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不死”的维他命

刘军元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食指《相信未来》

德鲁克说过，做正确的事情，把事情做正确。前者是老板的战略谋划，后者是经理人的高效执行。生逢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时代，金融资本和实体产业之间的杠杆博弈，上演着一出出的悲喜剧：时而让人为之一振，比如小米2017年产值挺进千亿元俱乐部；时而让人扼腕叹息，比如80后天才创业家茅侃侃的不幸离世。再比如笔者，放着好好的培训师不做，投身商海，几年下来总结出八个字：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和朋友交流，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战术的勤奋，战略的懒惰。

迷茫许久后，幸好遇见这本《企业生命周期》，这本几乎绝迹江湖的管理经典秘籍再版，不啻于在当下创新创业时代背景下的倚天剑屠龙刀，一刀一剑，直指人心。如果让我给广大创业家们只推荐一本书，我的首选就是这本《企业生命周期》。

如同明茨伯格对于传统管理学界的冲击一样，伊查克·爱迪思也注定是个“异数”。爱迪思认为：传统管理学界过于追求学术逻辑上的完美和自洽，恰恰忽视了现实社会的非逻辑和不自洽，而正是这种非逻辑和不自洽演化出了人类生态。所以管理的本质不是去营造一个没有问题的环境，而是激发出企业的生命力。始于20世纪70年代，于1988年出版的《企业生命周期》，就是這样一本颇具爱氏风格，全面介绍“爱迪思法”理论与实践的经典管理大作。

颠覆学院派的犹太管理学家

作为一名犹太学者，爱迪思提出的企业生命周期理论在管理学界独树一帜。他试图跳出学院派的管理教育模式，实现从“应然”到“实然”，从现实中的管理问题出发，对管理进行门诊医疗式的探讨。在爱迪思眼里，企业是生命体，只要是生命体，就肯定有从孕育到出生、成长，再到老化、死亡的生命周期。于是，他根据自己的管理咨询实践，对企业的生命周期进行了切合现实的论证和分析，划分了企业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指出了各个阶段的相应特征，进而创造性地提出了企业经营中的PAEI四大基因（维他命），设计出用于企业诊疗的“爱迪思法”，并在世界各地广泛推广。

随着企业生命周期理论的广泛传播和运用，爱迪思声望日隆，其企业诊疗方法也获得了“美国的独门秘技”之誉。爱迪思的理论贡献，在于彻底抛弃了管理学中的教条化框架，以灵活性（flexibility）和可控性（control）两个方面作为衡量企业生命演化的维度，论证了企业成长和老化的现实表现，对企业经营中出现的问题区分其常态和病态，采取不同的对策。他的学说，是把生物学和医学隐喻用于管理学的一个典范。他通过对企业法人予以自然人解释，提出了演化发展的企业史观，在强调以人为本的同时，突出了企业组织的有机性和整体性。在管理学的理论思考中，爱迪思试图开启一扇新的智慧之门，并以此来拭去僵化的学术给心灵之窗蒙上的尘埃。

企业生命周期的十个阶段

爱迪思曾宣称：“本书不是对管理文献的概述整理，也不是就有限的观点阐述见解。本书的目的在于检验全新的概念，分析实际的经验，阐述爱迪思疗法应用之后对客户带来的不同效果。”

在很多人的眼里，爱迪思对于企业的观察视角，更像一个医生如何看待病人，采取的是一种近距离的诊断手法，好比老中医，望闻问切，辨证施治。基于这样的方法论，爱迪思把企业生命周期分为十个发展阶段，分别是孕育期、婴儿期、学步期、青春期、盛年期、稳定期、贵族期、官僚化早期（也叫后贵族期）、官僚期和死亡期（图1）。

