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的印痕
2018-09-26孙霞
孙霞
直到现在,父亲的两个肩膀上,都有着深深的印痕。
那个夏天,正值割稻打谷的时节。打谷机有好几百斤重,别人家要么是夫妻俩拖,要么是父子俩拖。弟弟还小,而母亲骑自行车下坡时为了躲避一个乱跑的男孩,把自行车骑进深沟里,摔断了右腿后,就再也做不起“敖”(强)人了。这样一来,父亲自然是舍不得花钱请帮工的,帮工每天要工资,还要管好吃好喝呢。
父亲想了一个办法:用一根扎实的长麻绳系在打谷机踩脚的中间,拖打谷机的时候,将麻绳往肩上一搭,再弓着身子拼命地用力往前拉。左肩膀拖红了,换右肩膀,右肩膀拖肿了,再换左肩膀,最后,两个肩膀都麻木了,不痛了,留下两条深深的“沟”。家里本来就有五亩多稻田,再加上承包别人家的,加起來有十几亩。为了赶时间,父亲只好把晚上也利用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都休息了。远远地,“嘭,嘭”……传来打谷机的声音,站在打谷机上的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没有跟我们念叨过这些,更没有埋怨过。只有一次,父亲在饭桌上轻描淡写地说:“昨晚上打谷子到半夜,好饿哦!带了粥过去吃,吃了几口,才发现馊掉了。”
稻子割完,我们终于可以帮父亲打谷子了。孩子毕竟是孩子,喜欢做自己没做过的事,尤其是喜欢做大人做的事。以前,我们只能帮父亲递禾把,现在,也轮到自己打了。那十足的劲头,跟第一次学会骑自行车的兴奋有得一比。“看事容易做事难”,不要小瞧踩打谷机,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实际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光用蛮力是不行的,如果踩得不合拍,掉谷筒就会反着转,禾把往里卷,谷子下不来。还有,下去拿禾把的时候,不能耽搁太久,等打谷机快停下来再去踩,又得费很大的劲儿。刚开始,我和妹妹不是把打谷机踩反了,就是速度太慢,一顿手忙脚乱。两个人的额头上汗如雨下,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尤其是轮到休息,将头上的草帽取下来的时候,那感觉不是一般的不舒服。
令我们遗憾的是,拖打谷机的时候,我们不能给父亲搭上一半的力。因为我们根本就抓不住打谷机旁边的“耳朵”,就算是抓住了,也没有力气拖得动。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男孩,一个壮壮实实的有力气的男孩,就像我堂哥新民那样,跟大伯一起,每人抓住箱桶的一只“耳朵”,憋足全身的力气,喊声“一、二、三”,然后,一下子将打谷机拖个七八米远。没办法,父亲依旧只能用他绑的那根麻绳。我和妹妹在后面推。那个时候,父亲像极了列宾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姿势简直是一模一样!他的两只脚一前一后,身子弯曲着向前倾,放绳子的那个肩膀明显地倾斜下去,两个小腿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跑了出来。一切准备好了,他艰难地迈上后面的那只脚,再迈出前面的那只脚,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我和妹妹站在后面,两只脚也像父亲一样一前一后,弓着身子,等着父亲用力的时候,用尽吃奶的力气跟着在后面推。
父亲的步子很匀称,每一步都很有力度,踩在泥土上,也踩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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