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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小说遗作简论

2018-09-29伍志恒刘川鄂

南方文坛 2018年5期
关键词:少帅张爱玲母亲

伍志恒 刘川鄂

1952年张爱玲离沪赴港,三年后又去了美国,直至1995年于洛杉矶辞世。怀抱有时,生死有时,聚散有时。美一旦到了极致,便成苍凉。姑且不谈张爱玲在美期间的身心状态是否无恙和海外(美国)创作环境的具体情况,各界长期以来有着讳莫如深般的默契,即认为张爱玲的创作在离开中国内地后出现了鲜明的衰退,乏善足陈。其少量作品断断续续地问世也佐证了一个处于创作晚期的作家的捉襟见肘、跌落钝拙。但随着其遗作的陆续发掘,笔者的判断恰恰与多数人的苛评背道而驰:后期张爱玲从没中断创作,其作品裸呈出新立意,彰显了执拗的探索。张爱玲并未“过早结束”,正如她在《续集》自序中所言:“书名《续集》,是继续写下去的意思。虽然也并没有停止过,近年来写得少,刊出后常有人没看见,以为我搁笔了。”①本文逐一解读目前发掘出的张爱玲小说遗作,一定程度上还原其后期創作的样貌,以利进一步的比较研究和综合研究。

一、浮花浪蕊:《同学少年都不贱》

往事如风,将年轻时飞落如雪的痴狂,尽数吹散开来,如同蝴蝶的翅膀掠过潮湿的海岸。只有心知道,岁月不宽宏,青春转眼落根结果。不见花影缭乱,浓烈黯然已成过往,时间里剩下流云幽幽,苍山深深,同学少年依旧在路上。世间风景线,千般万般熙攘后,她仍是她,她也仍是她。而她们,却不再是她们。相见时的落落清欢,两两相忘,相对无言。这浮花浪蕊的人生,终归漫不经心得就断了。

书名《同学少年都不贱》,袭用的是杜工部《秋兴八首》中的“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一句,不知是张爱玲记忆有偏差还是刻意之笔,她将原句中的“多”改为了“都”。原诗的意思是:年少时一起求学的同学大都已飞黄腾达了,他们在长安附近的五陵,穿轻裘、乘肥马,过着富贵的生活,我却注定要为一个信念苦渡人间。小说却是反其意而用之,张爱玲以她惯常略带轻讽的口吻,调侃似的让在水槽洗盘碗的主人公赵珏说出了暗藏题旨的一句话:“甘遒迪死了。我还活着,即使不过在洗碗。”②——同学少年都不贱。没有对这个世界清醒的意识,才没有绝望。生是过客,跋涉虚无之境,在尘世里翻滚的人们,谁不是心带惆怅的红尘过客?乍听轻飘无关痛痒的一句话,转念一想,却是沉浮了太多的欲说还休,到底令人心生惊怯。赵珏输给的,本就不是像恩娟这样的同学,也非爱情婚姻的是非蹉跎,而是人生的不可预知。渡河时辰未至,人无力穿越,只能观望。不是不知何事萦怀抱,而是知道也无能为力。解得开的就不叫命途,放得下的又怎会今生今世尽苍凉?

张爱玲以一贯细腻精巧的描绘,一贯波澜起伏的时间跨度,一贯首尾呼应的情节结构,叙述了上海某所教会女中一个寝室四位女生尤其是赵珏和恩娟两位不同的生活历程和心理流变。小说前半部分正叙学生时代的生活,几处伏笔性的细节镶嵌其中,后半部分是汤汤几十年的倏忽而过,作者却独具匠心地借赵珏与恩娟的一次会面,由赵珏回忆了三两段稀稀拉拉的往事,跳跃点染,将情节压缩紧致。醒也无聊,醉也无聊。行文看似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意兴阑珊,实则像是从一个更冷更辛苦的世界吹来的风。不过比之早年《金锁记》式遣词造句的丰腴流丽,笔端风情已然大不相同。

小说以“起先简直令人无法相信”③起头,晕染了全文的情感基调。猝不及防之感像是个劫后余生的念头在人脑子里盘旋了无数回,在身体里刮起一阵狂风,它尖锐地呼啸着,穿透了人的视觉跟听觉,那就是疯狂沉淀的沧桑无常的岁月。张珏无法相信昔日的同窗旧友恩娟,已经成了一名显宦的太太,而自己的生活却像一摊烂泥,蓬头垢面。如今她和她,虽在咫尺之间,差距却遥如天各一方。小说在一个突兀的跳接“这次通讯后,过了十廿年赵珏才又写信给恩娟”④后,写到作为小说的一个重要部分——“相见欢”。见而不欢,此次相聚又布满“不相信”。对十分琐屑的细节,恩娟的笑容“将信将疑”,赵珏计数般在一个个模棱两可的神色间,记下她的“第二次不信”“第三次不信”。这诸多的“不信”,其实都只是赵珏的观照。在她不信别人中,在别人不信她中,在反反复复中,像是有一缕气若游丝的声音在鬼魅幽怨地唱:我不相信这就是我的命。但是一切又是用一个全知全能的视角叙述下来的,简约的轮廓,触目的细节。不由得她不信。

