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尘土都不曾留下
2018-09-27余嘉
余嘉
初二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他坐在我左侧后面两排的位置,恰好和我的好朋友是同桌。一次课间,我去好朋友那里闲聊,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在一边居然也听得莞尔。我一向很不起眼,从来没有想过能感染别人,他的微笑,一下子就在我眼里扎了根。
我开始注意他,和我的好朋友整晚整晚地谈论他,为他写诗、画画。每天上学,还没有进教室,我就迫不及待地从窗户外寻找他的身影,为了见到他,每节课至少回头两次。
他好像发现了我在注意他,也开始关注我。我转过头去看他时,常常会撞到他的眼神,然后两个人心慌意乱地别开脸。
初三的一次期中考试,我们恰好分在同一个考场,他的成绩比我好很多,很快就做完了,而我还在吭哧吭哧地演算。算到一半,我习惯性地抬头找他,发现他手里拿着试卷,半侧身坐在座位上,一副想要交卷的模样。但是他始终没有交,只是看看我、看看老师,直到考试结束。我猜他是在等我一起,不想把我一个人落下。虽然直到那时,我们还几乎没有说过话,但这并不妨碍我心底的甜蜜如热带风暴一样肆意地扩散。
快中考的时候,他连着3天没有上学。我很担心,托好朋友偷偷打听,才知道他病了。幸好,那时候大概全国都有一人生病、全班皆去探望并送课堂笔记的风气。我就跟着一群人,忐忑又欢喜地去了。
他们家住在县郊的一个村子里,五月的阳光十分明媚,照得庄稼和土路都明晃晃的。快到他家时,一阵热风突至,卷起漫天的尘土向我们扑来,把几个县城里长大的女生惊得大叫起来。直到进了他家的屋子,大家还心有余悸。他听过这件事后很内疚,不停地向大家道谢。我热切地看他,看他的家和他的家人,却又胆怯地往人群后面躲,怕被他看见。
后来高中时不在同一个班了,偶尔在楼梯遇见,我们假装不认识,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彼此追随;大学不在同一座城市,倒开始通信,却总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类似于革命青年的互相勉励,或者同乡人之间的寒暄慰问。我很想问他,对我到底有没有动心,为何还不来靠近,可直到毕业,直到渐无音讯,也没能问出口。
十几年后,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居然意外地在某座城市和他联系上了。约定见面的那天,我很兴奋、很紧张,心情起伏得无法用文字形容。他一如當初我喜欢时的那个样子,不同的是,他第一次坦然地直视我,向我走过来,跟我握手。我一边努力地保持矜持,一边压抑不住激动,和他回忆当年的班级、同学。
讲着讲着,我发现我好像在唱独角戏,而对面的观众只是出于礼貌给我零星的掌声。一瞬间,委屈、难堪全都涌了上来。于是我换了个话题,跟他说起当年的那阵风沙,如何把我的眼睛迷得睁不开。他脸上显出讶异的神情,问道:“那次你也去了吗?我完全没有印象,当时还真没有注意到你。”说完,他歉然一笑,又弥补一般地告诉我,现在他的老家已经完全变样了,所有的土路都铺上了柏油。“再也不会有灰尘了,欢迎你回老家看看!”他用发言人的口吻,做了个总结陈词。
他的话让我所有的不甘变成了沮丧。我一直以为自己有过的烽烟弥漫的青春,原来连尘土都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