向我，眼里有几分玩味。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为难谭麓的原因吗？我以为你跟那个沈祎关系很好的。”沈祎离开后，刘浩霖将我拉到一旁，递给我一瓶雪碧。
“他不听啊，有什么用。”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存在啊。”刘浩霖说着又跟路过的一个漂亮女生打了个招呼。
“可能不是单纯吧，只是什么都明白，却不想世故。啊，我也不知道，或者真有这样的人，无私奉献……”我这样说着，忽然笑了起来。
7
毕业之后，刘浩霖还是把沈祎替她还钱的事情告诉了谭麓。据说谭麓感动得一塌糊涂，给沈祎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于是，顺理成章地，沈祎和谭麓在一起了。
聚会上，他们两个总是被大家拿来开玩笑。散场之后，他们挽着手，跟我们挥手道别。看到我的时候，谭麓用力地把沈祎拉得靠自己更近了一些。见到她还有这样的顾虑，我的心里居然有几分开心。
沈祎还是当初的那个沈祎，温柔的少年在路灯下显得颀长而明朗。我看着挥着手的他，内心泛起一阵酸楚，我不能欺骗自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默默藏着的，都是喜欢他的心思。但是，看到他如今微笑着的幸福的样子，那些忽明忽暗的情绪，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其实我早就明白自己的心意，只不过在这个故事里我不能喧宾夺主。沈祎有他自己的故事要写，我站在他的身后，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目光所向，像是他带着一盏灯，只是这盏灯发出的是单向的光，照着的并不是我。
干净的少年总是一个模糊的剪影，你年少时总得在心底存着一个。在你与生活对抗，被现实胁迫时，心中总会有一处微弱的光亮在提醒你：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如此平和而温暖。
你便充满了走下去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