二人相会的过程中,赵珏时刻保持着动物性的警觉敏感,退缩惊慌,战战兢兢,像一头兽,生怕在强者面前暴露自己逼仄粗糙的触角。她仿佛扮错了角色,起首一句错了,全篇都错。周到待客是错,故作轻巧也是错的。大学时代,女校中盛行同性恋,赵珏痴迷赫素容,“恩娟对芷琪一往情深”⑤。时隔多年,赵珏又一次见到赫素容,却“完全漠然”。然而恩娟不是,虽已为人母,可当两人聊到芷琪“嫁了她哥哥那朋友,那人不好”,恩娟扮了个恨毒的鬼脸。“都是她哥哥。”又沉着嗓子拖长了声音郑重道,“她那么聪明,真可惜了。”⑥几乎泪下。这让赵珏震动。赵珏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恩娟还是对芷琪情深不改。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珏“也明白了”,她认为自己对赫素容从情根深种到漠然,其转变的原因是,“与男子恋爱过了才冲洗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留。”⑦一个人不可能在二十五岁还忘不了十五岁的情人,除非十年来她没再爱过。那么,按照这个观点,她得出了恩娟没有真正恋爱过的结论。因为“她不是不忠于丈夫的人”⑧。都是以往好成一团时交的心,如今都被她拿来做自欺的武器。这想法让人有种做贼心虚似的快感,安慰时而落荒而逃,可她需要。自卑是别人给予的耻辱,优越感却是自己坚持的幻觉。赵珏认为她至少恋爱过——同学少年都不贱。

“但是后来有一次,她在时代周刊上看见恩娟在总统的游艇赤杉号上的照片……那云泥之感还是当头一棒,够她受的。”⑨风光人物如肯尼迪死于非命,这在赵珏看来,自己活着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是最原始的安慰”“是真话”。而对上了《时代周刊》的恩娟的艳羡和嫉妒,方令她产生了所谓的“云泥之感”,这种内心的惨伤和处境的暗淡,既是在写赵珏,也是在写作者自己。死人活人之对比,赵珏得到满足;活人之间的对比,赵珏得到的是失落,这就是张爱玲晚年对人生的释义:“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⑩无论是物质生活的贫乏还是精神上的“咬啮性”的小烦恼,都不能不使人平添忧愁。平凡的生活也无法完全“去悲剧化”,隐隐的,淡淡的。

同窗时的她们就像是白绢似的,后来就渐渐写上了字,成了彼此的阻碍。没有字的日子是轻盈自由的日子,一派小儿女的娇嫩神态。多少悲欢变成往事,往事又过去了。命运像是最名贵的丝绢,再怎样巧夺天工,拿到手上看,总透出丝丝缕缕的光,那些错落,是与生俱行的无奈。为什么要见呢?很多人不需要再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遗忘就是我们给彼此最好的纪念。

二、落月孤倚:《小团圆》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11矜持凉薄到不可一世的张爱玲冬蚕一样吐出这温柔凋萎的话,织成思念,犹如大海里的鱼,在万水千山之内都是皈依。然则这并不是写给那个让她见了“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的胡兰成,而是给让她觉得“找补了初恋,从前错过了的一个男孩子”12的导演桑弧。对于这场昙花一现的惊艳往事,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缄默淡化处之。所以外界大都不知道张爱玲满目疮痍的感情背景上还有桑弧掠下的明亮光影。嚣张跋扈的表白,常常是变相索取。生命里面还有很多事情,沉重婉转至不可说。才子佳人两不相侵,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张爱玲是豁出去了,《小团圆》虽归根结底还是小说,是小说就因其虚构的强大场域而不能去一一索引作者的真实人生,再将两者做牵强附会的解读。但《小团圆》作为张爱玲晚年家族书写的有机组成部分,很大程度上算是部自传体的记录,她在书中大爆家族秘闻甚至是丑闻,父母不像父母,亲戚不像亲戚:母亲蕊秋(原型为黄逸梵)和多个男人有性关系,私生活混乱;舅舅是抱养来的;弟弟九林(原型为张子静)有可能是母亲和一个教唱歌的意大利人的孩子;姑姑楚娣(原型为张茂渊)和表侄绪哥哥是情人……除此以外,她首次主动袒露和胡兰成的那段如火如荼的乱世情缘。小说丰富的内容,极具张力的情节,“穿插藏闪”的复杂结构等,共同彰显了张爱玲晚年不衰的创作活力和不倦的艺术追求。水一旦流深,就发不出声音,人的感情一旦深厚,也就显得淡薄。《小团圆》在看似冷静木木的叙述中暗藏波涛汹涌。非极哀矜,否则便不能分晓其中的味道。真可谓世味难言。

