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析病房”爱的进化：青春仓皇时灼灼葵花开

青红

两年前，赵放歌的母亲孙继梅因患尿毒症，在江苏省南通大学附属医院透析。半年前，母亲刚刚离异，而此时赵放歌正在读研二，在学校和医院之间疲于奔命，变得悲观压抑，焦躁易怒，和母亲屡屡发生争执。

与孙继梅邻床的丁帆，大学毕业后当过实习律师，也患了尿毒症。她提出和孙继梅错开透析时间，互相照顾。赵放歌半信半疑，无奈中同意试试。结果会怎样？在赵放歌悲观压抑的精神世界里，突然出现一个在生命边缘挣扎、却似葵花般明丽灿烂的女孩，会产生什么意料不到的奇迹……

家散母病青春仓皇：透析病房偶遇妈妈病友

2016年3月，在江南大学读研二的赵放歌陪母亲孙继梅在江苏省南通大学附属医院透析。

一天下午，赵放歌在病房接到导师的电话，导师让他尽量赶回去，参与筹备一个研究项目。江南大学在江苏省无锡市，赵放歌一时离不开，想让其他同学代替他，一旁的孙继梅急得满脸通红：“儿子，你听老师的安排。我自己来透析，不要你操心。”赵放歌说：“你这样的状况，我怎么走？”“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做透析了！”孙继梅发起了脾气，要撵儿子回学校。赵放歌也不耐烦了，冲母亲嚷道：“我的事情，我能安排好，不用你管！”看着母子俩争执也没个结果，邻床的丁帆过来，劝赵放歌说：“你回学校吧，我可以帮助照顾阿姨。”赵放歌惊愕地看着她，小声地冒出一句：“你也是病人……”看着丁帆涨红的脸，他忙吞下了后面的话，怕伤害到母亲的这个年轻病友……

赵放歌就是一个屡被伤害的人。他1990年出生于江苏省海门市，毕业于淮海工学院，后考入江南大学攻读硕士。父亲赵成洲、母亲孙继梅原本一起做防水涂料生意，感情也不错，可是从2014年起，两人就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

2015年9月，赵成洲突然提出离婚。赵放歌同情母亲，强烈阻止：“爸，妈和你一起打拼，才有了现在这个家，这时候你提出离婚，不怕外人笑话吗？就算是为了我，你善待一下她行不行？”赵成洲却称自己和他妈妈的感情已经完全破裂。任赵放歌再怎么劝说、哀求，甚至要父子决裂，赵成洲仍坚持离婚，只留下一句：“我们的父子关系不会改变。”

要强的孙继梅一气之下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赵成洲称企业多年亏损，只有30万元财产，一人一半；房子给她和儿子居住。

面对突然破裂的家庭，赵放歌既无奈又悲凉，他只能劝慰母亲过好以后的生活。哪知刚离婚不到半年，父亲便和一个年轻女人再婚，母亲又突然被诊断出患尿毒症。赵放歌认为这是母亲长期情绪不佳的结果，而父亲提出离婚是有预谋的，他甚至怀疑父亲隐匿了财产，对父亲产生了怨恨……

母亲处在生死悬崖边，自己还在读研究生，赵放歌两头奔波，疲惫不堪。每次透析，他都请假从无锡赶过来照顾母亲，他是母亲唯一能指望的人。

丁帆说可以帮赵放歌照顾他的母亲。见赵放歌半信半疑，丁帆继续说：“我和阿姨都是每周透析两次。不透析的时候，我俩的身体状态都还不错，我想可以找医生商量，把我和阿姨的透析时间给错开，阿姨做透析，我照顾她；我做透析，阿姨照顾我，这样我也不用劳烦亲戚了。”

赵放歌听明白了，问丁帆：“为什么只有亲戚照顾你？你爸爸妈妈……”他谨慎地说道。

丁帆说了自己的情况。她1991年出生于江苏省南通市，父亲跑运输，母亲看摊卖菜。2013年，她从宁波大学法律专业毕业，到江苏远航律师事务所做实习律师。2015年12月，因为身体不舒服，她被查出了尿毒症。“为了挣钱给我看病，我父母不能把生意停了。每次来透析，都是我本家嫂子陪同，她有事了我就自己来。有时，阿姨也会帮我一下，我跟阿姨同病相怜，关系奇好。”说着，丁帆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

