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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晚清军人的背影

2018-09-21吴霖

看历史 2018年8期
关键词:岳麓书社宗谱吴氏

吴霖

在大时代的洪流中,普通人扶来没有机会留下哪怕一点点的痕迹,不过在这本《吴氏宗谱》里,我有幸读懂了这个参与了晚清诸多战役、曾经在刀口上舔血的军人的一生。

宗谱书影:精美的龙凤版画

谱名:吴氏宗谱

居住地:安徽宿松

始迁祖:吴英可

主修:吴纷东

年代:民国三十年(1941)

版本:卷首、卷一至卷十一共11册,木活字。

堂号:延陵郡

安徽宿松为汉置松兹县,据大别山之险,扼皖赣鄂之要。东俯长江,向有吴头楚尾之称。宋《太平寰宇记》说:宿松,本是庐江郡松兹县,因“以荆州有一日松兹县”,地名重复,“遂改为宿松”。“宿”者,早也,故宿松亦含早先松兹之意。另据古人文字,说宿松立县既早,其城郊多松,有“长松数十里,夹道列城隅”的盛景,这大约就是“松兹”县名的来历了。(史州:《安徽史志综述》,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5月版,第155页。)

宿松例有十景,十景中的第一景为“海门天柱”,即长江中之小孤山。谓之小孤山者,古书载乃因山屹孤峙,周围里许,高穷千丈,与鄱阳湖之大孤山遥相呼应而得名。因小孤山对岸有彭郎矶者,故有好事文人将之演繹为“小姑”、“彭郎”也。苏轼曾经有诗云:“峨峨两烟鬟,晓镜开新妆。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在其前后,历代文人咏小孤山者,佳句不断,然皆不能过东坡意趣也。直到元末,朱元璋和陈友谅曾大战于此,传明太祖曾留有《宿小孤山》一诗,全诗七言八句,在自古以来咏小孤山的诗词中,算不上一等一的佳作,但其中有一句“百万雄兵驻小孤”,为此名胜,豁然开创了大境界。

我与宿松的缘分,盖因一部得自安庆的宿松《吴氏宗谱》(宿松《吴氏宗谱》,民国三十年(1941)版。)。是谱为宿松吴英可支六修谱,主修者为吴纷东。这位纷东先生,倘若不是留下了这一部宗谱,或恐不会在世上留下些许的痕迹。至少从宗谱上,后人会知道这位在艰难的岁月里,仍孜孜以求勉力修谱者的个人信息,比如,他的小名叫旺生,字成才,号也恭、印道臻。纷东是他的谱名,他的父亲为吴继芳,他还有两个儿子:吴纭吉、吴纭金。他曾任县立第四小学的校长,同时还是吴氏集聚地十里庄的庄长和联保主任。

这部宿松《吴氏宗谱》含卷首、卷一至卷十一共11册(其中,卷五、卷六为一册),木活字排印,于民国三十年(1941)付梓。算来正是抗战最为艰难期间,因此纸糙墨浅,面目粗鄙似乎也就在所难免。这套谱因修新谱作为底谱,曾被全部拆散,而后又被草草装订。此类品相上粗头乱服的谱,本不为我钟意,但因为留心过安徽吴氏的源流,才稍有勉强从书贾处按行价收入庋藏。

后来得知,宿松吴姓有十几支之多,这一支属于吴英可支,在宿松吴氏中不算旺族。我总认为,宿松一一这个在晚清军事史上非常重要的地名,绝对应该是有故事的。长达数年的太平军和湘军的浴血鏖战,不可能不给生存在这个地方的各个家族烙下时代的印记。

一个春雨潇潇的午后,我翻开了这部家谱,从满册簇拥着的淳朴农民面孔中,终于看到了一个军人孤独的背影。

刀口舐血的戎马生涯

这是一位叫吴甲申的军人,祖先应该是世代的农民。其谱名桂馨,字家声,甲申是他的官名,他甚至还有个号叫干臣,想来应是他后来进入官场时所起。他生于道光十七年(1837),殁于光绪八年(1882),仅仅活了45个春秋,可以说是壮年而殁。

