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得了马云乡村教师奖”
2018-09-21张丹丹
张丹丹
数百位获奖乡村教师感受到了社会的尊重,有的还收获了爱情。他们在一颗颗纯真幼小的心中播撒下希望的种子
马云在无数个场合提到过乡村教育,在每一次“重回课堂”的演讲中都忍不住超时。在乡村教育方面,他想做的事很多。
8月中旬,《环球人物》记者走访数位马云乡村教师计划、马云乡村校长计划和马云乡村师范生计划的获奖者。我们想看看,在那些遥远到几乎无路可行的乡村地带,马云的公益心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那些照亮农村孩子前行道路的乡村教育者,正以什么样的状态生长在广袤大地上?
乡村教师的职业幸福感
2015年对白星老师来说,是个分水岭。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命运会和马云联系上。
宁夏的夏天炎热难耐,从银川到吴忠市的下马关镇,有3个多小时车程。白星就在这个沙漠腹地的镇中心完小教书。这是一位患过小儿麻痹症、直到小学二年级才能站立行走的老师。他用一台三轮摩托车代步,车上放着一对拐杖,可以放下拐杖行走的距离大约就是教室门口到讲台的距离。尽管身体有残疾,但他天生乐观,“我从爬着走,到可以站起来,已经很幸运了”。带着这种乐观精神的白星,在2001年成为一名乡村小学老师。
下马关镇中心完小的硬件30年没变过。白星在这里读书时,就是几间平房、泥巴操场。条件艰苦是贫困地区学校的通病,有的学校建在高山,有的学校建在孤岛,交通不便,生源堪忧,条件难以改善。一代代乡村教师在这些地方坚守。白星加入其中,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教师这份职业,时间越长,与学生的感情就越深。白星很快就被自己的学生感动到泪流满面。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积雪没过脚踝,地上是滑溜的冰。从家到学校的1公里路程,成了白星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他看着满院的白雪发愁,突然发现大铁门下有几个来回走动的影子。开门一看,几个学生搓着小手在等他,也不知等了多久,小脸冻得红扑扑。一见开门,他们就围上来:“老师,我们扶您去学校。”
白星心里满是感动,他强忍着泪到了学校。但在校门口,他再也忍不住了。原来,全班同学都来了,拿着扫帚,从校门口开始,扫出一条路直通教室。白星一路走过,孩子们就站在两旁喊“老师好”。至今回忆起那时的情景,他还会眼眶泛红。课间,孩子们又把教室到厕所、教室到办公室、办公室到厕所的路都清扫出来。那一天,白星体会到了什么是“职业幸福感”。他暗下决心,一辈子当老师。后来有段时间他被调到县里整理档案,虽然工作轻松,却浑身不舒服,几次打报告申请回教学一线。
在教学一线,他才如鱼得水。他把课堂变成一件好玩的事,让每个学生都能发现自己的优点。采访时正值暑假,几名学生争着告诉记者:“您要是能听我们老师上课就好了,上得可好了!”白星在屋外,并不知道学生的评价,但他说起教学会露出骄傲的神情,“我们班作业最少,成绩最好”。很难说清这其中的窍门,爱这一行的人总有办法找到适合的教学方法。比如白星会上网找名师讲课视频,学习其中的方法;会发现学生在成绩以外的优点,期末时给他们“倾听之星”“乒乓球王子”“善于发现奖”等五花八门的奖状做鼓励。
但白星也有身为乡村教师的苦闷与困惑。“先进的教学手段用不上,老师跟不上外面的发展”“农村条件差,留不住新来的老师”……他时常徘徊在种种苦闷中。2015年,他在网上看到“马云乡村教师计划”的申报,便填了表格,“也没抱希望,只是试试看”。没想到,这一试,他就从800多名报名者和被推荐人中脱颖而出,成为首届“马云乡村教师奖”获得者。2016年1月,他拄着拐杖去三亚领奖,第一次走上红地毯,第一次在舞台上赢得如雷的掌声。这种被尊重的感觉让他觉得“太幸福了”。