小说对父慈母爱、兄友弟恭的传统家庭关系进行了彻底的解构和丢弃绝望的嘲弄。前三章不厌其烦地讲述亲疏远近各种亲戚家的零碎杂事——突出离婚与财产两方面喋喋不休的矛盾冲突,前赴后继地发生,似乎永远不会完,完不了。亲情的饱满、人性的纯良滴落成灾,荡然无存。九莉的父亲和母亲是新旧两个世界的人,父亲是常见的旧时家庭中的纨绔子弟,把祖辈遗下的家产都用于抽鸦片、打吗啡针、逛堂子,这样坐吃山空,让他时常有种惘惘的威胁,钱攥在手里一天是一天;母亲则是第一代新式女性,虽也裹了小脚,但果敢自由,擅滑雪、喜游泳,她曾说“湖南人最勇敢”。不满丈夫的荒唐委顿,几经劝说无效后,便以陪伴小姑楚娣为由抛家弃子出国,义无反顾扑向人生飞扬的那一面。可以想见,对于这样的父母亲,九莉和弟弟九林都成了他们生活如鲠在喉的牵绊。九莉没有爱过他的父亲,所以当她逃离父亲的家时,一缕缕夜风下撩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真正伤害她的是母亲,“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地毁了我的爱。”13母女间非常态的疏离隔膜,从少女时代就在九莉惯于察言观色的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树桩。这份旧伤一直作痛,永生如此,无法消融。一生太长了,代之以痛楚,愈合的不过是更为长久的疲倦。九莉总是若有所失,或许是因为失的不够多。毕竟这是个不完全的世界,没有一件事情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连破裂都不曾完全。谁比谁清醒。所以,谁比谁残酷。

宋淇曾在给张爱玲的信中说,他觉得《小团圆》“第一、二章太乱,有点像点名簿”14。而张爱玲则认为“头两章是必要的”15,因为事关九莉性格形成的关节点,几乎被炸死却无人可告诉的黑暗冷落,孤独是在你需要别人的时候,你遍寻不着;在你不需要别人的时候,你自给自足。呼吸着它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九莉在香港维多利亚大学寒窗苦读,母亲蕊秋却住在豪华的浅水湾饭店,教授安竹斯因爱才而给成绩优异却生活紧缩的九莉八百元港币的奖学金,却被母亲怀疑成女儿和其有不正当关系,进而在九莉洗澡时突然闯入检查她的身体,之后又把奖金在赌桌上全输光了……所谓母爱,感觉不到,就不是。这血肉模糊的崩裂她记着,将之嵌进骨头里,甚至每一个裂缝里都疼出腐烂。港战的经历直接导致了九莉自我中心主义人格的最终定型,所以她一辈子都在偿还她欠母亲的债,当她把二两金子还给蕊秋时,面对蕊秋的眼泪,她“一点感觉都没有”16,也不觉得抱歉。这一生,是她精神分裂时的一个浮想。它戛然而止,有不做梦的,没有梦不醒的。在和母亲的拉锯战中,她浓烈清旷如昔,没被年华抛闪,她就是欺软怕硬,反正“时间是站在她这边的”17,即使有点“胜之不武”的嫌疑。由此见得,对于现在《小团圆》几乎被公认的“杂乱无章”“结构松散”的弊病,张爱玲是有意识的,后来宋淇也觉得“母亲和姑姑出现,与下文有关”18,文中实则少有闲笔,文字肌理绵密,线索皆可放进谋篇布局的整体框架内,和她巅峰时期作品铺排的草蛇灰线,首尾呼应一脉相承,文風却平和圆熟,更接近她所追求的“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

《小团圆》以梦开始又以梦收尾。十年前的故人就这样涉过江山湖海翩然而至梦中,儿女绕膝,午夜的光温柔幽凉起来,充满着细碎的喜悦。九莉似旧时娇羞,柔顺眼眉,任由之雍拉着往木屋里走。在风吹帘栊的刹那恍惚里,在半梦半醒之间,谁没有过这样的怀疑、惊喜和失落。谁不曾希望拥有一份恋情,盼望着地久天长朝朝暮暮相爱相守?灵魂与灵魂,瞬间与瞬间,如生如死如火如荼缠绵如呼吸。只是誓言往往有口无心。香港的倾覆帮流苏挽住了情场高手范柳原过而无痕的情意,乱世烽烟、身世浮沉却无法让邵之雍不到处留情,对所有的女人,他只看到她们的好处,看不到坏处,因而感到由衷的欢喜。就像一只奔跑在莽莽雪原上的鹿,在孤坟处处的荒凉里,突然仰头发现了北极光。怀揣着“三美团圆”美梦的邵之雍给不了九莉现世安稳,他的过去未来都有声有色,并非那么百无聊赖等着九莉一个人,她不能与半个人类为敌。不是无情,亦非薄幸,生命是终将荒芜的渡口,九莉终究只是邵之雍的过客。她一个人坐乌篷船走了,雨声淅沥,昏天黑地,经宿未眠。她走了当然也就结束了。“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19若是血肉相连的爱,措手后会让人随之萎谢。你离开,我衰败,心花零落,落地成灰。相濡以沫,原本便需爱淡如水。