需要注意的是，企业生命周期（Corporate Life Cycles）是根据其灵活性和可控性的内部关系定义的，而不是按照年龄、销售、资产，或雇员人数。我们结合当下实际，具体说明企业生命周期几个阶段的基本特征。马克·吐温说过，历史不会重复，但总是押韵。实际上爱迪思大师的表述也是一样：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无法跳脱其阶段性及局限性。

首先是孕育期：创始人将焦点放在构思和未来的可能性上，制订和谈论雄心勃勃的计划。他们对风险的承担，意味着下一阶段的开始。这两年创业氛围浓厚，创业者如过江之鲫。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适合创业？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身边企业家朋友、行业高管也多次“蛊惑”我，来吧，一起创业，一起上市！思想是跳动的，但决策必须谨慎。客观讲，为上市而上市，本身就是不道德的。上市是水到渠成的一种选择，但把结果前置无疑是低估了创业的残酷性。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一旦经营者不再到处参加各类创业论坛，不再呈口舌之快，回归项目实施，企业就度过了孕育期。

其次是学步期：这是一个迅速成长的阶段。所有的商业模式都是在单体模式论证并盈利后开始大规模复制的。在财务报表上，永远都是利润第一。我相信有相当一部分人会质疑这一点，举例阿里巴巴的支付宝，腾讯的微信。但实际上想明白一点就够了：这些产品投入市场的前期资金来源于企业的利润池。兴许会有人会说，滴滴打车的大额资本介入，但我要讲的只有一句话：这是非常规，验证真伪的只有两个字：时间。繁华落尽见真淳。

爱迪思说，在学步期，创始人相信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因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看作机会，这常常会种下祸根。这句话可以从两个维度来理解，第一，相信自己的正确性，来自实践的成功性，有助于创业家自信和主导意识的建立。人并非天生贵胄，更多的是砥砺使然。但从第二个维度讲，也确实会导致一个反方向的动作和思维养成：我永远都是对的。这种卡里斯玛情结导致折戟沉沙的案例数不胜数。所以爱迪思的提醒也是非常及时：他们更愿意按照人而不是职能组织企业。创始人仍然作出所有的决策。

进一步讲，大多数人在享受权力集中带来的快感，另外少部分人在思考即将到来的青春期问题。企业有了利润，可以外请高管，但如何请，来了如何管，为何一抓就乱？这委实考验着操盘人的智商。现实中，或求助于成功学，或求助于MBA讲堂，或求助于大神。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说明，真正的成功绝非偶然。相机而动，洞察人心，辨识规律的能力，实在是千万人中寥寥。

最后提一点的是谨防贵族期、官僚期。因为工作关系，自己近两年也参与并经历了几个所谓独角兽企业的运营，结果都是不欢而散。企业决策层在婴儿期高谈阔论，学步期妄自尊大，没有模式的验证便大规模扩张。最可怕的是财务甚至市场部门出现了贵族化和官僚化的倾向。如同爱迪思的诊断一样，处在官僚化早期，主要行为特征有喜欢追究问题责任；内部斗争激烈，客户反而被忽视；偏执狂束缚企业，等等。更有甚者，在公司中的成功不是如何令客户满意，而是看其政治手腕。厚厚的规程手册、大量的文书工作、规则、政策等窒息了革新和创造力。

所以慨叹：优秀的企业多多，卓越的企业寥寥。优秀到卓越，中间只差一步，可这一步比登天还难。很多时候我们评估一个企业，除了产品模式本身，一定要看操盘者的背景，比如大企业技术研发背景做掌门人，早期失败的概率一定远远大于其他市场型人才，挺过去就是马斯克，挺不过去就见马克思。简单一句话：不作不死。

还得感谢爱迪思“大神”：要解决问题，把企业带向盛年期，取决于六个经典管理变量的贡献：风格、组织结构、战略、人员配备、报酬、制定计划和目标。在每个生命周期阶段每個变量的实践操作都会相对变化，贡献各不相同。这就是绝对的中医疗法，工具和直觉并用，缺一不可。

