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报道中的“万顶钢盔运动”

肖伊绯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国民政府面对国家民族的空前危机，在外交、军事、政治上举棋不定，未能作出及时、有力、坚决的应对；同时，中国军队对日军发动侵略行动的预计不足，加之军械装备、物资供给均无法及时跟进，整个抗战局面十分被动。之后，东三省迅速沦陷，华北告急。

日军炮火之下的华北民众发起各种抗日救国组织，开展各种募捐援军运动。其中，北平各大院校师生发起的援军运动形式多样、效果显著，尤以燕京大学发起的“万顶钢盔运动”最为引人关注。笔者查阅了20世纪30年代关于此次运动的多种新闻报道，发现以北平《世界日报》最为翔实细致，故而在此撷取一组该报报道，酌加整理关联，将这一史实呈现如下。

燕大中国教职员决捐薪三月作抗日费用学生抗日会举行万顶钢盔运动

【特讯】燕京大学教职员抗日会，自与学生合作以来，即积极筹备一切工作，该会于昨日召开全体大会，通过议案十项，并由郑振铎拟妥告全国将士文，兹分志于左。

教职员抗日会（一）议决，举洪煨莲为本次会议临时主席，（二）议决，依照以前扣薪比率，全体中国教职员，扣薪三个月，作抗日费用，（三）由委员会选代表，赴平调查各机关对于军事化学之计划，及设备，相机联络进行，（四）议决，准委员会组织新闻委员会，指定黄宪昭为主席，（五）议决，准委员会组织治安委员会，委员人选，由委员会选推，但必须包括各区（按地域分为海甸成府等）代表在内，（六）议决，准委员会组织抵制日货委员会，委员人选，由委员会选推，（七）议决，学校既经提前放假，本会在可能范围内，尽量与学生合作，（八）如何与学生合作，委托委员会全权办理，但遇委员会请会员协助工作时，任何会员，不得推辞，（九）改定委员会名称为“燕大中国教职员抗日会执行委员会”，以别于其他委员会，（十）在万分危急下，我等应对时局，取如何态度。对学生取如何态度，请委员会拟定原则，交本会讨论。

……

【又讯】燕大学生抗日会，昨晨举行全体大会时，通过议案三项，（一）由本校全体同学，具函派本校山海关慰劳队向本地军事长官，请求与前方将士以充分供给，（二）每日下午五时半，全体列队举行下旗礼，（三）星期日晨操，照常举行，该会除履行大会议决外，并决定请全体同学举行“一万顶钢盔”运动，希于最近期内，募得钜款，向美国购置万顶钢盔，以增前方将士之战斗力云云。

这是《世界日报》1933年1月15日的报道，也是北平报刊最早出现有关“万顶钢盔运动”的报道。从中可以看到，尽管因战况、时局紧张，学校已提前放假，但广大师生竭尽所能，全身心投入各项抗日活动之中，包括教职员工捐薪，呼吁抵制日货，学生组队赴前线慰劳等。与之相呼应，“万顶钢盔运动”拉开了序幕。

显然，这项旨在“增前方将士之战斗力”的募捐钢盔的运动，比之普遍意义上的捐资援军、抗日宣传更具实用性，因此也更引人注目，在当时北平各大院校已广泛开展的各种抗日活动中迅即脱颖而出。

1月17日，“万顶钢盔运动”得到了来自中国军队前线将士的回应，进一步提升了该运动的影响力，促使更多捐资者投入其中。《世界日报》刊登了“燕大教职员抗日会捐助避弹钢盔，该校工友亦起而抗日”的消息，原文摘录如下：

【特讯】私立燕京大学教职员抗日会执行委员会，前以该校学生抗日会之山海关慰劳队返校报告，谓据何柱国声述，目下前方将士最需要者，为当欧战时美国所造之避弹钢盔。特于上次会议时，提出讨论，全体委员，确认该项钢盔为保护将士之利器，遂议决应迅速捐购二千五百顶，至于能否再行多捐，须俟下次全体大会时决定。又该校女职员，现发起为前方兵士制御寒手套运动，期于最近期内，制成手套数千副，捐送前方将士应用，其办法系由各个人担任手工，教職员抗日会供给材料，制法甚为简单，且极合用云。

【又讯】燕京大学工友陈玉等九人，见该校学生会及教职员两方面，均先后组织抗日救国工作，昨日（十六日）亦发起组织抗日会，参加各项工作，并鉴于前方军士之需要，决定起始募捐，购置钢盔四十顶，输送前方运用云。

1月25日，在北平各大院校寒假期间，北京大学教职员将捐办伤兵医院并置买钢盔等军品的报道见诸报端。此时，燕京大学“万顶钢盔运动”已在校内募得600余元捐款。报道中称：“燕京大学学生抗日会，自举行‘万顶钢盔运动以来，进行颇力，兹据该部负责人谈称，现在确已募得六百余元之数，北平与天津各处代收数目，现尚不知，此六百余元乃仅在该校校内所募得者。”此外，因受“万顶钢盔运动”的影响，还出现了在北平的海外友好人士捐资购赠防弹背心的事件，报道中称：“燕大教职员抗日会宣称，近有北平某西人，愿以三四千元之代价，捐助三十二件钢甲背心，托该会代输前方应用，使将士勇气增加，惟此西人之姓氏则秘密不宣云。”

