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角看《钢琴教师》女性形象
2018-09-26许培哲
许培哲
摘要:奥地利作家耶利内克是当代女性主义文学作家之一,《钢琴教师》是其经典之作。文本尝试从女性主义视角去解读《钢琴教师》中的女性形象。母亲把女主埃里卡视作另一个自我,试图打造完全从属于自己,并在事业上能有所成就的女儿。这样的母亲其实是父权社会中父亲形象缺失后取而代之的代言人,并对埃里卡实施了压迫与剥削。女主人公因此走上了性变异的道路,并最终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关键词:女性主义 《钢琴教师》
中图分类号:I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8)11-0083-02
女性主义,亦称女权主义。女性主义批评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这种批评理论来源于欧美的妇女解放运动。女性主义理论本身有众多分支。但其基本观点都围绕着对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拆解及性别观的多样化。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处于中心地位,而女性则面临着歧视和偏见。女性主义主张妇女不再是被动的受害者,而是具有主动性的能动者。女性主义就是要对这样的文明进行批判,为女性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与地位。伍尔夫、波伏娃、克里斯蒂娃都是女性主义批评的重要代表人物。
而奥地利女作家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正是女性主义作家之一。她是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耶利内克以其作品激烈批判男性专制、社会弊病和暴力而著称。耶利内克的作品主要以妇女为主题,但最终妇女大多无力逃脱凄惨命运。一个个遭遇无奈境遇的妇女在耶利内克的笔下愈加立体,被展现在读者的面前。《钢琴教师》是其经典之作,被称作耶利内克的半自传体小说,同时也是她最具争议的一部作品。
《钢琴教师》描述了身为钢琴教师的埃里卡自幼在母亲极强的控制管教下逐渐走向心理变态的过程。埃里卡的父亲在其幼时就因精神病被送到疗养院中,因而埃里卡的生活完全处于母亲的控制之中。母亲每时每刻都要掌握埃里卡的行踪,埃里卡的穿衣、交友也都要由母亲来决定。生活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之下给埃里卡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摧残。她打击斥责自己的学生,在公交车上偷掐少女大腿,甚至把碎玻璃偷偷塞到情敌的口袋。这一系列的行为无不暗示着埃里卡的变态心理。年龄已至不惑的埃里卡还是没有结婚。遇到男学生克雷默尔之后,埃里卡压抑多年的感情有了宣泄的出口。但她的性观念与众不同,她向克雷默尔提出书面请求,要求他对自己实施性虐待,而最终依然没有实现性和谐。受挫的埃里卡在故事的结尾将刀子刺向了自己,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从女性主义视角来看这篇作品,女主人公的性变异、文中的母女关系及父权的消失都值得我们深思。本文就将从这几方面来解读《钢琴教师》中的女性形象。
一、性变异
与女性主义不可分割的怪异理论提出,要跨越性别类型的尊卑顺序,结构性别身份非此即彼的划分。我们常说的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都是契合男权社会价值观念的类型。怪异理论就是要打破两性界限,颠覆传统的性别观念,从而解放女性。从社会性别角度出发,女性应该是胆怯害羞的、被动的、顺从的。这不仅是生理性别决定的,更是社会传统价值观念所认可的女性心理身份。《钢琴教师》中女主人公埃里卡虽是女儿身,但是也具有男性特征。作者有意把埃里卡刻画成男孩子的形象,将其置于传统两性界限的边缘。比如观淫原本只是男人的特权,女人是要被观看的。而女主人公能自如出入性商店,成为这里唯一不做表演的女性,行使了男人们观看淫行的权利。埃里卡还把偷窥他人交欢当作自己的乐趣,她专门走到附近有人交欢的草丛或灌木丛中,投入地偷窥并且大胆地行动,在想被发现和不想被发现中迷茫。而这些行为我们在传统社会中一般习惯性认知为男性行为。