同样感到幸福的,还有获奖的其他乡村教师。他们的命运或多或少有了改变。奖项给每位老师提供10万元奖励。靠着这10万元,白星终于能把常年漏雨的房子翻修一下了。奖项带来的更是信心,学生和城里孩子竞争时也不怯场了,“我们老师是得了马云乡村教师奖的”。奖项甚至带来爱情,来自陕西安康瀛湖镇三星小学的丁茂洲老师,在获奖后就收获了爱情,今年元旦喜结连理。
这些扎根乡村的老师们,能影响一个个具体的孩子。他们的状态与能力,都会最终作用于学生。因此,每一位獲奖的老师,都要参加马云公益基金会组织的三次集中培训。培训内容包括心理、教学、自然科学、音乐等方面。在这期间,每位老师都把自己变成了一块海绵,拼命吸取那些平时难以接触的养分。白星认为受益最多的是心理调节课,懂得心理调节以后他才觉得自己走出了过去的苦闷,学会思考如何自我提高。
乡村校长的梦想
麻秀小学位于海拔4500米的可可西里核心区,全年最高温也很难到20摄氏度。从青海玉树出发,到达位于曲麻莱县的麻秀村,要翻过几座海拔4800米的雪山。藏族汉子嘎松扎西是村小的校长,全村700多户牧民家的孩子几乎都在这里上学。
嘎松扎西是玉树人,父亲是公务员,虽然收入不算丰厚,但在当地颇受尊敬,嘎松扎西从小没吃过什么苦。麻秀则是玉树最穷的地方,学校就是几间牧民搭的土房子。2006年,嘎松扎西通过统招来到麻秀小学。“叔叔送我去时开玩笑,说到了那儿你可别哭。结果到了以后,我真想哭。”牛高马大的汉子说起刚到学校的情景,忍不住笑起来。住处看着像要垮塌,门上有个大窟窿,冷风直灌,冻得没法睡觉。教室是同样的土坯房,窗户用塑料蒙住挡风;开裂的墙壁用木头顶上,防止突然垮塌;学校里没有电,也没有信号,完全与世隔绝。一同分配去的老师都想办法走了,只有嘎松扎西留了下来,“来了就好好干吧”。
那时候,牧民的孩子习惯从小放牛放羊,不明白为什么要读书,总是偷溜出学校。嘎松扎西总在高原上追孩子。有一次,又有学生跑出学校,被他看见了,他一路追一路喊,学生就是不听,结果追了十几公里,翻了个山头,两人都累瘫在草地上说不出话,学生这才乖乖跟他回学校。
为了吸引孩子们留在学校,嘎松扎西想给他们过学校历史上第一个“六一”儿童节。但那时他工资才600块钱一个月,除去生活费和给困难家庭学生买学习用品后,所剩无几。这个不善言辞的康巴汉子,就跑到县城找各个部门“化缘”。他记得武装部给了50元,武警支队给了脸盆架子,那个架子一直用到现在。也是在那年“六一”,麻秀草原上的孩子第一次吃到了西瓜。
牧区学校放的是月假,但总有家长因为牧场太远、牛羊没人照顧而不能来接孩子。学生留在学校,嘎松扎西就留下来陪他们。这些年他几乎从不请假。有一年,他整整一个学期没出去过,就连去有信号的曲麻莱县城打个电话都没有。
2008年,县教育局重新选址盖了几间瓦房,学校搬到了新地方,但2010年玉树地震让校舍成了危房。校舍不能用了,课还是要上啊,嘎松扎西向民政局要来十多顶帐篷,搭起了帐篷学校,一用就是5年。2015年盖好的几间平房对麻秀的孩子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条件。
在牧民区教学,和绝大多数学校都不一样,老师不仅要教知识,还要帮助孩子们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孩子们生活在牧区,从小和牛羊在一起,很多人头上有虱子。嘎松扎西拿篦子给孩子们篦,虱子能堆成小山。他从教育局要来一台显微镜,让孩子们在显微镜下看虱子。“让他们看看虱子腿上的毛刺,看看什么是寄生虫,害怕了就愿意洗头了。”他花了3年时间,帮孩子们养成每天刷牙洗脸、定期洗头洗脚、消灭长黑指甲、饭前洗手、开窗通风等卫生习惯,降低了传染病发病率。
麻秀小学如今有100多名学生,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嘎松扎西和老师回学校,每个孩子都会和老师贴一下脸,一个都不少。这是牧民孩子对老师最真挚的爱。
