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丹旭寓别下斋考
2018-09-20梁秀华
一、费丹旭与蒋光煦的早期往来
费丹旭(1801-1850),字子苕,号晓楼,别号还渚生等,乌程(今湖州)人。清代道光时期著名的人物仕女画家,写像高手,和改琦一起被书画史称为“改费”,代表了清中晚期人物画的最高峰。费丹旭是一个和文人交往较多的职业画家,他的绘画生涯经常是客居生活,其中在19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曾长时间寓居于海宁“别下斋”,因而不少画作上都落有“写于别下斋”,“别下斋”即海宁藏书家蒋光煦的藏书楼。
蒋光煦(1813-1860),字生沐,海宁地方文人,著名藏书家,近代著名军事家蒋百里的祖父。其家族为海宁突出的藏书世家,蒋光煦从父蒋楷的“来青阁”,从弟蒋光堉的“衍芬草堂”和“西涧草堂”,以及蒋光煦的“别下斋”,被推为继吴骞“拜经楼”、陈鳣“向山阁”之后海宁藏书楼的杰出代表[1]。因蒋光煦对“困而学之,庶自别于下民”句颇为有感,而名其书斋为“别下斋”。
费丹旭有确切记载的最早到别下斋所在地海宁硖石是在道光己亥年( 1919)[2],这是一次费丹旭陪同父亲的出行,这一年,蒋光煦还是垂髫之年,显然是一次和别下斋没有关系的行程。那么费丹旭和蒋光煦的交往始于何时呢?
从目前资料看,至迟在道光丁酉年(1837)费丹旭和蒋光煦已认识,《别下斋书画录》记录一幅费丹旭仕女图横幅,款署“丁酉秋日,为生沐仁大兄之属,晓楼丹旭”[3]。因晚清市场化兴盛,有些绘画属商品性质,多数是索画人提供上款给画家而作,所以这一幅为蒋光煦所作仕女图,没有画面信息及其余资料可以佐证费丹旭是到硖石别下斋而作[4]。其时费丹旭刚结束馆寓汪远孙家,“东轩吟社”的经历,已使费丹旭名扬两浙,求画者众,此画应是蒋光煦一次求画的结果,是蒋初次与费丹旭接触。
道光十九年(1839),费丹旭、千潭、翁雒、张熊、沈雒等曾为蒋光煦合作《证月图》,目前此图传世情况未知,不过《别下斋书画录》详细记录了内容,其中殷树柏题于九月五日[5],有学者以殷题为依据,认为此图即作于九月,并得出费丹旭这年九月即到别下斋的结论,其实不然,殷树柏的题跋已说明是图成之后留待他去补题。
翁雒这一年九月和管庭芬多次通过书信往来,又管庭芬曾在九月十五日接朱钧信札,提及翁雒从吴江抵达修川[6],其间并未至别下斋。翁雒是《证月图》的合作者之一,他九月并未到别下斋,证明了此图不是九月份作于别下斋。
此图实际应完成于1839年中秋时候。张廷济引首“证月图”,款署“道光己亥(1839)秋中为生沐世长兄书”,考虑证月题材应是中秋赏月,众题跋者的内容也是与中秋有关,和张廷济的题跋时间吻合。而图也不是在别下斋完成,这年七八月管庭芬、蒋光煦均赴杭参加省试,此时费丹旭、张熊均在杭,沈雒居吴山,管庭芬和蒋光煦同他们有多次聚会酌饮,蒋光煦在省试完后曾逗留杭城多日,中秋也是在杭州度过,《证月图》应在这年中秋完成于杭州。张熊、翁雒均为道光时期的著名花鸟画家,他们与蒋光煦早在19世纪30年代初即已有往来,李千潭则是海宁本地的写像高手,这一次费丹旭和他们合作为蒋光煦绘画,为费丹旭馆寓别下斋创造了前提。
二、费丹旭在别下斋的时间及创作
蒋光煦的别下斋在太平天国时期被毁,他的收藏和著作基本毁光,有关别下斋的很多历史均已湮没。不过,有一个和别下斋关系极为密切的人,在他的日记里事无巨细地记载了别下斋的许多往事,从中可以了解别下斋当时的往来。
管庭芬(1797-1880),道光时期海宁的书画家、文人,一生基本都在海宁本地生活,是蒋光煦的表兄,比其年长十六岁,蒋光煦在弱冠之年开始即经常向管庭芬请教学问。蒋光煦对其非常敬重,很多事都找管庭芬商量,一些重大事项也多向管庭芬倾诉,如1860年,别下斋被太平军毁之一炬时,蒋光煦每隔几天就致信或派使到管庭芬处,“所致书皆痛哭流涕之言,不堪卒读”,相见时即恸哭[7]。可见蒋光煦和管庭芬交情之深。