咸丰七年(1857)八月,楚军将领江宁将军都兴阿遣副都统多隆阿、副将鲍超“由黄梅来驻宿松县境”(《光绪重修安徽通志·武备志·兵事五》,见徐川一:《太平天国安徽省史稿》,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年2月版,第235页。)。次年八月,都兴阿与李续宾在合力攻陷太湖后分兵,都部往东,攻安庆。李部往西,攻庐州。十月,太平军陈玉成大败李部于三河,楚军大将李续宾战殁。多、鲍部队从安庆急退至宿松。在二郎河战役中,大挫乘势追来的陈玉成。《清史稿》称,是日,“值大雾,多隆阿驱劲骑陷阵,敢死士随之,斫杀无算。”(赵尔巽:《清史稿》,中华书局1976版,第11977页。)清人朱孔彰在给多隆阿写传时说,是役,陈玉成因多年培养“最悍鸷善战”的精锐损失七八,“乃痛哭而去”(朱孔彰:《中兴将帅别传》,岳麓书社2008年11月版,第121页。)。

以成丰七年(1857)多隆阿始驻宿松计,吴甲申正好20岁。按我的推测,吴甲申投军当在此前后。从军前,他是个尚未考取功名的武童,他加入的是多隆阿部队。多隆阿是晚清满族军人中的一个异类,骁勇善战,尤喜亲临战场厮杀。吴甲申不知道他当时加入的这个部队,将会彻底改变他的人生,冥冥中,还注定了多年后的悲剧。

确定吴甲申加入的是多隆阿部队,所据正是《吴氏宗谱》的记载。当时,都兴阿另一个部下鲍超部,也驻扎在宿松。宿松本地另一个武童出身的吴云集,即加入了鲍部。后来亦以积军功官至提督,同治十三年(1874)在天津病故。吴甲申在多隆阿部队具体的哪个营队,已不可追溯。甚至多隆阿当年部队的具体构成,倘无勤奋的曾国藩在日记中的偶然一记,也注定将失之茫然。

曾氏在咸丰九年(1859)十一月初四当日日记后附记:“多隆阿统下飞虎三营:中,石清吉;左,刘元勋;右,王允昌。精选四营:中,雷正绾;前,杨朝林;右,王可陛。马队,西林步。”[曾国藩:《曾国藩日记》(一),岳麓书社2015年5月版,第484页。]此处,似脱记“精选左营”。日记还详细记录了多部的布防路线。如结合当天日记中他请鲍超共进早餐的事项,可以推定他对多部的详细了解,应当来自鲍氏详告。

在从军后的几年里,吴甲申通过“屡著劳绩”的拚命,从保举即补蓝翎外委,升任千总加守备衔,并赏换花翎。同治元年(1862),多隆阿率部入陕,先后奉诏镇压捻军和平定“陕甘回变”。之前,胜保所率清军已被打得难以招架。多隆阿的部队从皖北英山、霍山进入湖北麻城,经武昌转进襄阳。9月初,抵达陕西商南。此后,多隆阿与捻军、回军交替作战两年,终于扭转形势。回军数败后,转入甘肃东部地区。多隆阿率部在追击途中路经盩屋(今周至),遇上另一支从云南转道四川入陕、被太平天国封为文王的蓝大顺(蓝朝柱)部。为了扫清后顾之忧,多隆阿决心打下此城。

宗谱书影:宗谱中的套红诰命

此役,多隆阿亲率马、步10营向盏屋发起攻击。然“盩厔城小而坚”,且蓝大顺善守。“诱以计,不出;轰以地雷,不堕。”(朱孔彰:《中兴将帅别传》,岳麓书社2008年11月版,第125页。)同治三年(1864)3月30日,情急之下的多隆阿见多日强攻无果,战士死伤累累,遂亲自击鼓督阵,再次强攻,役中多隆阿头部被太平军炮子击中,伤左目,然“鼓音犹不绝”(朱孔彰:《中兴将帅别传》,岳麓书社2008年11月版,第125页。)。次日,城破。

