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剃“龙头”
2018-09-26陈永明
陈永明
在乡下,元宵节一过,年就算过完了。接下来,便是城里乡下都很在乎的日子,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
在民间,便有“二月初二剃龙头”的说法,认为这一天剃头,可以给人带来“红运当头、福星高照”的祥瑞。
父亲常说,二月初二“龙抬头”,剃了“龙头”,好跳“龙门”。记事时,每到二月初二这天,父亲都要请住在隔壁院子、曾经在部队当过吹号兵的二伯到我们院子,帮衬着为我们弟兄三个“剃龙头”,然后再给父亲剃头。那时家里穷,也没条件拖家带口进城去“剪脑壳”理发,多数人家都自己买了剃头刀,需要时便在家里请人剃头,或者找机会到隔壁人家“赶水”。
记得,我在上初中的第一年,二月初二正好是周五,学校下午不上课,我早早地去排了也不知多久的队,理了发便回了家。那天天气正好,春日暖洋洋的,父亲心情好,他说他也想剃个“龙抬头”。热水烧好了,同院子的大伯正好有事出去了,隔壁二伯恰好也不在家,父亲洗好头,便摸索着自己剃头。
父亲身体不太好,常年离不开那时止咳特效的西药片“麻黄素”。父亲的头剃到一半时,忍不住一阵干咳,不小心耳朵旁的鬓角便划了一道血痕,瞬间,一串血珠珠像蚯蚓似的就爬上了父亲的脸。为了继续剃去另一半湿漉漉的头发,父亲便叫我为他剃头。
我从小就怕剃头,小时候多半是给上一两分钱,或者烧个鸡蛋哄着,才能在哭哭啼啼中剃完头,更不用说给别人剃头了。特别是听见父亲叉着八字形的腿,在自己粗糙的劳动布裤腿上“唰唰唰”宕刀子的声音,心里边便一阵阵发紧,随后看着明晃晃的剃刀在自己头上痒酥酥地游走,在头皮上火辣辣的生疼中,“嚓嚓嚓”地将自己的头发刮了掉在地上,背皮子就一阵阵发凉,好不容易才能熬到剃完自己的“龙抬头”。
虽然多多少少有点心有余悸,碍于父命不可违,也不能看着父亲一个“阴阳头”就下地干活。我便抖手抖脚拿起剃刀,要往父亲头上下刀。父亲说,别忙,接着叫我从灶房找来了一条吃饭用的矮板凳,父亲则坐在草凳上,要我跪着为他剃头。父亲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何况老辈人的头,别人包括晚辈是不可以随便就碰的,发肤受之父母,得有尊长之分,不可以坏了规矩。
本来就很胆怯、心虚的,被父亲这么一說,自己心里就更紧张了,但还得跪在板凳上,接着父亲摸索着剃得半途而废的头发,继续为父亲剃“龙头”。
左手抚着父亲的后脑勺,拇指和食指交替着绷直头上松垮垮的头皮,试着把稀稀疏疏、软塌塌的黑发和白发从头皮上刮下去。只听父亲嘴里“咝”的一声,头微微扭了一下,糟糕,头皮上一块表皮翻了起来,随即浸出了红红的血色。父亲说,不怕,随即拿过剃刀,在他大腿裤子上一上一下、一反一正宕了几下,又在腿上示范着如何下刀剃发。父亲说,心要静,刀背平靠头皮,微微抬起,把握好刀口和皮肤的角度,上下平着刮就行,切忌不能左右拉锯子似的移动刀口……父亲越说,我心里越慌。父亲鼓励我大胆地下刀,不就是剃个脑壳吗,未必还有“背一背、担一挑”累人?听了父亲的话,我麻起胆子,几乎是闭着眼睛,跪着在父亲松弛的头皮上刮下了一绺头发。父亲说,就是这样的,摸索着就会了。父亲半边头上的头发就快要被我剃完了,正当我自以为会剃头了而有些得意的时候,哪晓得跪在膝下的小板凳偏了一下,我酸软的腿也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顿时,父亲右边太阳穴旁一小块皮肤又翻了起来……我几乎傻眼了,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父亲却嘿嘿一笑,安慰着我,风趣地说,没啥大问题,收音机里头不是在说,不流血流汗哪来的革命成功。末了,父亲还说,我们在农业上种庄稼、你们在学校里读书,还不是一样的道理!我暗自庆幸,幸亏真的没啥大问题!正好,同院子的大伯赤着脚背着牛草也回来了,既为我解了“围”,也为父亲清理干净了头上没剃完的发,圆了父亲剃“龙头”的愿望。
是啊,不流汗哪来的成功,不付出哪来的收获。怀揣父亲的教诲和感悟走到今天,一晃四十年就过去了,那原始的剃头刀虽已锈迹斑斑,早已淡出了乡村绵长的视野。然而,生活的剃刀依旧锋利无比,“龙抬头”的美好祈愿仍在心底继续,那段抹不去的乡愁和记忆仍在继续,父亲剃“龙头”的美好向往和家风良训仍在传承中继续。
四十年了,每年我都会在心里为父亲剃一个“龙抬头”。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