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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村落中口头文学的社会功能

2018-09-28○平

文艺评论 2018年2期
关键词:飞刀城子龙马

○平 慧

口头文学包括了神话、传说、故事等形式,它不仅是民间文学的主要流传方式,还是民间文学中极为重要的口头散文叙事。由于口头文学是民众对社会生活实践的一种表达方式,其表达的“文学性、历史性、解说性和地方性为口头文学打上了独特的叙事烙印”①。在漫长的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民众在创造物质财富的同时,为表达自身情感,通过口头交流与人交际,久而久之在民众中形成口头文学流传开来。在流传的过程中,随意性强,传播者根据自己的喜好及理解,调整其内容及形式,并衍生出更多的版本。传统村落是在长期的农耕文明传承过程中留下遗产,凝结着历史的记忆,彰显着文明的进步,蕴藏着丰富的文化景观。传统村落的文化底蕴从神话、传说、故事等民间口头文学中呈现出来时,构成了传统村落的重要精神文化遗产,而传统村落的保护和发展更需要精神文化的支撑。文章以第一批列入中国文化遗产名录的云南泸西城子村为例,通过对口头文学属性的分析,探讨口头文学在传统村落精神文化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一、传统村落中口头文学的属性

口头文学是民间文学中的一种表现形式,口口相传则是口头文学的主要特征,并且其最主要的特点还在于其产生于民间,流传于民间,发扬于民间。村落是民众自为、自治的社会单位,中国历史上县以下不设立行政机构,故村落具备了较为自由且宽松的社会生活环境,为口头文学的发生与发展创造了便利条件;而传统村落是农耕文明留下的文化遗产,口头文学正是这份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根本上说,口头文学是民间文学有机组成部分,那么,口头文学具备了文艺现象和民俗文化现象的双重属性。

(一)传统村落口头文学作为一种文艺现象

口头文学是以语言为主要载体,形象化地反映客观现实的艺术。与作家文学不同的是,它具备了集体性、口头性、变异性和传承性四个特征,在表现形式上是大众化的、通俗易懂的、传统的,同时很讲究艺术形式的精辟,以便于广泛流传。民众在进行原始艺术创作时采取的是集体创作的形式,并且反映了当时他们共同的生活内容和感情需求。口头性最显著的特征是通过地方化的方言土语进行创作和传播,这样口头文学就极具粘附力,牢牢地吸引了听众。由于口头文学是集体创作,口头流传,那么不断变化是其呈现出来的状态,因讲述人的才能、历史、社会等原因,在语言、表现手法、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以及思想主题上都会发生异化。当口头文学展现出来的作品已发生异化,但逐渐为民众认可,形成约定俗成的传统时,它就具备了相对稳定的传承性,而这主要表现在作品的思想内容和作品的形式上。

以传统村落城子村为例,当地人广为流传的口头文学作品甚多,但具有代表性的有“龙马飞刀”“护印传说”“玉女赶石”“阿嘎建房”“太阳山和月牙山”等神话、传说,这些作品是当地民众劳动创造出来的,并被大家所认可的作品。“龙马飞刀”是最受当地人喜爱的作品之一,其中一个版本讲述的是:

城子村的土司昂贵的一生,他成于“龙马飞刀”,也败于“龙马飞刀”。相传,当地飞凤山上飞凤大仙和利元大仙赐给昂贵龙马飞刀,帮助他成就大业。龙马有一对翅膀,能日行千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飞刀则是上古仙人兵器,异常锋利,出鞘则风云变色,意念所至,当者立斩,杀戮生灵。昂贵谨遵教诲,挥泪拜别二位大仙,开始出去闯荡。他凭借龙马飞刀,广交朋友,惩恶扬善,受到了当地人的拥戴。他手下有“四大金刚”,文有杨喜、阿堵出谋划策,武有曾沛文、赵通冲锋陷阵。飞刀能秒宰牛,龙马能腾云驾雾一会就能从昆明驮盐回来。人们见识了龙马飞刀的厉害,都十分崇拜昂贵。凭借龙马飞刀,昂贵承袭了土司,赵通为土照磨。昂贵将其二女儿嫁给了赵通的儿子赵琮,结成儿女亲家。但是,昂贵当上土司后,后期实施暴政,征收重税,老百姓苦不堪言。并因其疑心活剥了女婿赵琮的皮。赵家进京告状决定告倒昂土司。但是,昂贵有龙马飞刀仍然为所欲为。一天夜里,昂贵的二女儿梦见了利元大仙,他告诉其女,要保住性命就要破龙马飞刀。于是,二女儿寻找机会按照大仙说的方法,用筛子隔离剪去了龙马翅膀上的羽毛,将尿灰撒在飞刀上去除了灵气。最后,昂贵因失去龙马飞刀的助力在与官军的斗争中节节败退,跳崖自尽。赵通的孙子一脉被称为“剥皮赵”的后代,同时,朝廷重新委任流官到此,汉族人与原来的土著彝族一起生活在城子村,城子村被称为“城子哨”,彝汉杂居形成了现在村里土掌房的建筑风格。