在攻城拔寨的将士中,肯定有吴甲申奋勇的身影。据《吴氏宗谱》记载:吴甲申在攻克“回巢”后升任都司尽先补用,此役后以游击补用,再因“剿黄河窜逆斩伪王伪帅”立功以参将补用。这里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吴甲申屡立战功,但封赏的职衔却基本是“补用”一类,也即类似于“空头支票”。

攻下盩厔不久,多隆阿因伤重在西安殒命。多隆阿死后,其所部先被新任陕甘总督都兴阿指挥,后被接替的左宗棠全盘接收。此后几年,吴甲申一直在陕甘转战,具体详情不得而知。同治十一年(1872)吴甲申参与了进攻甘肃肃州(酒泉)的战役。

肃州“城高三丈六尺,厚三丈有奇;外环城濠,阔八丈三尺,深二丈”(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岳麓书社1984年版,第90页。),向被视为中国西北的重镇。肃州之役,前后打了一年半,左宗棠用兵数万,死伤无算,却迟迟未能攻下此城。战事之激烈,可从战后左宗棠向北京的报告中一窥而知:“通计攻肃各军,……共六十余营,可谓多矣。然攻坚既久,损折实多,受伤成废者,亦不下数千之众,皆所称精锐之选也。徐占彪所部蜀军马步十三营,前后阵亡将士五百余员名,带伤者二千四百有奇。宋庆一军,伤亡之数近千名,而染病物故者亦数百计。金顺所部步军,……阵亡者数百名,受伤残废者亦数百计。”(罗正钧:《左宗棠年谱》,岳麓书社1983年版,第255页。)从肃州役后清军各营建制“非从新整理”不可来看,左宗棠所言非虚。

同治十二年(1873)七月,62岁的左宗棠白兰州赴肃州督师。八月,抵肃州。其后,清军士气高涨,攻城愈猛,然始终不能得手。九月,回军投降,清军才得以占领肃州。

肃州既平,将吏争欲以红旗向紫禁城报捷,一向狂傲的左宗棠面对如此大捷却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表现得小心翼翼,坚决不从,仍以常例上报战状。他是否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紫禁城,正翘首期盼着报捷的喜讯?即使在今天,我们仍可以从北京故宫军机处的办公旧址,看到当年咸丰帝御笔题写的“喜报红旌”匾挂在墙上,这应该充分表达了清廷对胜利的无限渴望。因此,无论左宗棠如何刻意“低调”,但肃州之胜的重大,对清王朝是不言而喻的。役后论功行赏,左宗棠被提升为陕甘总督协办大学士,一跃而成为“副总理”级别的人物。其余将士,各自得到封赏,吴甲申被保升为尽先副将现加总兵衔,赏戴花翎果勇巴图鲁。这一年,吴甲申37岁。

之后,吴甲申告假回籍。这时的他,可算是衣锦荣归。

战功卓著后的衣锦还乡

肃州战役是左宗棠波澜壮阔人生中一个巨大的惊叹号!这次战役,同样成就了吴甲申作为一个军人的最大光荣。光绪二年(1876)二月初四日,紫禁城因为吴甲申在肃州的战功诰封了吴甲申的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和妻子,这就是所谓的光宗耀祖。虽然皇帝的表彰不知为何迟到了整整3年,但吴甲申和他的家族因为这次的诰封而扬眉吐气是可以想象的。

当由彩色芝丝织成、盖有皇帝御宝的诰命到达宿松吴氏家族的那一天,一定会是个盛大的节日。在这部《吴氏宗谱》中,这三轴诰命也成了唯一有双龙捧日画面的套红版面。其中,貤赠给其曾祖父母的一轴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宣畅国威,统三军而奏绩;甄陶世德,溯四叶以推恩。积庆有源,流光自远。尔吴芳芬,乃总兵衔补用副将果勇巴图鲁吴甲申之曾祖父,淳心抱质,善气储祥,丕建乃家,永绍弓裘于奕叶;克昌厥后,诞膺节钺于高门。爰贲徽章,俾扬令闻。兹以尔曾孙因克复肃州关陇、肃清案内出力,赏给正二品封典貤赠尔为武显将军,锡之诰命。於戏,簪缨赫奕式隆一品之殊荣,纶诰辉煌用慰九原之宿志。祗承宠命,长播休声。