九莉生活在一个无情而苍白的世界,她相信爱情,爱情背叛她,相信亲情,亲情欺骗她。都头来,她竟不知该投向谁。她被迫去接受生命里注定残缺和难以如愿的部分,接受那些被禁忌的不能见到光明的东西。若为情执,必陷入软弱。当她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和他人之间的交接已是一片穷途末路。她没有再爱过。“曾经沧海难为水,更嫌自己说话言不达意,什么都不愿告诉人了。”20“木雕的鸟”像缕游走跌宕的魂魄,在文中反复出现,仿佛是遥远丑陋的神祇,也似乎是离死亡最近的动物。它第一次出现,是在之雍和九莉恋情的发展阶段;第二次出现,是在插叙的一段“十几年后”九莉为第二任丈夫汝狄(原型为赖雅)打胎的段落里;它最后一次出现时,九莉和之雍的恋情已是摇摇欲坠。这是一个巨大的隐喻,九莉大概是一只鸟,充满了警觉,不容易停留,所以一直在飞。自少女时起,她就一直说服自己对种种贫乏进行对抗。物质的贫乏,情感的贫乏,以及贫乏而无可回避的现实。她竭尽所能地与它们对抗,尝试让自己逐渐丰盛独立的途径和可能性。即使道路坎坷,一直流离失所,孤独就在一回头间看到了。无论是多少年前的月色,天荒地老般沉重,九莉是看够了的。只不过总归还有些旧事,像阳台上的月,耿耿于心,拂之不去。若说世间荒凉悲怆,本是浮生如梦,几十年后却连梦都乏善可陈了。

三、满目苍夷:《雷峰塔》《易经》

“琵琶尽量不这样想。有句俗话说:‘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她会报复她父亲与后母,欠母亲的将来也都会还。”21父母罩在琵琶身上的阴影她一辈子都没驱散。人之不自由,挣不脱的多是人与人之间亲情,友情,爱情——所有别人为你的付出。然后被紧紧地捆在一起,生于温情,死于温情。她也想爱一个人,非常想。但所有她曾试图去靠近的人都乌泱泱坍塌在她面前,溃不成军。晚年的张爱玲幽闭茧居,爱的安亡,使她成了守墓人。于火树银花的冷凉夜色中,她用孱弱如柴的食指和拇指捏起牙牌,一手卜出早已熟稔于心的真相,一手托起深不可测的夜。彻头彻尾的昏闷、恐怖、心酸、幻灭,像脏玻璃上的一层厚厚的雾气,叫她看不见回去的路。这次,和胡兰成无关。

《雷峰塔》一开始,就是以幼童沈琵琶的眼,扫射那个不断沉下去沉下去的灰扑扑的成人世界。母亲出洋时如海洋般无穷尽的颠簸悲恸,父亲阴暗杂乱房间里的烟雾缭绕,姨太太带来的蓊郁却绝望的热闹。在宅子另一个日光永远照不到的潮湿角落,厨子花匠男工闲散地赌钱,婢女老妈子做藤萝花饼吃,老婆子们解开裹脚布洗小脚,不厌其烦地讲起白蛇法海雷峰塔的传说,带着鬼鬼祟祟的神气……幼时往事还历历在目,即使离她那么遥远,那么遥远,远在她记忆的黑洞中,靠近不得:连光都不放过,过去未来,前吞后咽。

《雷峰塔》的寓意何在?书中婢女葵花和保姆何干的闲话或许道明了真意。“雷峰塔不是倒了么?”“难怪现在天下大乱了。”22两句明灭不清的破碎语句,像是梵文里流出的古老而恍惚的歌声,拍着房檐入睡。《雷峰塔》和《易经》的韵致颇为相似,都很符合张爱玲书名或标题一贯的双关意涵。透过这两本书,我们会发现比之让张爱玲狼狈灰心的胡兰成,母亲更是贴在她皮肤上的蚤子,她不敢去抓,一抓,就会溅起血来。“雷峰塔”一词,囚禁女性意味浓厚。《易经》里有一段描述母亲当年被迫结婚时的隆重花轿婚礼:“每一场华丽的游行都敲实了一根钉子,让这不可避免的一天更加的铁证如山。”“他们给她穿上了层层的衣物,将她打扮得像尸体。死人的脸上覆着红巾,她头上也同样覆着红巾。”“她被献给了命运,切断了过去,不再有未来。婚礼的每个细节都像是活人祭,那份荣耀,那份恐怖与哭泣”。23这里哪有婚礼的旖旎明艳,分明是挤满死亡的皱纹与诅咒,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张爱玲和母亲一样,奋力想挣脱传统的枷锁,却因其锋利的齿沿磕伤了好几个人。女儿总是复制母亲的悲剧,日日夜夜的唱,苟延残喘不知疲倦,加之母亲施加给张爱玲的自卑自伤,雷峰塔于是轰然倒塌。