该传说是当地政府整理出版的城子村民间口头文学作品之一,原本的故事是零零散散地流传在民众中,最初传说的雏形只是“昂贵有一匹会飞的马和一把锋利的刀,帮助他成就了事业”,而在不断的流传中当地人加工创作,才形成了今天传说的形式,充分体现了口头文学的集体性和口头性创作的特点。同时该传说也发生了变异,在民众中,一种说法是龙马从天而降被昂贵降服而为其所用,而在现有出版的作品中则说是当地仙人所赐;另外,一种说法说飞马之所以会飞是因为它有一对隐藏的翅膀,而另一种说法是因为它有一对像龙须一样的触须,因筛子隔开剪去而失去神力;而不论是哪一种说法,都获得了当地人的认可,并一直流传了下来,构成了不同的故事情节,但是传说惩恶扬善的思想内容则是得以传承。

(二)传统村落口头文学作为一种民俗文化现象

口头文学虽然是一种文艺现象,但是它却不同于作家文艺,由于口头文学并非个人有意无意创造的,而是社会和集体的创作成果,在经过集体的反复实践后成为民俗文化。口头文学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文化,生活文化也是民俗文化的一种;此外,口头文学产生必然离不开民众的日常活动。因此,对传统村落中口头文学的研究必然要与其产生的环境相联系,把它放到民俗文化情景中、同民众的生活联系在一起,进行时间上的传承和空间上的传播立体型考察。正如城子村关于土掌房建造的传说一样,充满了浓浓的民俗文化气息。

相传在远古的时候,城子村一带,居住着彝族的先民白勺部。先民中有一个叫阿嗄的小伙子,他聪明能干,心地善良,他极想改变大家的居住条件,以改变住洞穴的居住方式。一天,他来到飞凤坡顶,思索着建盖房屋。可三天三夜过去,他还没有想出办法,结果想累了渐渐睡去。在睡梦中,一位须发全白的老道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阿嘎,我乃飞凤大仙,你为民操劳的一片诚心,感天动地。现在,我特来教你如何建房。”在梦里,飞凤仙人教给阿嘎如何就地取材,建造土库房的方法。醒来后,阿嘎惊喜万分,他对天拜了几拜,感射仙人梦中所赐。然后,他叫上伙伴,到山中砍来六百六十六棵栗树,挑来九百九十九挑粘土。按照飞凤仙梦中所教,用土筑墙,墙上横搭木料,密铺木棍、茅草,再铺一层土,土皮头洒水,然后用石头一层层夯结实。就这样,左右连接、上下相通的土库房,在飞凰山坡被建造出来。建房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来到飞凤山坡,效仿阿嘎造房。后来,为了纪念这位勤劳智慧的年青人,村民们编了一首《盖土库房》的民歌,世代流传:

窝棚不好住,野兽多可恶;

风雨来侵袭,洪水淹大路。

阿嗄小伙子,教人盖土库;

男人扛栗树,女人挑泥土。

柱子怎么砍?留到丫杈处;

柱子怎么支?蓠芭来围固;

柱脚怎么支?石头来垫住;

柱摇怎么办?蓠芭掼泥土。

柱子竖好后,众人紧扶住;

丫杈搭承重,藤捆丫杈处。

楞子怎么铺?间隔有五寸;

木棒破成片,顺着楞子铺。

木片铺好后,松毛再盖土;

接着铺稀泥,并把边栏糊。

怎样加土层?土要蜂窝土;

铺上五寸厚,洒水湿漉漉;

稍干再夯实,留口雨水出;

有时会通洞,一把土塞住;

房内怎么隔?一间人睡处,

一间装实物,一间关牲畜。

前边安道门,方便人出入;

野兽进不来,风雨门外阻;