制曰:德门积善,衍余庆于后人;幕府策勳,锡殊恩于先世。家声克大,阃范攸彰。尔余氏乃总兵衔补用副将果勇巴图鲁吴甲申之曾祖母,佩服女箴,娴明母道。惠风肆好,留懿训于闺中;令绪三传,毓奇才于阃外,爰颁茂典,俾阐徽音。兹以尔曾孙因克复肃州关陇、肃清案内出力,赏给正二品封典貤赠尔为夫人。於戲,涣汗敷用,传播深遐之泽;湛恩遍洒,式扬贤淑之名。显命丕承,幽光久贲。(宿松《吴氏宗谱》卷一,民国三十年版,第1页。)

打下肃州后,左宗棠再图引兵西征新疆,并对部队进行了大规模地整顿,“汰遣甘肃客土各军先后逾二万人。”(罗正钧:《左宗棠年谱》,岳麓书社1983年版,第266页。)他曾保举吴甲申为肃州金塔协营都司,虽然这只是一个统管500人的营级职务,但这毕竟是一个实职。然而,吴甲申并未就任,甚至可以说是不告而别。现在,在左宗棠给兵部的奏折档案中发现了《请准已保副将吴甲申开除都司底缺就近养亲片》的文件,查以到兵部的存档时间,是同治十三年(1874)的十月十七日。奏摺不长,全文如下:

再,接准湖广督臣李瀚章来咨:升补肃州镇属金塔寺营都司吴甲申,现在已保副将留楚委带炮船,兼因伊母年老无人侍奉,請开除都司底缺,俾得在楚就近养亲,咨请查照核办等因前来。

臣查吴甲申系金塔寺营实缺都司人员,现在关内籽平,正值整顿营伍之际,自应照例开缺,由臣另行拣员请补,以资整顿而实营伍。理合附片陈明,伏乞圣鉴,训示施行。谨类。(《左宗棠未刊奏摺》,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459页。)

可以推知的是,吴甲申在省亲后没有再回肃州,而是自己在湖北水师又找了一个差事。根据《宗谱》记载,吴甲申应该是通过关系投靠了湖广总督李瀚章,从而被安排到了“楚军水师健捷副营暂充副哨官以兼办盐务采运赈粮”,(宿松《吴氏宗谱》卷十一,民国三十年版,第72页。)这个职务显然比都司更低。为什么吴甲申作为一个已经有着已保副将这样高品级的军官,要充任这一低级职位,似乎不可理解。虽然这个有如鸡肋的职务,仿佛还有些实惠。

但我们从左宗棠的另一个奏折中似乎找到了答案,左氏曾奏:“军兴以来,各省军营所保武职,无虑十数万员。其中有打仗骁勇,积功已荐保至二、三品,而性情粗狂,不知礼仪,其才仅足充当勇丁者,各营因其技勇可取,不能不予以收录,仍编之行伍中。若辈因已保武职大员,不甘充当散勇……”(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岳麓书社1984年版,第95页。)尴尬由此发生。比之“积功已荐保至二、三品”而只能充当勇丁者,吴甲申还算是幸运的。

这里还有两个细节很耐人寻味:一是湖广总督李瀚章为安排这样一个中低级的军官,居然还需要发函至左宗棠处请调;二是左宗棠还需要专门为此向朝廷军机处报告。左氏之举不知道是例行公事,还是别有用心。