每个人性格中的阴晦面几乎都可在其童年经历里探寻出答案。张爱玲后来的“怪”、别扭、孤僻,皆因母亲给她留下的重创多年以后还在她身上顽强。人生中若发生了某些事,便有一道门被永久的关闭。这就是损伤。母亲在张爱玲的成长过程中是缺席的,但却长期被她视为“圣女”一样的存在,“我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属于我父亲这一边的必定是不好的”24,然而,父亲的堕落荒唐并没有伤过她的心,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他”25。对他人有需索,才终成恐慌;对他人抱期许,才有失望的可能性。与之相反的是,对他人的容纳,会救赎自我的安宁;对他人感到怜悯,方能成为容纳所有沧海一粟的无垠,摘取宽恕的果子。我们往往以爱为名来挑战人性中畏缩狭窄的边缘,必然破绽百出。置身事外,反倒不易画地为牢。所以她有时候也喜欢“鸦片的云雾,雾一样的阳光,屋里乱摊着小报”26,这些都给她家的感觉。父亲“在寂寞的时候”喜欢她,属于母亲的这一半则是全部美好之所在。而在现实人生中,那些琐屑的难堪,尤其是錢,使她了解了母亲的为人,母亲的形象濒于瓦解,并最终荡然无存。“这时候,母亲的家不复是柔和的了。”27

《雷峰塔》起首是母亲出国离弃了她,《易经》的结尾则是她战事中拼了命回到上海,回到那栋母亲曾住过的公寓。“打从小时候开始,上海就给了她一切的承诺”“我回来了,她道。太阳记得她。”28这几句话里隐藏了太多对母亲小心翼翼的眷念,这份眷恋可以在静默中,没有任何声响和要求的存在,暗中点燃的小小火焰,只用来温暖她卑微的灵魂。除此以外,《易经》用了极大的篇幅着墨母女之间,这是张爱玲早期作品不曾有过的。《雷峰塔》起笔于1957年,正是她母亲去世前后,是否也说明了什么?后来的她沦落至那般的自私而不信,即便给予,也要在千般地确认能够不被辜负之后。爱着他人,只是为了证明别人能够爱自己。“他喜欢过她,照理她不会忘记,喜欢她的人太少了。”29她生来带着欠缺降临世上,一生就像带着一种注定。母亲是她命途之中的一个巨大地堑,黑的裂缝触目惊心地横在路上,深不可测,一直劈入地心去。或许她常常一整日地独坐,千百次地问,母亲为什么要以那般冰冷不留情面的方式对待自己呢?甚至骂她“猪!”回答她的声音除了墙上的挂钟又咔嗒一声走过一秒之外,仍然是阒静。这永远是没有答案的提问,她到底不能够变成母亲想要的样子,成为她的希望。但凡想到这里,她心里便有隐隐的恨意。

这是个发了霉的故事,刻着凹凸有致的碑铭,关于爱或者恨。它被张爱玲缠绕煎熬地反复咀嚼、书写,一言难尽,尽处已然换了天涯。那些她不忍目睹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她的不堪而延迟了脚步。她在试图遗忘却又贪婪的回忆中惨烈无比地继续生活下去。这是种记得与遗忘之间流盼的浮躁姿态,向死而生。写作是何等伤人且自伤的行当,回忆里几番欲说还休事,尽付无常,现如今只留下她一个活口来见证它们曾经的存在。张爱玲的第一炉香和第二炉香都已烧完,故事也该完了。再也不需要相互苛求、中伤。那些彼此都将自己对命运的怨恨发泄给亲人,并且因此刻薄相待的日子,终将在那个童女四岁时就怀疑一切的眼光中式微、朽烂、湮灭,然后被原谅。