高原上的故事无人知晓,直到一群志愿者到来,看到并记住了嘎松扎西的付出。2016年,“马云乡村校长计划”评选,公益组织也可以推荐候选人,这群志愿者毫不犹豫地推荐了嘎松扎西,他因此成为首届获奖者。
这项荣誉还带了50万元奖金,其中有10万元是嘎松扎西个人可以获得的,有10万元用于培训与游学,基金会还将给学校配套一个30万元的少年宫,以“体验+学习+娱乐”的方式改善乡村学校“重教轻育”的现状,帮助学生开阔视野。在这个少年宫里,孩子们可以通过AR等技术参观博物馆、学习科学知识。对贫困地区的孩子来说,这不光是开眼界、学知识那么简单,更是播撒下一粒希望的种子,让他们相信未来有无数可能。
马云说:“乡村校长与其说是一校之长,不如说是一方的教育部长,他们的教学理念、管理水平和领导力直接影响那个地方教育的发展水平,直接影响孩子们。”所以,在乡村教育这件事上,他说,要让更多人知道乡村校长,让更多人为他们的坚持和努力鼓掌,让更多人拿出行动来。
这也是嘎松扎西的梦想,他希望有更多人关注和帮助高原上的孩子。
乡村师范生的初心
几乎所有乡村校长面临的最头疼的问题,就是没有年轻老师愿意来,或是来了也留不住。
和乡村教师、校长们接触多了以后,马云也开始考虑师资的源头——师范生。从师范毕业、当过6年老师的马云在寻找师范生的初心。乡村师范生计划在2017年12月发布,今年开始首届评选。
今年毕业的湖南第一师范学院的师范生张梦滔报了名。这是一个在教师家庭长大的年轻人,从爷爷开始,家里走出了一代又一代乡村教师。在湖南溆浦淘金坪乡,这个家庭帮助过很多人走出大山。张梦滔也是受老师教导和家庭氛围熏陶而立志要走出大山的人,她相信知识改变命运,2012年考到了省城长沙读师范。
2015年暑假,她第一次支教,来到湖南娄底的荷叶镇白泥村。一个暑假,这名“准老师”和孩子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临走时,孩子们拉着她的手眼巴巴地问:“老师,您还回来吗?”张梦滔一下湿了眼眶,第二年暑假准时回白泥村报到。
支教经历和儿时的乡村读书经历,在这个年轻人还不算太成熟的心里埋下一粒种子,她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报读师范生的选择没有错。
2016年,张梦滔在长沙市芙蓉区育才二小实习。城里的孩子多才多艺,能说会道,让张梦滔喜欢又羡慕。她想起家乡的孩子,大多腼腆羞涩,还有些敏感。但家乡也有很多变化,学校里换了崭新的课桌椅,引进了新媒体设备,住宿楼、教学楼都修葺一新。
临近毕业,即将回家乡当老师的张梦滔仍然有些担忧,师资不足、生源流失、城乡差距加大……乡村教师真的有前途吗?“我报名马云乡村师范生计划时看到了一句话,是马云老师说的,你改变城市教育可能很难,最多只能做些锦上添花的事,但去到乡村,就是雪中送炭。我觉得心里亮了。”张梦滔有了方向感,她想去乡村教孩子们“能唱会跳、能写会画、能说会道”。在师范读书时,她系统学习过舞蹈、美术、钢琴、书法、体育等课程,希望去补一补乡村教育在音体美方面的不足。
张梦滔才刚刚出发,甚至可以说尚未出发,她的初心能葆有多久无从定论。她自己也说,也许有一天会面临物质的诱惑、朋友的劝说。到那时,她希望自己能坚持。“乡村师范生计划也会是监督、鼓励我的一个因素。”
首届乡村师范生计划选择了湖南、四川、重庆、吉林的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县、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和浙江部分相对贫困县,从在这些地区乡村学校任教的应届师范类毕业生报名者中选出150人,为每人提供10万元现金资助和专业发展机会。这是为乡村教育储备力量。
从乡村教师,到乡村校长,再到乡村师范生,这像一套组合拳。我们看到了马云在乡村教育上的公益尝试,在薄弱处积蓄力量,以个体影响群体,让公益的阳光照得更亮一点。这些付出,一定会感召更多的人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