我的这种推测,不知有否道理。但后来有一个事实值得注意:李瀚章曾被人参奏在湖广总督任内黩货无厌,任用私人。清廷即命左宗棠查奏,左氏在调查后虽称前奏之事并无实据,但又在其他事上认为李瀚章确有失察之责,并请将李氏交部严加议处。(马昌华:《淮系人物列传》,黄山书社1995版,第28页。)左氏此举在当时就被认为是“挟嫌报复”。

吴甲申作为军人的最后职务是湖北竹山协镇,按《清史稿》:湖北设湖北提督一人,驻襄阳。总兵二人,为宜昌镇(后为彝陵镇)、郧阳镇(后为襄阳镇),副将五人,其一即为竹山协。(赵尔巽:《清史稿》,中华书局1976版,第3398页。)所以,虽然竹山远在神农架的大山里,但毕竟也算是一方诸侯了,他还被敕命为武显将军,正二品。《吴氏宗谱》中称,吴甲申此职是有军机大臣上奏,在得到皇上批准后,经部议札饬获得。这个军机大臣为谁,谱中未载,留下了一个悬念。

吴甲申殁于光绪八年(1882),谱中没有具体交代,但很有可能是死于任上。最后,他被安葬于家乡的凤凰山,那是他们家族的祖茔所在。他的军旅生活,乃至一生,到此画上了句号。

宗谱扉页书影

宿松《吴氏宗谱》封面书影

宗谱里的孤独背影

宿松吴姓的十多支,来源不一,其中以千一、千二、千三三兄弟的后裔人数较多。吴甲申这一支迁宿始祖吴英可,据谱载,英可与其弟惠可由祖宅都昌县长乐桥先迁居宿松县城内吴家街,后英可子孙迁居马桥、十里两庄。惠可后裔则散居乌池、排山等处。以谱中所载,吴英可这一支与吴千一那一支其实也是本家,其共同的先祖为吴应元。吴应元由小桂港迁至湖口,有子二:丙五、丙十八。丙五之后衍英可支,丙十八之后衍千一三兄弟支。宿松《吴氏宗谱》还载,吴英可为北宋名臣吴中复次子秉礼之后。

宿松吴英可支的字辈排行为:英文思有定,宗发万仕廷,自宏启万兴,兰桂继纷纭,本固枝蕃茂,荣光益集成,瓜绵推祖德,后稷早培根,忠孝传家远,诗书裕后昆,更兼农力穑,教养沐恩深。(宿松《吴氏宗谱》卷首,民国三十年版。)

宿松吴英可支《吴氏宗谱》始修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次修于嘉庆二年(1797),三修于道光十五年(1835),四修于同治九年(1870),五修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六修于民国三十年(1941)。该族规定,新谱以千字文为号,分发各房。并规定:领谱者必须妥善保管,不得使之霉烂、鼠食、遗失。凡修新谱,老谱必须缴出,凡老谱有霉烂、鼠食等弊不能缴公,或藏抗不缴者,查实后将给予处罚。新谱修成后,对老谱的处理,是当众焚毁。此种做法,别处也有,称之为“祭谱”

如果以成败论,吴甲申可以作为宿松吴英可支的代表人物了。其实,在这个家族中,还有一人曾高中举人,但终因声名不彰,被淹没在了时间之海中。此人吴潢(1789——1824),谱名兴懋,名蚌珠,字颖超,号中江。为嘉庆丙子科(1816)第六十六名举人,并在道光壬午科(1822)被大挑一等分发直隶省候补知县,但并未等到就任,即已病殁。

关于吴甲申的家庭生活,从《吴氏宗谱》上,我们大体得知,他先后有过三位夫人。第一位叫穆金玉,比他小11岁,例封正二品夫人,可能因为无子,殁于何时也不知道了。第二位叫朱庄,也比他小11岁,例封夫人,在吴甲申死后2年殁,才36岁,生子一,叫继敏。继敏生于光绪五年(1879),殁于民国元年(1912)。继敏无子,立堂兄之子纷茗为嗣。第三位应该是如夫人了,当是他在湖北驻扎时所纳,老家人只知道姓田,生殁俱已失闻,田氏有子继惠,生于何时也不知道,与母同居湖北老河口。与宿松的老家人看来是断了联系了。