除了埃里卡的社会性别与传统的社会性别有着区别以外,小说中女主人公埃里卡身上還有着性欲倒错的现象以及怪异的、不寻常的性观念。压抑机制把埃里卡逐渐推上精神崩溃的边缘。而她纾解的方式就是通过自己的特殊癖好。她把出入性商店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么步入歧途,但是埃里卡总是要另类的东西,她恰恰是个另类。”原文的表述也让我们了解到埃里卡在当时社会的出格。而即使在这她也没有任何触动和激动,她来这里纯粹是为了自己消遣。埃里卡期待得更多,因而她还有另外一个癖好,那就是自虐。父亲的万能刀片是她的“作案工具”。埃里卡不只是切割自己的肉体,她还渴望着伤害自己的性器官。文中女主人公最重要的性特点是,她敢于向自己的伴侣以书面的形式提出自身的性欲望,那就是通过性虐待来实现自己的性幻想。当然作为学生的克雷默尔还不经世事,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行为,两个人在几次纠缠中最终还是没有实现性和谐。
二、“镜像”中的母女关系
女性主义运用了拉康的“镜像”理论,但以安提戈涅代替了俄狄浦斯,来研究女性的主体性及母与女的关系。母与女此时不是两个“分离的个体”,而是一个“双重的自我”。拉康认为,自我的建构离不开自身也离不开自我的对应物,即来自于镜中自我的影像;自我通过与这个影像的认同而实现。此时的埃里卡对于母亲来讲就是镜中的自我。
《钢琴教师》中埃里卡的人生一直是沿着与母亲同一化的轨道发展的。四十多岁的埃里卡还跟母亲每夜同枕而眠,生活的一切都要受母亲支配。母亲生活中的重心全部也放到了女儿埃里卡身上,埃里卡是要成为钢琴家的,所以所有跟音乐无关的事情都被冠上了“爱慕虚荣”之名。埃里卡十指不沾阳春水,母亲希望她把精力全部放到钢琴事业上;埃里卡不能买自己心仪的衣服,母亲认为这些“使丑陋的头拉得更长”;埃里卡更不可能结婚,因为母亲觉得自己的女儿不能隶属于什么人。母亲对女儿的控制可以说达到了让人难以接受的程度。下了班要每天保持按时按点到家,绝不允许在路上耽误;无论是去听音乐会还是咖啡厅都要能够通过电话联系;连晚上趁母亲睡着了去欣赏衣裳而已也要被惊醒的母亲告诫——埃里卡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个体了,母亲把她视为另一个自我,必须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甚至把她看作自己的财产,而母亲就是这个财产的主人,文中提到“财产的主人”学到的是:信赖虽然好,但监督更为恰当。为了使自己的财产不逃开,她要尽可能使它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动。
而长期受到母亲控制的艾丽卡把母亲的不幸遭遇当成了爱情教科书,意欲如法炮制,驾驭自己的情人。
除此之外,基于竞争的需要,婴儿与镜中映像的自恋式认同不可避免地被各种各样针对他人的攻击性态度所取代。婴儿与自我影像、婴儿与他人之间一方面表明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互相依恋的关系,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同时存在着攻击性和竞争性。因此,一个不可避免的后果就是:婴儿与他人之间必然会陷入一场极富侵略性的竞争。母亲体现出一种属于他者的焦虑。她把埃里卡视为另一个他者,深怕她“被他人改造”,陷入父权关系和婚姻之中。而埃里卡并不是没有去反抗和抗争,作品中第一次母女之间的大冲突围绕着埃里卡的衣服展开。当埃里卡发现自己的一身套装又没了,她选择愤怒地与母亲撕扯,母亲灰白的头发都被埃里卡扯下了一绺。这时的埃里卡已经气得直哭。但此时她心里所想竟不只是咒骂母亲卑鄙的行为,她还希望母亲能够热烈地亲吻自己并马上同自己和解。我们可以看到母亲与埃里卡之间的关系既富有攻击性,又具有同源性,就像人体对着镜子中的影子那样。其特征是已不能分辨,不能区分谁是自己,谁是别个。
三、父权的象征性消失