“要不先试两个月？”丁帆看着赵放歌，赵放歌看着母亲，孙继梅想也没想就表态：“丁帆一说，我就觉得可行，你回学校吧。”赵放歌说：“妈，你别那么自信，先试两个月再说。”三人去找医生，医生听他们说了各自的情况后，帮忙调整了丁帆的透析日，从周一、周四改为周二、周五，与孙继梅完全错开了。

为方便随时联系，赵放歌加了丁帆的微信。回学校前，他叮嘱丁帆：“我妈有低血糖，说晕就晕了，你要给她喂点糖水。就拜托你了！”他甚至微微鞠了一躬。丁帆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放心回学校吧。”赵放歌回学校后，孙继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对丁帆说：“他要是为我耽误了学业，研究生毕不了业，我不病死也会急死的。”丁帆说：“阿姨，我看他做事很有主意的，就是性子有点急，像你。”

孙继梅的第一个互助透析日到了。早上8点，赵放歌就给丁帆发微信：“你自己的身体状况好吗？能行吗？请务必实言相告。”

丁帆知道他还不放心，忙回复他：“什么事都没有。你忙你的吧。”不一会，赵放歌再次交代：“10点左右，麻烦你给我妈妈喂一点点糖水。”丁帆回复道：“糖水已备好，比例准确，放心吧。”

这天，赵放歌忍不住发去50多条信息，交代这交代那。透析结束后，他不好意思地在微信里道歉：“我是不是有点太啰嗦了？请你别嫌烦啊。”丁帆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说：“你是个孝子。”

隔日，轮到丁帆透析。早上8点多，赵放歌心中居然也一样不踏实，发来信息：“你感觉怎么样？”丁帆说：“没事。”这天中午，他叮嘱母亲去给她买一条清蒸鳜鱼，“丁帆太瘦了。”孙继梅在医院食堂没买到，跑到街上饭店现做了清蒸鱖鱼。知道是赵放歌特意叮嘱的，丁帆眼眶突然湿了。

葵花般的女孩生机灼灼：相携绝境母子重获新生

丁帆和孙继梅开始了一种互助照顾模式。孙继梅家在海门市，离南通市区几十公里，透析前一天晚上，丁帆就让她过来住在自己家。她家是一套自建房，丁帆给她收拾了一间通风、向阳的房子。

赵放歌本来把母亲和丁帆的互相照顾，当成一种“权宜之计”，打算试两个月，不行再说，但他发现她们俩很投缘，丁帆还有一手好厨艺。

赵放歌发现母亲的状态很好。丁家门前的绿化带被丁帆种上了秋葵和向日葵。尤其是向日葵迎向太阳，看得人心里温暖、敞亮。有些花开过、干枯了，丁帆不舍得让它凋谢，剪下来三两下就变成了一束干花。赵放歌赞叹不已，心里更暗暗惊讶，身患重症的她，还能这么热爱生命，热衷于生活，而自己受点挫折就悲观压抑……那一刻，赵放歌感到无地自容。

可没等赵放歌舒口气，母亲的病情开始加重。

2016年底，孫继梅肌酐达到1000以上，肾功能加速恶化，医生告诉赵放歌，必须尽快给他母亲做肾移植手术。赵放歌只好去父亲的公司，希望他伸手相援。赵成洲却说：“我也想出钱给你妈妈治病，但我手里确实没钱。”赵放歌忍不住了：“门前是宝马吧？客户是往你这来的吧？你却说你没钱！”赵成洲沉默不语。

继母汤秋丽走了进来，冷冷地对赵放歌说：“车子、房子和公司，所有权都是我的。跟我结婚时，你爸爸一无所有。你明白了吧？”赵放歌看着她珠光宝气、盛气凌人的模样，想到在病房里等着移植的母亲，眼泪差点涌了出来。“爸，你太无情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碰了一鼻子灰的赵放歌，带着一肚子怨气回到病房，饭也吃不下去。丁帆看到他状态不对，忙问原因。他说出经过，仍愤怒难消：“真没人性！”

赵放歌说他父亲是做防水涂料生意的，有两家公司，在和他母亲商量财产分配时，父亲拿出公司财务报表，说公司一直亏损，可以分配的资产仅有30万元，母亲最后分得15万元。离婚后不到半年，父亲便再婚了，这时他们才知道，父亲早就出轨了，情人就是他现在的继母汤秋丽。