四、聒碎乡心:《异乡记》

《异乡记》本是张爱玲为爱奔赴的一场风雨崎岖的旅途,逶迤却不失脉脉深情。生命中越过自身原本轨道的情事,都应被当作是远游。张爱玲浑身遍体都是都市的,她爱那团嘈杂安宁的俗世气息,她可以面对那里的一颦一笑、一砖一瓦,直到死……而这回,她却要撞破那方异乡的土地,蹚入那早被她煞有介事地埋怨过“多买半斤腊肉便要引起许多闲言闲语”30的中国内地农村,她的大惊小怪,她的难为情,她的无话可说就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内的事了。在路途中的人打破他们原有的生活模式,没有秩序和原则,有的只是方向的随时变更,充满不信任,显得既执着又多情。因而,这部三万多字的残稿最大的文学价值之一,还在于叙述者用敏感丰盛的心智去丈量茫然、穷苦的广袤黄土,在窗外寂静无声地往屋内彷徨、打量。由此它超越了狭隘的私己哀乐,而呈现出伟岸、幽谧的大气象大境界。“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只是有时候人与人的陌生感,任何一种方式的接近都不会构成解读。和乡村与生俱来的坚固隔膜,让张爱玲从头到尾还是个局外人。

“悲凉”是《异乡记》的情感基底。通篇被染上萧条、惘然的色调。“我”在途中一个小杂货店里看到明星照片的倩笑,竟然“分外觉得荒凉”31,一种凄凄惶惶之感。这是破旧、迟滞、昏沉的中国农村。投宿处人家磨米粉的声音,“‘咕呀,咕呀,缓慢重拙的,地球的轴心转动的声音……岁月的推移……”32;“太阳像一条黄狗拦街躺着。太阳在这里老了”33;阳光下的珍珠米粉,“金黄色泛白的一颗颗,缓缓成了黄沙泻下来。真是沙漠。”34她原先所持有的生活经验在这异样变形的世界里开始湾河,走到对岸,吞噬她的只是惊诧沉闷。没有归途。文中多次出现对茅厕的描写,这最基本最底限的生活所需。其中有一段尤为“触目惊心”,那滑腻污秽的景象着实无法让人惘然不顾。只剩“两三茅草”的半截帘子,“被尿淋得稀湿的”厕所座子,不能坐,只能站。又恰逢经期,累赘的冬天的层层衣物,两手简直不得空闲,加之一汽车的人在等着,上个厕所,“我又窘,又累,在那茅亭里挣扎了半天,面无人色地走下来。”35平实的叙述,让痛楚被推远而迟钝,但内心却有一个缺口被无声分裂。也许没有安全感的人,身体上总有洁癖。长相思,此去山长水远风高浪急,她身披两场大雪,孤身去寻丈夫,这样的酸涩煎熬,因着曾经的幸福,以及幸福的短暂。

张爱玲如同一个破坏生态平衡的入侵者,扞格地乖张生长,也是隔岸观火人,跟少女时代的她隔了这么远的路又鬼气地重叠了。从前,当佣人们一团和气地观看烽火连天起的河面,她却拿出画板,自作主张地描画起来,把场面弄得意兴阑珊,仿佛硬要别人看她。在人与人交接的场合,她像只怪物。这样的她更是无法握住乡村生活的心脏,也难以窥视人物的内心世界,她只能够对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事保持适当的沉默。因此,《异乡记》中写到的几十个人,她都以过路人的姿态,远看细摹,不跻身其中。她写农村夫妇金根月香在整个劳作、吃饭的冗长乏味的过程中除了“唔唔”“喂喂”的几句,始终不说话;她写许多乡下孩子对着汽车照镜子,吃吃地笑,“仿佛他们每个人自己都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东西。”而对于这样的圆脸细眼的小孩——我们的同胞,她第一次见到竟是在美国新闻记者拍的照片里,这下亲眼看见了,不由地怀疑,“真的是我们的同胞么?”36“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37虚实真假的须臾瞬间,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横亘在她和这异乡的一切之间。生生如年的异地他乡,它暧昧,怯弱,无言,贫瘠而粗鄙。

感情是截然清爽的结构,不余留可供第三者风舞飞扬的空间。张爱玲此行目的,除了寻夫,还要胡兰成在她和小护士周训德之间做选择。她曾以为胡兰成是灯,是救赎,是她冷寂人生里唯一值得的际遇。殊不知,只是奔赴另一场苦难。一切辗转纠葛,走到最后都会有一个脉络清晰的解释和结束。所有的感情故事,精彩的是怎么开始,肝肠寸断的却是怎么结束。她不会不懂,他们之间业已落定,可仍几近哀求地问他:“你与我结婚时,婚书上写‘现世安稳,你给不给我安稳?”他却执意不肯,只是笑说:“好的牙齿为什么要拔掉?要选择就是不好……”言,言而不忠。她成为他的妻,不过三四余载。似乎嫁给他,就是为了送他一程。此时她所能做的,就是无声无息地在大雨倾盆中离开,不再多说一句话。如海深情,从此海晏河清,终作了结。所以,《异乡记》残缺了,在而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张爱玲都不愿回顾这份感情,有些伤可以愈合,但有些,划下去,就是一生一世。所以,张爱玲也“失语”了,直到多年以后写作《小团圆》,她终于可以正视这段无疾而终却耗尽气力的恋情,从而走出“失语”,从自己的角度审视和书写“张胡恋”,给世人“留下来一份不同于胡兰成版本的张爱玲版证言”38。