1月31日，《世界日报》刊出一篇题为《赶快购钢盔送到前方》的评论文章。该文呼吁：“太太先生们！知否？敌人的凶焰已烧到眼前！……我们能把吸纸烟，或看电影的金钱，省下来四元（合美金一元）买一顶钢盔送与前方的兵士，保护他们的头颅，不为敌人无情枪弹所殒；就无异于替后方的我们，执行了捍卫国家的职务，真的！”该文刊出后不久，国民党元老吴稚晖在南京发表讲话，其中提到：“十九路军虽然是勇敢杀敌，但戴的是布帽，哪能抵得住倭奴的钢盔？”可见，全国上下，由平民大众至军政要人，都已意识到中日两军在武器装备上的差距；而募捐钢盔，也正是当时人们力所能及、切实急需的援军抗日之举。

在此期间，北平邮务工会已着手募捐购买钢盔，妇女联合会也准备发起募捐钢盔三万顶的运动。2月6日，北平各界救国团体募集救国捐联会第四次代表大会议决，向银行借款预计五万元，紧急购置大批钢盔、防毒面具等军用物资，向前线输送。由燕京大学发起的“万顶钢盔运动”激发了北平民众的爱国热忱，他们为前方将士募捐钢盔的热情高涨，运动参与的层面也越来越广泛。

2月1日，燕京大学寒假结束，正式开学。在开学典礼上，该校历史系教授、燕大教职员抗日会委员洪煨莲（本名洪业）在致辞中提到因战况时局故，学校不得不提前放寒假，广大师生不得不搁置学业而从事抗日活动的种种艰苦。他说：“因为我们是爱公理，爱中国，而不得不于职业外面尽我们的力量去加紧抗日的工作；又加上前学期所未了的工作，不得不在这一个学期内补完，现在社会舆论对于学界有很严厉的批评。倘若因我们上学期的提前放假，而对我们也有误会，那就恐怕在我们抗日的工作上面，要发生了不少的妨碍。”看来，由于从事抗日工作，并因之耽误正常授课与学业，燕大师生也是承受了相当大的社会舆论压力的。洪煨莲在致辞中一再强调，学生们必须重视学业，共赴国难之际更应抓紧学习成才，才能更好地投入到抗日活动中去。与此同时，他也强调了抗日活动所取得的成绩与进展，鼓励广大师生再接再厉。他说：“现在万顶钢盔的运动，已经得到了社会上一部分人的帮助。我相信：我们若好好做下去，整个运动，是可以成功的。我们要做的事，还多着哩！”

其实，在燕大师生“万顶钢盔运动”的精神感召之下，不但北平、天津、上海各地的燕大校友会陆续发起募捐行动，北大等北平各大院校也积极响应。就在洪煨莲开学致辞之际，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也行动起来，加入到募捐钢盔的运动中。该校要求，师生至少各捐一元，待募齐1000元之后，即“全部以之购买钢盔及防毒面具等”。这则师大附中募捐钢盔的报道，与洪煨莲致辞报道在同一天的同一版上刊发出来，正可印证“万顶钢盔运动”的深入开展态势。

2月16日，远在武汉汉口的几名儿童致信燕大抗日会，将积攒的“压岁钱”共计12元捐出，并声明：“自从贵校万顶钢盔（运动）以来，各处中国儿童，踊跃捐助，我们也很愿意把过年的糖果费，节省下来捐助。”2月21日，燕大“万顶钢盔运动”款项已凑足一万元，《世界日报》即刻向全市读者报告了这一喜讯，报道原文如下：

燕京大学钢盔运动款项已凑足万元现在进行定制

【特訊】燕京大学学生抗日委员会之万顶钢盔运动，进行颇顺利，截至昨日止，连同该校教职员所捐之五千元，已有万元之数。现该会已决定在北平东城大方家胡同海京工厂，先制一千顶。教职员方面，现正接洽进行，拟借平大工学院的机器，由前新大工厂之工程师某承做二千顶，并定今日由燕大教职员中，派正式代表，赴工学院访见该院院长，正式决定云。

虽然捐款已逾万元，3000顶钢盔也开始定制了，但燕大师生的募捐行动仍在紧张进行中，毕竟离“万顶”之数还有相当距离。就在这则“特讯”之后，还有“又讯”一则，称“燕大学生会娱乐部，自九一八事变以后，即行停止娱乐”，但为募捐钢盔计，又恢复电影及游艺活动，通过这些活动所募集的捐款，仍将用于补助钢盔运动。与此同时，北大、清华等北平院校师生们也纷纷表示，要加入“万顶钢盔运动”的行列。

