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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四十年:再想象与再结构
——一个简要的提纲

2018-09-28张颐武

文艺评论 2018年3期
关键词:纯文学现代主义网络文学

○张颐武

人们常常把1978年8月11日《文汇报》用整版的篇幅发表卢新华的小说《伤痕》作为“新时期文学”的开端,这个标志性的事件确实具有着某种象征性的意义。从那时到今天,历史已经走过了40年的历程。记得那时的我还是一个高中学生,在8月11日的三四天之后,一个我父亲的友人,傣族作家征鹏来到我家在中央民族大学宿舍的小平房,他和我父亲天南海北地聊天,他谈起《伤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说这篇作品分量太重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伤痕》这部小说,马上就费了一番功夫到民族大学的图书馆找来看了。看的时候为主人公的命运而悲伤。没想到那个我和“新时期文学”相遇的时刻,在后来会成为一个文学分期的起点,而对我来说,那种意外与历史时刻劈面相遇的感觉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成为自己从事文学工作的支撑。那个时刻距今已经40年了,历史带着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

从1978年的“新时期文学”发端开始,中国文学走过了40年的历程。这个40年的时长,已经超过了传统分期中的“中国现代文学”的30年,也超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新时期”之前的将近三十年。这一段的中国文学的发展已经是有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格局和意义,已经在整个世界文学中凸显了自身的重要的价值和意义。这一段的中国文学可以说既是五四以来新文学的重要的历史转变的时代,也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文学时代。从1978年的那个开端开始,40年来中国文学所发生的改变是如此地巨大。它所带来的新的空间和新的想象力已经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新天地之中。中国文学的面貌和它与世界文学的关系的再结构的历程,其实让我们走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学世界里。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其实和中国的历史的演进有着深刻的联系。文学一方面受到了自己的这个大时代的影响和塑造,另一方面也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影响和塑造了这个大时代本身。这是一个“再想象”和“再结构”的历程,也是一个中国自身的变化和世界的变化相互交织的进程。这个文学方面的改变的重要性应该说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在这里,我仅仅提出一些值得关注的重要的标识点,这些标识其实是极为重要的,它们为文学的变化提供了关键的路向。“再结构”是“再想象”的前提,而“再想象”则为“再结构”提供了动能和机会。

“再想象”和“再结构”是相互关联的进程,但其脉络可以分开讨论。首先在“再想象”之中产生文学的某些关键的变化值得抓住。

我们可以看到,文学“再想象”的进程其实是一个对于文学的表现形态和表达方式的再想象,也是一个对文学的本身的再想象的进程。

第一,现代主义的想象方式的介入造成了关键性的改变。“再想象”的最重要的变化是“新时期”中国文学开始引入了“现代主义”。“现代主义”在当时既是形式的震撼,也是内容的新的空间。虽然现代主义在中国新文学中一直有一定的影响,但从来没有像“新时期”这样被全面地介绍和如此深入地卷入了中国文学的进程。因此西方20世纪以来的“现代主义”的主潮和发展中国家一度兴盛的现代主义的不同变体如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当时对于中国人对世界的想象形成了很大的冲击,现代主义其实不仅仅是一种形式,而且是一种想象和观察世界的角度方式。现代主义和五四以来的文学主流的现实主义之间的复杂的激荡交融是40年来中国文学发展的关键。现代主义当年是作为一种全新的事物进入中国文学之中的,而一度和写实主义并置,并促成了中国文学的“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彻底的分化的过程。现在的中国“纯文学”的主流方式就是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融合。这种融合主导了当下的“纯文学”写作,也构成了纯文学写作的基本的形态。当下的纯文学小说,从莫言、贾平凹、刘震云、王安忆等到葛亮、徐则臣等作家都是这种主流风格的践行者。这种以现实主义的故事架构和人物设置与现代主义的象征、心理描写和叙述方式变化相结合的路径已经在当下变成了“纯文学”的主流。现代主义观察世界的方式和角度深刻地改变了中国文学。这种改变其实是文学从一种“民族寓言”向“后寓言”的对某种“人性”的观照的转变的形式上的内在的动力。而现代主义的影响逐渐将原有的“新文学”的支配整个文学的架构向一种“纯文学”和“通俗文学”分化的状况转变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性。同时为中国“纯文学”的全球性提供了基本的理解的架构,也为文学与社会的重构提供了历史的条件。