五、心花无涯:《少帅》

从张爱玲晚期创作的整体特色来看,《少帅》还应归于民国叙事的范畴内,但比之自传性较强的“三部曲”,该作却因其可观的原创性而在张爱玲晚期文学叙事脉络上居于要位,一定程度上可被视作检阅张爱玲晚期文学的一面旌旗,它表明了张爱玲晚年亦未中断对艺术孜孜矻矻的探索,仍在寻求突破。在写作这条迅疾却又漫长的道路上,即使天寒地冻,路远马亡,她总是写下去,不负此生,不负己心。

“一般所说‘时代的纪念碑那样的作品,我是写不出来的,也不打算尝试,因为现在似乎还没有这样集中的客观题材。我甚至只是写些男女间的小事情,我的作品里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我以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素朴,也更放恣的。”39引文可看作是张爱玲对她如何选择写作题材的自我辩驳,也很能彰显其早期作品的鲜明特征,即近乎不正面描写战争和革命,而是将之退却成人物心性情感向上的深层土壤。这一对小说写法的处理,除却作家个人文学观的差异,我认为还与张爱玲所说的“还没有这样集中的客观题材”有关,不过随着《少帅》的动笔,这个问题似乎也迎刃而解。书中,张爱玲不仅写了她擅长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些日日夜夜都在上演的落寂和苍茫,以张学良和赵四小姐为人物原型,讲述了雄姿英发且已娶妻的多情男子少帅陈叔覃与周四小姐的情感拉锯战,更是用去大量篇幅叙述1925至1930年的部分民国史事,再现了张作霖和张学良父子作为“东北王”经营东北及逐鹿中原的史实。这样恣肆将战争挪至台前,是在张爱玲以往的文学作品中从未出现过的。然而究其根本,她还是在借物换星移的大时代,写尽芸芸众生中那些一模一样的花好月圆,一模一样的良辰美景。个人的浮生流离对时代不过是一行語焉不详的断句,时光白驹过隙,我们都是人类情欲这出壮阔的悲剧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人物。至此,张爱玲也颠覆了其早期“在传奇里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的创作理念,转入对大人物在大时代的传奇书写,虚假繁荣,色衰爱驰,最终陷于无爱的恐慌,本是爱情的注脚,这落荒而逃的虚假需要拿退无可退的真实去塞满。于是主人公对爱情顺水推舟式的坚守,便成了传奇。

读《少帅》,没办法不联想《小团圆》。上海公寓楼上的缠绵春事早已不堪追忆,心事蔓延成碧草青苔,却无法覆上负心人风流的马蹄。在《少帅》“大团圆”的尾巴上长满了张爱玲对胡兰成难解的纠缠。她曾说胡兰成和她在一起时,“像一只小鹿在溪里吃水”40,于是在书中她写少帅吻周四小姐时形容道“一只鹿在潭边漫不经心啜了口水”41;书中四小姐觉得自己的快乐比少帅更大,少帅回答“因为我年纪比较大。像个孩子哭了半天要苹果,苹果拿到手里还在抽噎。”42则是直接袭用《小团圆》中邵之雍所言;四小姐担心洪姨娘发现少帅留宿在她闺中,想让少帅赤脚出门,少帅爱面子,不肯,这一情节也跟《小团圆》中九莉怕被楚娣知道而让之雍脱掉鞋从后门出的情节有所雷同……除此以外,书中对少帅和四小姐的鱼水之乐鸳鸯之欢的描写分明是《小团圆》中邵之雍和九莉的翻版。如此种种在读者看来蹩脚的重复,颇有作家已江郎才尽、文思枯竭的嫌疑,但只要稍稍对张爱玲其时的生活情感状况加以观照,就不难看出这是张爱玲的有意为之,是她与胡兰成的古都春梦在《少帅》中的回光返照。《少帅》起意于1956年,1963年左右正式动笔,此时的张爱玲已与长她29岁的赖雅结合七年了,赖雅的体衰多病让原本就紧缩不宁的生活变得更加疲惫累赘,加之两人年龄、文化背景的差异,赖雅显然不是张爱玲在蓦然回首时,想于灯火阑珊处看到的那个人。并且在多数中国人的文化心理中,“从一而终”的观念到底是根深蒂固的,充其量如七巧板,拼凑出的形状不一样罢了。而对于张爱玲来说,这个“一”便是胡兰成。年轻的生命憧憬着辉煌,年老的生命回味着传奇。她归隐在没有他的寂寥天地里,为他固守一座空城,恩爱前生梦,梦里几番哀。