PEAI四种基因维他命

爱迪思强调，对于企业而言，死亡不是必然的。通过变革，企业可以延长自己的盛年期，实现可持续的长期发展。老兵不死，如何延长自己的盛年期，无疑是每个企业都关心的问题。“一个管理有效的组织，具备四种基因维他命：维他命P、维他命A、维他命E和维他命I。”爱迪思教授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PAEI维他命”理论。

P代表实现企业目标，它使企业取得短期效果，实现效力；A 代表行政，系统化、常规化地规划好各项活动，它提供效率；E代表创新精神，创造力和风险承当是其中两个必不可少的要素；I代表整合，形成相互依赖而又亲近的文化。这四种维他命 PAEI 是制订决策的四大角色，用以分析企业文化、风格或管理人员的风格。爱迪思指出，P、A、E、I就像是化学编码一样，不同的组合可以产生不同的功效和不同的管理风格。企业在不同的周期阶段会表现出不同的PAEI组合风格。（见图2）

企业是年老还是年青，和规模没有关系，而是由灵活性和可控性决定的。灵活性是由维他命P决定的，可控性是由维他命A和维他命I决定的。爱迪思教授用曲线表现了这两个因素在企业不同周期阶段的变化。成长期的企业灵活性较强，要注意增强可控性；盛年期到衰老期的企业可控性很强，要提高灵活性，多一点创业精神，多一点新产品。

必须注意的是，企业所处的生命阶段，不以时间长短来确定，也不以规模大小为前提。就时间来说，有不少百年老店依然“年轻”，也有不少刚刚建立的企业已经“老态龙钟”；就规模来说，有些世界排名领先的巨型企业依然生机盎然，有些小型企业已经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判断企业年龄的尺度，是灵活性和控制力的消长情况。这一点，尤其值得中国成长型企业的操盘者们借鉴。

此外，生命周期很有可能会互相交错重合，企业可能因为纠缠不清的问题而向前一个阶段倒退，也可能在健康发展过程中出现后一个阶段的特征，不同阶段的关键问题往往在其他阶段也存在，但要么不成为问题，要么不占据首要位置而已。例如，婴幼儿哭闹就不是问题，成年人哭闹就不正常。另外，就像一个人的整体年龄和他的各个器官的年龄不一致那样，企业的各个部门也许并不一定处在同一个生命阶段。比如前述的独角兽公司，销售部门一直在青春期徘徊，财务部门和市场部门早已进入贵族期，组织整体所处的生命阶段只是大多数部门归纳出的整体表现。

理论概括永远是一种简化模式，现实情况要复杂得多，如果脱离了企业运行现实，简单地用生命周期来套，就有可能刻舟求剑、削足适履，违背了爱迪思的本意。在企业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经营的目标是不一样的。根据经营的阶段目标，诊断现实企业中的问题，区分哪些问题是常态，哪些问题是病态，采用不同的对策，这就是爱迪思法所要努力做到的。

马奇说过：“我敬佩实务界的所有人，即使是无赖。现代组织生活中的问题（自尊、自主、控制、协调、秩序、自由、想象、纪律和有效性）都不是小问题，任何工作并致力于解决这些问题的人，都值得我去尊敬，即便他们处理得并不完美。我认为，实务界的管理者有时思考得不够深，他们本来可以做得更好的。”从这个角度，《企业生命周期》是爱迪思给中国创业家们的最佳奉献。

参照爱迪思的理论，我们不妨深度思考以下几个问题：小米做大之后，下一步的最大企业危机是什么？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茅侃侃最大的失误是什么？如果重来，是否该放手，什么时候放手？同样，对于大多数中小微企业创业者来讲，何为阶段性的正确？生意的手艺感拿捏、理性和感性的较量、审时度势……都是亟待恶补的基本功。

这本书不是书斋中的造车之作，而是一流管理大师实践经验的理论升华。每一个人都在路上，有这本经得住时间考验的经典在手，也许下一个奇迹，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