仅仅过去四天，2月25日，燕大又传来消息，定制的钢盔总数已达4900顶之多了。《世界日报》刊出“特讯”，报道了短时间内增长1900顶定制钢盔的原因。原来是包制钢盔的某位工程师主动削减费用，“价格极廉，每顶只需洋一元三角”（原预计每顶需三元以上），因此在原有募捐金额尚无太大增长变化的情况之下，能在短时间内增长出1900顶之多。

3月3日，“师大附中钢盔运动已募得千五百元”的新闻见诸报端；师大附中即刻用这笔捐款定制1000顶钢盔，称“俟一二日内完成后，即可送交前方将士应用”。同一天，“燕大第一批钢盔分配原则”的报道也在同一版面刊出，摘录如下：

【特讯】燕京大学所举办之钢盔运动，第一批千顶，准于下星期内完成。该校抗日会为分配郑重起见，特于前晚开会，讨论分配办法，当决定钢盔分配原则六项，按照实行，现正派遣多人，调查前方部队之合格者，以便分配。兹将该六项原则预志于后：（一）现在真正对日作战部队。（二）有组织有纪律的部队。（三）有作战能力之军队。（四）现在冲要战区的军队。（五）由本会亲自送到前方。（六）注意平均分配。

又该校参加钢盔运动者，除全校师生而外，该校工友亦颇努力进行。现该项捐款业已大部收齐。计共收洋六十二元六角一分五厘。捐款工友素入不丰。平日节省衣食，储款输将。就中更有该校前法学院院长徐淑希博士宅之女仆吴氏者，亦自动捐助一元，诚可使拥资百万而不拔一毛者愧死耳……

3月6日，报载“师大附中钢盔运动完成，昨议决分配办法”。师大附中师生抗日会“订购之钢盔千顶，已于昨日完成”，他们的分配办法是：“（一）推派代表自行送往古北口一带抗日士兵应用；（二）推定教员代表二人，同学代表五人，工友一人，负责运送；（三）钢盔捐收尚余二十余元，制成旗帜，以示慰劳；（四）会后三日内成行；（五）运送钢盔人员于沿途宣传抗日运动，以资唤醒民众。”由上述分配办法可以看出，运送钢盔至前线是最直接的抗日运动之一，同时还要沿途进行抗日宣传，不放过任何可以开展抗日运动的机会，可谓为抗日全力以赴了。

3月10日，燕大第一批钢盔1000顶全数赠王以哲部，该校派代表亲自押送至古北口前线。3月11日，报载中国学院抗日会也发起“钢盔运动”，开始募捐活动。当天，一个多月之前提及的“某西人捐赠避弹背心”事也落到实处，燕京大学中国教职员执行委员会将这32件防弹背心送至何柱国部，并由该部军械处派员携往前线，分发至上校以上军官使用。3月14日，报载“燕大钢盔运动准备结束”，预定结束时间为3月18日。3月16日，燕大议定，将第二批钢盔分送宋哲元部500顶，孙殿英部500顶。与此同时，师大附中的“千顶钢盔运动”也顺利结束，募捐所购1000顶钢盔送至宋哲元部。3月19日，报载“北大抗日会继续进行钢盔运动”，称“该会昨已致函燕大学生抗日会，谓募捐工作，该会仍愿继续进行”。

3月30日，报载“燕大万顶钢盔运动，已募齐万余元”。摘录如下：

【特讯】燕京大学学生抗日会，自发起万顶钢盔运动以来，孜孜努力，于兹两月，昨日结算，捐款已足一万三千余元，足够购备万顶之数，是两月来奔走呼号之万顶钢盔运动，至此已完全成功。原该会发起万顶钢盔运动之初，原计费洋一万元即可足用，故由该会，商得该校教职员抗日会同意，各担任五千元。俟后钢盔价昂，几非一万三四千元不备……同学乃四出奔走，津沪京汉，号呼殆遍，幸赖各方同胞援助，卒使多人认为恐系梦想之万顶钢盔运动，于焉完成，故该会负责人于昨日结算数目时，言念既往，均喜极而下泪。现各方捐款数字，除教职员担任之五千元外，同学方面，募到者约八千二百余元，惟款项尚未完全收妥，一俟收齐，即可将收支各项，正式公布，以征信实云。

【又讯】该会定做之第三批钢盔一千顶，现已做成，第四批亦在赶制。该会特于日前开会，决定赠予商震部五百顶，庞炳勋部五百顶，因二部均在前方冲要作战地点。昨日特派人向城中各军后方办公处接洽运送事宜，想不日即可送至前方云。

1933年3月30日的这篇报道宣告“万顶钢盔运动”尘埃落定、功成圆满。此后，钢盔陆续被分送至商震部、翁照垣部、徐庭瑶部、傅作义部等。当然，“万顶钢盔运动”虽渐近尾声，北平各大院校师生、社会各界民众的抗日募捐活动却依旧如火如荼、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小至锅饼、手套、鞋袜，大至汽车、枪弹、飞机，各种抗日募捐运动一波接着一波向前推进。来自广大民众的爱国热情涓流汇海，形成了强大牢固的抗日救国统一战线，给予前方浴血奋战的中国军队以强有力的支撑。（编辑 杨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