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的挽歌,献给生命的埋守
2018-09-30
【水流的挽歌,献给生命的埋守】
女艺术家笔下一旦出现女子形象,必定逃不掉人们对其自述成分的掂量,即多大程度可以认为那是一幅作者的自画像,但对待男性创作者,观众则没有这样的思维定向,这非常值得玩味,甚至可能还有批判的必要,女性作者确实更需要僶俛从事以获得非自述认定的自由。但无论如何,进行主角代入仍然是意味深长的。只要愿意,女画家也可以随时自我代入。
水中站立、俯身、头伏靠着,似息非息……身体是成熟女子的线条,但此刻并不为愉悦的观赏而存在,因为这种肉体的松弛并不赦免心灵的紧张。这也不是一个偶然的身体事件,因为画面提供了可以与日常进行上下文沟通的氛围——她可以永远这么呆下去,能够确定不被任何人打扰;她也可以即刻起身上岸,但却不能确定可以被生活礼待。
如果往她的躯体投去进一步审视的目光,你会发现这个水中的躯体明显不是古典主义的。西方古典主义的躯体有具象的明朗,它们乐意大方地歌颂上帝的英明。优雅的、虔诚的与肉欲的、盛大的身体分别认领古典精神雅俗分明的主张,而它无心指认雅俗。它唱的也不是印象派表里如一的光影之歌,它虽有着舒缓的表象,但内里涌动的却是令人无法忽视的不安。它也没有使用野兽派或立体主义的变形来表达内心的扭曲交战,它不打算进行顽抗,只是通过对水流墨色选择性的渲染对现实进行微微的指摘。更不是超現实主义,它谢绝一切梦幻的向往,它身体的肌肤正呼吸着当下的空气……归入流派是必然的读画路径,但对于马琳·杜马斯而言,归类毫无意义也无必要。
画面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安静,笼罩着一种内隐的哲学的气氛。虽然表面的安静并没有包裹住与生活握手言和的失败,那一片水域也不打算为画中人提供任何精神的庇护,只是相比较其他聊胜于无罢了。但是水流并非乏味,它在暗示身体内在的潜绪,揭示这个躯体倦怠的停留与不歇的躁动同在。水流也可视为存在的隐喻,即既是无处不在的包围,也是一意孤行的流逝。身体也并非全然沦落不振,她的美虽不意图打动人,但她也并不是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她水中的腿部还在申辩可以支撑她站着的力量,但她决绝的头朝里的姿态拒绝了交流的一切可能。这同时也把解读完全让度给观众,毋宁说正是画家信心十足的体现。
画面无多余的颜色,灰暗的色调依然顽强地宣泄画家对于色彩的偏爱,这得益于墨色的强烈和丰富。她清除了画面叙事杂乱的分枝,让黑暗之调有了简洁耐看的意蕴。而那一汪水流总是以具体的灵动给予人们轻盈的示范,在它的对比下,人体更显得是沉重所在,何况是以埋伏之状,由是画面有了双重的自审意味。
【失语者】
这幅作品令我想到泰戈尔笔下的素芭,素芭是一位哑女,泰戈尔写道:“这位失去话语的哑女就像大自然一样,具有一种孤僻的庄严性格。” “素芭的整个内心犹如被浓雾笼罩的朝霞一样,完全浸沉在泪水里。”无论是素芭还是眼前这个忧伤的面孔,既可视为社会阶级固化中焦虑的弱势者,也可视为男女狭小政治中可怜的凋敝者,更可看做是广义的“被抛入”世界的无可依附的个体之缩影。
经济社会老早便学会甩包袱发展,全球一体化更使得城市化进入快跑道,在女子鼻端前方,是一代代的唯利者接棒掘出的一条隐藏而深邃的鸿沟,它提醒人们注意画家对社会学的热忱。这位画家的个性总是以执拗的肖像面貌显现,以人物抽离感传达她对社会伤害的控诉。她不满意只是勾勒无助的神色,她的野心更在于从边缘心态出发揭示人类共通的精神困境。
女子不是被粗硬的手指从后面探前捂住嘴,不是骤然便止,不是祸从天降,而是雾体渐浓,口声渐消,但自身仍恍然不觉,正此渐失之味,尤耐寻思。当其欲张口大喊,发现已经无声可出,不记何时唇舌已钝或是不被授权。
画家对于五官的描摹有意进行模糊化处理,融入一些意笔的效果,使得脸庞上有自然流淌的印痕,简远萧淡的笔触令不欢乐的画面有了令人多做停留的理由。部分涂鸦的笔迹让其产生批判的直白性,海报式的裁取又有些许明快的流行性,但这两者并没有消解它的苦难感,只是让画面出现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更可看做画家不甘风格归类的尝试。
在她心中,匕首即将苏醒,她熬红的眼睛,正在透露这一点,受害者和施暴者是权力弱势方可能会随时调换的两种比肩同行的身份,但遗憾的是在快节奏和高效能的社会列车中,她鼓足一生勇气预备投掷出去的匕首找不到具体目标,却因久握手中而麻木,被颠簸而抖落在道旁,划出的竟是泄了气的抛物线。也好,她的眼只是在寻觅痛苦的源头,还看不到社会的险象环生,因此又有单纯品性的留存。
在生活的格栅中,女子不可调停的难过被暂时关押。胖不起来的面颊上,她留下自己颤抖的指纹。
(本期鉴赏人:北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