过上好日子,彝人少辛苦。

《阿嘎建房》的传说中,呈现出了很多重要的民俗文化信息。首先是土掌房的建筑材料,建造方法;并且在传说的流传发展过程中,城子村人还根据其内容,创造了朗朗上口五言体的民歌,而且内容同样体现了城子村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处理灾难、利用自然、男女分工、居住原则等方面。其次,这样以民歌形式的口头文学创作,其特点是思想内容更大众化,易于被人接受。同样,生活化的语言特点也便于传承。

二、传统村落中口头文学的社会功能

口头文学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艺术地表现了民众的思想情感,给人一种精神的力量,同样也能净化人的心灵,促使民众群体心理健康发展。与此同时,口头文学作品的艺术形象、艺术意象所具有的情、意、象的契合与真、善、美的统一,构成了文学产生基本功能的基础。在此,虽然口头文学是“悬浮于空中的思想领域”②,但却可以“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③,如果说传统村落保留了深厚的文化底蕴,那么口头文学所发挥的认知功能、教育功能和审美功能,三者共同撑起了文化底蕴的重要支柱。

(一)口头文学的认知功能

口头文学是社会生活的现实反映,透过口头文学能窥视社会生活,这正是口头文学的本质——认知功能。口头文学的认知功能通常是其作品通过艺术形象对生活的真实反映,能让作品的接受者从中“了解到一定时代,一个地区或是一个民族的社会生活状况,更多地获得历史、文化、伦理、社会习俗等方面的知识”④。正如翦伯赞所言:文学作品“可以从侧面反映出更真实的史料”。然而,深受对当时现实认识深度和广度的影响,口头文学中的信息会受到一定影响。例如;城子村关于“太阳山和月亮山”的神话:城子村左侧有一座形如刚出的太阳的圆形小山,当地人称之“太阳山”。村子前面有一座半圆状小山,称之“月牙山”。远古时候,洪水漫天地,人类遭到了灾难。劫难过后,剩下两兄妹,两人用滚石磨的方法,看天意兄妹能否成婚。哥哥在北山,妹妹在南山,各持一扇磨滚下来。看看南北两扇磨是分开,还是合拢,谁知一连三次,两磨合拢。天意如此,兄妹俩只好成婚了。婚后一年,生下一个怪葫芦,剖开后,跳出九男九女,散居九方。最小的一双儿女,哥哥叫白索,妹妹叫白勺,就在出生地安顿下来,世代繁衍生息,因此城子村古时曾叫白索或白勺。老俩口各活一千八百岁才逝世。死后不久,一天夜里,忽然狂风暴雨,电闪雷呜,一声霹雳过后,两老的坟变为两座山,男坟叫“太阳山”,女坟称“月牙山”。从此太阳山和月牙山伴随着他们的后代,守护在这片古老的而宁静的土地上。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对神话的产生作了精辟论述,指出:“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⑤“兄妹成婚”是民间口头文学中最为常见的一类,神话从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在早期人类遭遇洪水灾难的历史以及血缘婚的历史。由此可见,认知功能是口头文学中最基本的功能。

(二)口头文学的教育功能

口头文学的教育功能可谓是与象征特征相结合,通常情况下,口头文学中流露的情感、反映的价值观念、道德情操、人生理想,正是生活中的真实写照。教育功能包括了传授知识、增强文化认同和道德教化的功能,传统村落中尤为重视道德教化,道德教化不仅能约束人的行为举止,更能让人人性向善,形成良好的行为习惯和处世之道。城子村关于昂贵的传说存在多种版本,另一种说法是:“昂贵当上土司后,狂妄自大、骄奢淫逸、肆虐不法,还特别特备疑心,因为怀疑女婿而残忍地剥其皮,还打算谋害孙子。做事逆天而行,于是昂二小姐,得到神仙指点,毁了他的龙马飞刀,使得他无法再借助神力为非作歹,最终跳崖自杀。而昂二小姐因父亲的死而愧疚自杀。而赵家认为昂二小姐是赵家的好媳妇,为了记住这一场仇恨和灾难,赵通赐名赵兴一支血脉,为‘剥皮赵’后代。并勒令三军,停止杀掠,违令者斩,使得未死之人,得以保全姓命,在此长久居住,后更名为‘城子哨’。”传说均是昂贵因其宝物而发达,也因宝物被破坏而失败。传说中强调了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仁爱”之道,以及女性在伦理道德约束下的行为规范,遵循三纲五常;男性则以仁、恕、忠、孝、诚、信、礼、义、廉、耻等内容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因而,口头文学中道德教育,传达的主旨通常囊括了团结互助、兄弟友爱、父慈子孝、为人忠厚、反抗剥削、忠于爱情、歌颂劳动。