第二,中国文学从对“民族国家”在现代性中国所面对的巨大的焦虑和痛苦向一种对于“人性”的思考观照的转变其实是异常重要的。五四以来,中国在现代世界中的挫折和失败带来的对“国民性”的反思和振奋民族精神的要求为中国文学带来了强烈的使命感。塑造现代的“国民”的要求一直压抑了对于文学“消费”的愿望。而这40年来的文学则有了根本性的转变。对“国民”的塑造和对“消费者”需求的满足同样成为文学的功能的重要的部分。对于“人性”的来自某种中等收入者特性的理解和观照也成为了当下文学的多元性的一个重要的部分。网络文学的消费性则更加清晰,它的崛起带来的新的变化会对整个文学的发展形成全新的格局。这些变化其实对于中国文学来说是具有着重要的意义的。文学的功能和作用实际上有了和过去相当不同的展开。一种新的“中国”的想象和新的对于“人”的想象开始呈现出来。这些都超出了原有的“新文学”的范畴,而形成了全新的文学。中国文学的想象力的边界显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展开。

第三,中国文学由于这40年的发展演变,其整体风貌也有了深刻的变化。原来的以“感时忧国”为中心的沉重的“悲情”已经逐渐变化为新的多样的风格和类型的展开。“纯文学”以现代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混合风格为中心的定型已经稳定。而原来并不主流的类型文学现在已经成为文学的重要的方面。如科幻文学等类型已经有了重大的突破性的发展。而网络文学更发展出了许多全新的表达方式和风格,形成了世界文学中都罕见的新的文学形态。

中国文学的“再结构”既深刻改变了自身的结构,也改变着整个全球文学的格局,给原有的“世界文学”添加了全新的因素。

首先,汉语写作从20世纪中叶开始的在中国大陆,中国港澳台地区和海外华文文学的各自发展的形态,在这40年中已经结束。当下以中国大陆为中心的全球性的汉语写作和出版的机制已经完全形成。因此,当下的汉语写作显然都受到中国大陆为中心的“虹吸效应”的影响,而一些论者讨论的“华语语系文学”显然并未形成势头。而是出现了以中国大陆为中心的相对统一的汉语文学的文学空间。实际上,由于冷战结构所形成的20世纪50-70年代的原有的汉语文学的分立结构反而由于中国大陆的快速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而发生了新的整合和集聚。这种作用形成了汉语文学的无可争议的以中国为中心的效应。这所形成的变化在今天更为清晰。

其次,中国文学内部在这40年中完成了“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分化。同时,中国文学内部出现了与其他语言的文学中尚未出现的最重要的新的现象,一种可以和纸质文学并立并相对独立发展的网络文学。这一现象是具有世界性的意义的。中国网络文学在最近的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中一枝独秀,发展迅速,已经形成了巨大的规模,无论作者、作品和读者都是极为庞大的。这一现象的出现为中国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新的动能,也改变了原有的文学结构。一方面是传统的纸质文学也平移到网络中。另一方面网络文学也形成了和纸质文学平行发展的新的状况。中国网络文学其实也为整个世界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新的发展的路向和无限的新的可能性。这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在整个世界文学中的新的位置的一个最为重要的见证。

第三,中国文学已经成为世界文学的一个重要而关键的组成部分。以汉语写成的中国文学在这40年中已经跨出了原来和世界文学相对隔离的发展的状况,已经融入了世界文学的发展。这些年来中国文学的形态既在世界文学的总体格局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中国“纯文学”融入整个世界文学发展的特质已经相当清晰。它的风貌已经越来越为世界文学的其他部分所熟悉,它的形态也和其他部分越来越具有一种让人易于了解的特征。中国文学已经成为整个世界文学写作、出版、翻译、阅读、评奖的全流程的一个部分。无论从莫言等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等世界文学的重要奖项,还是中国文学的多语言翻译介绍的机制已经形成,中国读者对全球文学的了解程度等都说明了中国文学现在已经是全球文学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而且也让汉语文学成为了世界文学整体格局中的具有高度影响力的部分。中国的改革开放在改变世界格局的同时,也改变了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结构中的位置。

“再想象”和“再结构”为中国文学提供了完全不同的动能。中国文学这40年的变化既是中国大历史进程的一部分,也参与了建构这一段的大历史。当下的中国文学的想象和结构也已经趋于稳定,我们看到中国文学已经形成了新的格局。未来正在这里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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