张爱玲对《少帅》中情爱的解答与《倾城之恋》指向同一种皈依,两个女人能幸免于无枝可依的结局,不是遭遇了爱情的恒久而是靠战争的原宥,小人物的此生静好由此得到了大时代的允诺。张爱玲空阔得不可依傍的人生通过《少帅》这部难产的残稿实现了惊心动魄的粉饰,她在自我搭建的平行空间里沉沉睡眠,那些与生俱来的缺口都深压在她所有的守望里,醒来,斯人已在彼岸,只是她依旧欢喜如天地初开,日月新生。这种苦心孤诣营造出的薄如蝉翼的快乐让人心疼。

结 语

从早期的《私语》《童言无忌》,到晚期的《雷峰塔》《易经》《小团圆》,再到生命临界点的《对照记》,张爱玲用半个世纪长而无救的反复的家族书写,搭建起一个可供心灵逃遁的空间,这力道来自她的骨肉,安详得近乎绝望。不管外界如何,她只是要对抗自己的爱,及如此激盛的生命,绝不苟延残喘。如此,她方能时时回到一种平衡。若没有表达,没有要求,背在身上的负荷就得不着交付“她爱他们。他们不干涉她,只静静地躺在她血液里,在她死的时候再死一次。”43“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44早先出现在《小团圆》中的一句话,到了暮年的《对照记》中又被专注打磨、拉长,换了副眉目再次出现。她在爱,这的确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虽然对那个日渐下沉、寂静得震耳欲聋的家族多有微词和批判,她比谁都清楚,它是恶,是魔,是黑暗,是所有坏的叠加,但在这种重复的苍凉卑微里,却埋葬着她对家族由生到死的依恋与自豪。

这个安然而沉默的女人的身体,不必说一句话,便河也似的奔流出来了她自己的灵魂,在她的文字里面,翻腾了多么深的委曲、阴凉、无奈和眼泪,像一本读不够的传奇,祈盼向人诉说个明明白白。她这一生,如同春归陌上,好时光总是翩若惊鸿。多数时候,她只能独自在寂静的孤独美感中蔓延。张爱玲清澈分明的眼神像雪山一样遥远,她不过是俗人,无心为他人装扮。晚年病痛缠身的她,更加忘我写作,生存颠簸劳顿,唯以此才能对抗心灰意冷。在空落下来的每一个瞬间,她渐渐看清后退的心。站在世间边缘,与它相望,隔断了外界通往自己的路径。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她因此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与人世的中心隔膜重重。

生活,是那么轻易地,就会将人淹没。孤僻的、沉闷的、生硬的、发暗的感情,才是真正手工定制的奢侈品。写作对于张爱玲来说或许是一种对孤独的抵制,让不擅交际的她与人产生联结。虽两本书的惨淡收场是她不曾料想的,但在外界看来不合时宜的写作,却是她自觉的文学追求。长长来路,命有玄机,她从城市的喧嚣尘烟里出来,只写自己熟悉的素材,这些东西有光辉在,用不着修饰,因为往往修饰也是一种削弱。晚年的她对事物的表达,只是平实平实再平实,不堆砌,不矫饰。她心清心明,面如荒原,定能打动人,只需静待机缘。天将晓,情未央,她一人沉沦在黑暗里,独看长河渐落晓星沉。

【注释】

①张爱玲:《自序》,收入《续集》,台北皇冠出版社,1988年,第6页。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张爱玲:《同学少年都不贱》,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1页,第11页,第33页,第51页,第49页,第51页,第51页,第52页。

⑩30张爱玲;《公寓生活记趣》,收入《流言》,上海中国科学公司,1944年,第30页。

11121416171819202943张爱玲:《小团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15页,第263页,第8页,第252页,第253页,第8页,第239页,第147页,第191页,第106-107页。

1337张爱玲:《童言无忌》,收入《流言》,上海中国科学公司,1944年,第4页,第8页。

15止庵:《再谈〈小团圆〉》,载《出版广角》2010年第5期。

2123252844张爱玲:《易经》,赵丕慧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第61页,第145页,第122页,第351-352页,第225页。

22张爱玲:《雷峰塔》,赵丕慧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第18页。

242627张爱玲:《私语》,收入《流言》,上海中国科学公司,1944年,第158-159页,第159页,第164页。

313233343536张爱玲:《异乡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46页,第39页,第45页,第61页,第84页,第84页。

38刘思谦:《张爱玲〈小团圆〉中的“胡张之恋”》,载《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

39张爱玲:《自己的文章》,收入《流言》,上海中国科学公司,1944年,第20页。

40胡兰成:《今生今世:我的情感历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38頁。

4142张爱玲:《少帅》,郑远涛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33页,第46页。

44张爱玲:《对照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45页。

(伍志恒、刘川鄂,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省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当代文艺创作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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