丁帆怀疑赵放歌的父亲隐匿了财产，建议他调查取证，申请重新分割财产。赵放歌和母亲沟通，母子俩都同意丁帆的建议。其后，丁帆找江苏远航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同事帮忙。他们先后前往工商、街道办等多部门走访了解，最后赵放歌找到父亲的前司机刘忠祥，说服对方提供了书面证言，赵成洲隐匿财产的事实真相大白。

原来，2015年，赵成洲又在海门成立了第三家公司，但法人代表并非他本人，而是当时还不是他妻子的29岁的汤秋丽。2015年7月，赵成洲一次性向这家名为海门密杰涂料有限公司的新公司注入300万元，而这些都发生在2015年10月离婚前。

这个结果，让他们母子俩大吃一惊。继而，丁帆帮孙继梅写好民事起诉状，将赵成洲告上法庭。

2017年4月16日，海门市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支持原告孙继梅重新分割财产的请求，判被告赵成洲补充支付原告人民币87万元。赵成洲当庭表示服从判决。宣判后，孙继梅抱住丁帆流泪：“谢谢你，你帮了个大忙！”丁帆帮她擦着眼泪，说：“阿姨，这钱本就该是你的。”当晚，母子俩做了一桌菜，感谢丁帆。赵放歌对丁帆说：“你救了我妈！你们一起手术吧，这个钱，够了！”丁帆大吃一惊：“这怎么行？你们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很多！”赵放歌说：“丁帆，你要是不好好活着，我妈会愧疚，活得也不开心！”孙继梅走到丁帆身边，抱住她，眼眶发红：“要活，咱俩一起活！”丁帆含泪同意了。

2017年5月17日，赵放歌给母亲在上海长海医院找到了肾源，带着母亲来到上海。丁帆不顾劝阻，也执意来到上海，陪伴和照顾孙继梅。麻药的作用一过，孙继梅就排尿了。这是移植成功的标志，丁帆摇着集尿瓶中淡红色的尿液，兴奋地说：“300多毫升，肾功能一下子就这么强大，阿姨，祝贺你！”

赵放歌笑着说：“那是尿啊。”丁帆说：“怕什么，对别人来说是尿，对我和阿姨来说，就是生命！”

孙继梅做移植手术后第六天，开始出现排斥反应，发烧、恶心、手足抖动。丁帆推迟透析，守护在旁。赵放歌和她一起握着母亲的手足，防止抖动过大。孙继梅难受地说：“真不想活了，太受罪了。”赵放歌流着眼泪说：“妈妈，再忍忍！丁帆为陪你，都6天没有透析了。”孙继梅急了，催她回去透析，丁帆说：“阿姨，你烧一退，我就走。”

5月25日，孙继梅的烧退了。赵放歌把她送上回南通的火车。临上火车前，赵放歌突然拿起丁帆的手握在手心里，说：“丁帆，你知道吗，我妈离不开你，我也一样……”看着他闪烁着泪光的眼睛，丁帆嘴唇颤抖，抽出自己的手。

丁帆回南通做透析，心里再也无法平静，赵放歌分别前的表白，让她忐忑不安……

爱的进化收获圆满：拯救与爱情都是最重的担当

2017年6月17日，孙继梅出院，丁帆把她接到家里。母亲一天天好转，赵放歌又赶紧帮丁帆联系肾源。赵放歌毕业想回南通工作，征求丁帆的意见，丁帆说：“这么大的事，你要跟阿姨商量啊。”赵放歌说：“对我而言，你也很重要……”丁帆浑身一震。她是喜欢赵放歌，他健康、帅气，有孝心、有担当，如果有一个人的肩膀可以让她依靠，她宁愿这个人是赵放歌，但她从不敢多想。丁帆努力平静了一下，说：“我们只能是朋友。你别再提这事了，更不要在阿姨面前提起。”赵放歌说：“让时间做主吧！”他知道自己需要等待！

9月初，丁帆的肾源也找到了，手术定在9月8日。丁帆父母拿出所有的积蓄25万元交给女儿。这几年，他们起早摸黑，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出了这笔救命钱。孙继梅说她手里剩下的钱够丁帆做手术。丁帆父母很感激，但说什么都不答应，赵放歌看不让叔叔阿姨出钱也不可能，只好说：“钱若不够，我和我妈添上。”两家人达成一致。丁帆父母知道赵放歌喜欢女儿，也愿意他们走到一起。