(三)口头文学的审美功能

口头文学的审美功能,也称之为娱乐功能。马尔库塞在《审美之维》中说:“艺术的消亡,只有当人们不再能够分辨真实与虚假、善良与丑恶、美丽与丑陋、现在与未来时,才可能为人接受。这将是在最高的文明阶段存在着的完全蒙昧主义状态,这种状态的确有其历史的可能性。”⑥审美是通过了解口头文学中的形象、主题想象等艺术形式,而精神振奋,获得愉悦的享受等精神上的满足,达到超越现实的一种自由境界。卡希尔认为:“不再生活在事物的直接实在性之中,而是生活在诸空间形式的节奏之中,生活在各种色彩的和谐和反差之中,生活在明暗的协调之中。审美经验正是存在于这种对形式的动态方面的专注之中。”⑦在传统村落中,口头文学更多迎合了当地人的审美娱乐需求,对神话传说的情节安排以及主题的安排更生活化。城子村流传的“姊妹墙”的传说亦是如此:

“将军第”的后墙基石,是一堵高大的石墙,石墙全部由毛石叠垒支砌而成,没有打磨錾凿的痕迹和灰浆粘合的影子,斜口之间,衔接十分紧密,远看挺立如陡崖。石缝呈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光洁而美观。历经百余年风雨,依然牢固如初。传说李将军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在飞凤山半坡选中一块地盖将军府。按照设计图,正房后墙正好在一斜坡上,但倾斜角度大,加之土层松软,所以一连几伙有名石匠看后,都摇头不已,不敢接下活计,他们一致认为这堵石墙高、斜、陡,非人力可为,因此十多天过去了,仍没人敢来应工。眼看动工的吉日一天天逼近,李将军心急如焚,只好听从管家的建议,许与重金,张榜招揽能工巧匠。张榜这天,来了两个姊妹,众目睽睽之下,揭下榜文,声言她们能接下这活计。众人一见,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谁都不相信姊妹俩是做石活的角色,谁知她们语出惊人,说:“这堵石墙我俩三天完工”。大家就听后,起哄骤然而起,都以为是大公鸡吃水──涮嘴。

李将军深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既口出大言,必有惊人才能。于是上前对姊妹俩道:“时间不在乎,完工之日,我定不失前言,必重金相酬,只是……”妹妹打断李将军话语,接道:“如三天不能完工,我姐妹俩一辈子到你家作婢为奴,绝不反悔!”

头天、二天很快过去,一不见姐妹俩开山采石,二不见破土挖坑,丁点动静都没有,大家都等着瞧笑话,谁知到了第三天,天刚蒙蒙亮,大家到工地一看,“天啊!”一堵齐整坚实、光洁平直的大石墙巍然矗立在眼前,人人张大嘴巴,吃惊得不得了。

这时有人说:“这简直不是人,是神!”李将军惊喜之余连忙派人寻找俩姊妹,谁知杳无踪影。有人感叹:“我们城子风水好,是仙女下凡来了。”后人有诗,专写此事:

纵横交错石墙壁,百年根基将军第;

鬼斧神工今朝见,测猜姐妹神仙女。

从此城子村就称这堵石墙为“姊妹墙”。

同样,如上文中的“龙马飞刀”“阿嘎建房”“太阳山和月亮山”等内容,体现的传统伦理道德的团结互助、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尊重、日常生活的智慧与勤劳、幸福的爱情以及人类的繁衍等传说,都属于一种情感的满足,使人听后感到愉悦。

三、结语

口头文学依赖于口头语言来传承,传统村落的口头传说围绕着当地人的社会生活展开,成为民众认知、教育和审美的一种方式,体现了口头文学的多样性的社会功能,并且三者密不可分。口头文学的认知功能是审美功能的基础,而教育功能和审美功能也是统一体,那么,口头文学的认知功能和教育功能则需要通过审美功能来实现。反过来,审美观念又是文学的认识功能和教育功能的必备条件。既然作为传统村落,口头文学将会是支撑村落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认识和理解口头文学的文艺属性和民俗文化属性,势必将更有利于充分发挥口头文学的三大功能。因此,正如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1943-)把文学视为“话语实践”(discursive practices),而福柯认为“话语实践”的是一个整体场域,传统村落正是口头文学“话语实践”的一个有效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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