“父权制”是女性主义研究的核心概念,“父权制”也被认为是男权制。凯特·米利特提出:“父权就是父亲的权力,父权制指一种家庭—社会的、意识形态的和政治的体系,在此体系中,男人通过强力和直接的压迫,或通过仪式、传统、法律、语言、习俗、礼仪、教育和劳动分工来决定妇女应起什么作用,同时把女性处置于男性的统辖之下”。女性在社会结构中的边缘身份被引入家庭结构中,同样成为权与欲的客体,被父权所指称。
在父权制的社会体制中,父亲要承担整个家庭的生活福利,因此也在家庭中具有权威,女性处于从属于男性的地位。然而《钢琴教师》中父权都象征性地消失了,甚至可以说是不在场的。作品用了寥寥几页来刻画父亲的形象,可见作者基本上将代表传统父权的男性家长放逐在文本之外,点到为止。文中男性家长没有被赋予具体姓名,读者无从获悉埃里卡的父亲的名字。德语原文中使用了“der Vater”(父亲)或者“der Papa”(爸爸)这样的单词,我们只能知曉其身份,不知其名字。这里男性家长虽然被写进了文本当中,但却始终置之于“去势者”的角色,形成了“去势模拟”的透视镜。
《钢琴教师》中父亲的形象是一个近乎失明又患有精神病的男人,在出场的几页中提及被送到了奥地利州疗养院。此时的父亲完全认不清方向,并且已经糊涂了。他甚至已经不能完全自理,需要肉食店的老板开车把他送到疗养院。可以说进了疗养院的父亲,其所代表的父权也处于权力关系中的弱势。为了少弄脏一点,病人被要求大多数时间躺在床上;父亲的衣服也被邻床偷走;很多事情禁止父亲做,父亲干什么都是错的。父亲所代表的权利象征已经弱化,随着男性家长的象征性消失或者说不在场,女性家长在这样的环境下拥有了发言权,文中的女性人物理论上来讲也无需受传统宗法男性家长的钳制了。
那么埃里卡是否就真的逃离了父权体制呢?答案是并没有。母亲扮演了内化的角色,在性别特质上由女性转向男性的替身。她的身份不仅只扮演女性压抑主体,也替代缺席的宗法父亲/家长。女性家长虽然貌似是一家之主,但从本质上讲并不是独立自主的。在否定了男性家长的主体后,女性家长继承了父权主体身份,依然没有完全脱离父权体制的象征秩序,成为父权制的同谋。这可能也是作者原文中全程也没有提及母亲姓名,只使用“die Mutter”(母亲)的原因。此时母亲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物形象,而是虽扮演母亲身份,却行使着父权社会对女性压迫事实的权利体。《钢琴教师》虽可属无父文本,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统治、压迫、剥削依然存在。在经过一系列的挣扎之后,压抑的主体埃里卡最终的结局还是以死亡来结束这种压迫。这也喻示了女性在父权社会中无力对抗男权统治的惨淡命运。
通过本文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出,耶利内克塑造的女性形象虽成长环境并无父权的压迫与统治,但无形中受到了镜像中另一个自我,也就是母亲的压迫,母亲变相行使了父亲的权利,女主人公埃里卡逐渐走上了性变异的道路,在与父权的抗争中她无路可走,最终选择把刀子刺向了自己。女性主义视角的解读让父权的压迫更加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在这样的权利背景下女性最终只能迎来悲惨的结局。
参考文献:
[1](奥)埃尔夫丽德·耶利内克.钢琴教师[M].宁瑛,郑华汉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
[2]杨莉馨.西方女性主义文论研究[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2.
[3]程锡麋,方亚中.什么是女性主义批评[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
[4]陈志红.反抗与困境 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中国[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
[5]柏棣.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6]满珂.社会性别研究中的“父权制”概念探讨[J].民俗研究,2013(2).
[7]刘文.拉康的镜像理论与自我的建构[J].学术交流,2006(7).
责任编辑:刘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