此时，赵放歌已到南通天旺设备公司工作，他要请假陪丁帆去上海，丁帆不同意，赵放歌说：“谁照顾你，我都不放心。在上海照顾人，我已有经验。”

孙继梅也支持儿子过去。丁帆只好答应。

9月8日上午8点，赵放歌把丁帆送到手术室门口，凑到她耳边说：“加油！”尽管一直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现在听到他的鼓励，她还是泪流满面。

移植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丁帆手术后醒过来，第一眼便看到赵放歌那张英俊的笑脸。他手里拿着集尿瓶说：“你看，400毫升，比我妈还厉害。”丁帆的脸红到了耳根。晚上，赵放歌坚持要整夜陪床，丁帆不同意，她父母也觉得过意不去。赵放歌说：“你失眠，我能讲故事，保证你睡得着。”丁帆含泪点头。

赵放歌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听着他浑厚的声音，丁帆感到踏实，不到10点就睡着了。第二天凌晨醒来，看到他和衣趴在床边打瞌睡，眼镜被压弯了，她想轻轻抽出来，赵放歌被惊醒，一把握住她的手，颤着聲说：“丁帆，我爱你。如果之前你还有顾虑，现在应该烟消云散了吧……”眼泪从丁帆的眼里涌了出来，她的手不再试图挣脱……

赵放歌坦诚地告诉母亲想娶丁帆。孙继梅早就看出两人互相喜欢，既高兴又担忧，毕竟这样一来，一家就有两个移植者，而且丁帆做手术后，生育可能受到影响，但她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她感受到儿子的痴心和坚定，也从内心认可丁帆，思来想去同意儿子的选择。赵放歌感谢母亲的理解和支持。

2017年10月3日，丁帆出院回家，孙继梅到丁家帮助照顾。10月4日是中秋节，晚上赵放歌和丁帆到院里赏月。在皎洁的月光下，赵放歌轻轻握着她的手说：“我妈这一病，我却因祸得福，得到了你。感谢遇见你，你就像那些向日葵，是我的阳光天使，带给我自信和勇气……”丁帆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蹭蹭，感慨地说：“活着真好……”出于对父亲的尊重，赵放歌把他与丁帆相爱的事告诉了父亲。赵成洲请求原谅，并定下宴席，主动宴请丁帆和她父母，还拿出5万元作为见面礼，赵放歌替丁帆收了下来。

2017年11月，丁帆体力基本恢复。因考虑免疫力还弱，暂时不宜出门工作，她跟做工艺品生意的好友刘颖学习蓝印花布制作，自己一边学，一边教孙继梅。掌握了要领以后，两人每天制作一些蓝印花布，成品由朋友包销，每月能有七八千元收入。赵放歌怕她们累着，但又拦不住。

这年除夕，两家人一起在丁家度过。赵放歌在院里燃放烟花，对丁帆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丁帆不信。赵放歌说：“希望有个孩子。”丁帆说：“你坏死了。”赵放歌说：“有没有都不要紧。我希望你和我妈都一直好好的。”丁帆鼻子发酸。

2018年5月，赵放歌陪母亲和丁帆一起去上海长海医院复查，得知她俩的新肾均正常工作，他高兴地分别给了母亲和丁帆一个拥抱。

7月19日，丁帆和赵放歌在海门结婚，婚礼现场，特别布置了几盆向日葵。婚礼上，孙继梅特别感谢了儿媳：“我不大信命，却觉得她就是来拯救我的。现在她成了我的儿媳，我觉得很开心。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最亲的一家人。”

丁帆也感谢婆婆对她的大爱拯救。和赵放歌喝交杯酒时，丁帆眼里满是感恩和钟情的泪水。

丁帆打算等身体完全康复后，重返律师事务所工作。她到医院咨询，医生说像她这种肾移植后的病人，如果能怀孕，身体一般都能支撑得住孕育及生产过程，有很多移植病友都生下了健康的孩子。考虑术后她月经基本正常，医生认为她生育的可能性很大。眼下，她和丈夫已开始备孕。她画了一幅铅笔素描：几朵盛开的向日葵下，一对年轻父母牵着孩子的手，面对向日葵，露出恬静与欢快的微笑。

赵放歌见了，高兴地说：“这就是我们的家！”他把这幅素描当成宝贝一样收藏了起来。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