咸丰九年(1859)十一月,曾国藩将大营从湖北黄梅移驻宿松(曾国藩:《曾国藩日记》(一),岳麓书社2015年5月版,第487页。),之后在此驻扎了大半年。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李鸿章被称为清代“中兴四大名臣”,据考,这4人聚集在一起的惟一的一次,是在咸丰十年(1860)四月,地点就在宿松。缘起是时任浙江巡抚的罗淡村(字遵殿)在太平军李秀成部攻打杭州役中自杀身亡,作为他的好友,驻扎在宿松的曾国藩,函邀在鄂的胡林翼和左宗棠到宿松一聚,而李鸿章,此时为曾氏幕僚。

查看曾国藩日记,曾氏不仅为罗遵殿写了挽联:“孤军少外援,差同许远城中事;万马迎忠骨,新自岳王坟畔来。”(曾国藩:《曾国藩日记》(二),岳麓书社2015年5月版,第38页。)还在四月十三日,与胡林翼、左宗棠一起到“去宿松城四十里”(曾国藩:《曾国藩日记》(二),岳麓书社2015年5月版,第40页。)的隘口罗家吊唁。曾国藩在当天日记中记:罗淡村历官“凡二十五年,家无一钱,旧屋数椽,极为狭陋。闻前后仅寄银三百两到家,其夫人终身未着皮袄,真当世第一清官,可敬也。”(曾国藩:《曾国藩日记》(二),岳麓书社2015年5月版,第41页。)

罗遵殿在宿松算得上是名人,家乡每修一次县志,必载入。以浙江巡抚职殉城,罗氏和他的后任王有龄(也同样是在太平军攻下杭州之际殉职)自然会被杭州,乃至浙江的历史记上一笔。虽然,并不会有多少人记得他还被曾国藩夸过“当世第一清官”。吴甲申则没有那样的幸运,硝烟散尽,百年忽忽,如今,我们只能在以往密不示人的《吴氏宗谱》里,得以见到这个曾经在刀口上舔血的军人背影。这背影,是模模糊糊的,是孤独的……

明崇祯年间,史可法曾镇守安庆,他在宿松留下了诸多遗迹,其中在城东白崖寨曾留下一联

听涧底泉声呼天地,是歌是哭。

看阶前月色问英雄,还死还生?

宿松籍军人吴甲申不知当年是否看过此联,作为百战而归的战士,彼时感慨会当何如?

最后,我们还得回到小孤山。

湘军名将彭玉麟曾在小孤山与太平军大战,战后,他曾自称“彭郎”,得意地吟咏:“十万大军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当时被传为是有豪情、够风雅的“名句”。

《读史方舆纪要》言:“小孤、安庆如唇齿相依,为金陵西面之险。”史可法曾说:“安庆为留都(南京)咽喉,宿松为安庆门户,无安庆是无留都也,无宿松是无安慶也。”(徐川一:《太平天国安徽省史稿》,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年2月版,第250页。)得宿松,则可直下安庆;得安庆,则金陵无险可守。曾国藩深谙此理,洪秀全亦应十分明白,故此,湘军集团与太平军在宿松、安庆一带拉锯恶战数次。李秀成在最后的遗文中,尚谓“陈玉成总欲得宿松”(徐川一:《太平天国安徽省史稿》,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年2月版,第250页),然,终不能得。

阅读宿松《吴氏宗谱》,我讶异于这一支家族中为何只出现了这一个军人,难道没有其他成员加入湘军、淮军,抑或太平军?是失载,或是回避,我不得其解。像湖南宗谱中比比皆是的兄弟、叔侄联袂从军的现象在这个家族中并没有被发现。对这个家族而言,吴甲申难道真的有如小孤山之于宿松,有着“拔地一峰形自险,擎天独柱势自尊”(史州:《安徽史志综述》,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57页。)的砥柱作用?!

小孤山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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