管庭芬从1838年二月开始为蒋光煦工作,长期寓居在蒋光煦处[8]。从时间上看,他是30年代末期至40年代蒋光煦文人生活的见证人,对蒋光煦与文人之间的交往,他的参与度非常高,因此他的记述具有很高的真实性和全面性。在别下斋往来文人中,管庭芬比费丹旭大五岁不到[9],同为画家,地位、愛好相投,关系尤其密切。
《管庭芬日记》中记载费丹旭在1839年、1840年、1841年、1843年、1846年曾寓居别下斋,另在1849年也曾到访别下斋。费丹旭在下榻别下斋期间,除了为蒋光煦创作画作外,也有不少和友人酬唱之作,从目前资料看,文献中和费丹旭留下的带有别下斋痕迹的画作,都是在这几年中创作。下文以年份为线索展开分析具体的时间节点和在别下斋创作的作品。
(一)道光十九年(1839)
这是费丹旭最早一次到别下斋,《管庭芬日记》中有较详细的记载: “道光十九年己亥( 1839),十一月十四,晚孙丈宾华元培暨费君晓楼、孙君桂山抵别下斋,相叙甚欢。……十二月十五,晓楼归苕水,子祥归鸳湖。”[10]
可见这一年费丹旭同孙元培、孙桂山同至别下斋[11],停留的时间为十一月十四至十二月十五。
这一年冬天费丹旭在别下斋完成的作品有:
1.为蒋光煦完成《峡山纪游图》,费丹旭款署:“己亥(1839)冬十一月之望,偕同人过蒋氏依云堂作是图并记小诗即请教正,西吴费丹旭”[12]。
2.《梅花仕女图立轴》,款署:“己亥(1839)冬日,西吴费丹旭为别下斋主人作”[13]。
3.《仕女图册》,费丹旭为蒋光煦摘唐宋人诗词杂句,作仕女十六页,款署:“己亥(1839)冬十二月为别下斋主人作,西吴费丹旭”。此册管庭芬日记里记载完成的具体日期为十二月十四日,完成此册后,费丹旭即返苕溪[14]。
4.《篝灯教读图册》,费丹旭作第六图,款署:“己亥(1839)冬十二月生沐六兄属写篝灯教读图,西吴费丹旭并题”[15]。此图为蒋光煦忆其童年时母亲马太夫人严教读书,延请钱杜、张熊、翁雒、沈雒、文鼎、蒋宝龄、费丹旭、张敦培等作八幅图,有纪念母亲和诫勉后代的意义。
(二)道光二十年(1840)
这一年,《管庭芬日记》记载: “道光二十年庚子( 1840)十一月初七,晨之生沐处,适小欧偕晓楼至,相谈良久。……十二月初七,晓楼将归苕溪。”[16]
可见费丹旭这一年携小欧同至别下斋[17],寓留的时间为十一月初七至十二月初七。
这一次别下斋之行,费丹旭完成的作品有:
1.《仕女图》四幅,费丹旭款署:“庚子(1840)十一月写,为别下斋主人清鉴,晓楼费丹旭并题。”[18]
2 .1840年冬题管庭芬为蒋秋根所作《山水册》(图-)o
3.与千潭、张熊等合作《潘珊楼举杯邀月图小像轴》(图二),费丹旭题跋:“珊楼仁兄大人属题,时庚子(1840)仲冬之望,晓楼弟丹旭初稿。”此图和前述《证月图》有较多相似处,画中主人潘珊楼亦为海宁地方文人,图为费丹旭、千潭、张熊合作,题跋者殷树柏、张廷济、翁雒、萧馨、许光清、许光治等均在《证月图》中有出现,图中另有管庭芬、孙元培、葛渠、孙三锡、沈日富、沈照等人题跋,这些题跋者也多次出现在费丹旭其他画作题跋中。
(三)道光二十一年(1841)
《管庭芬日记》载: “道光二十一年辛丑( 1841),十月十九,之生沐处,晨作吴门之行,不值。适晓楼初自苕溪来……十二月……十八,夜饮生沐处,稷雪甚大,是日晓楼返苕溪。”[19]
费丹旭这一年在别下斋的时间为十月十九至十二月十八。
这一年在别下斋,费丹旭创作了几件较为重要的作品:
1.《审山纪游图卷》(图三),引首为张廷济题“沈山纪游图咏,道光二十二年壬寅(1842)初秋为晓楼先生书,嘉兴弟七十五岁老者张廷济”。
费丹旭自题:“辛丑(1841)十月,重过海昌蒋生沐别下斋,廿八日,偕许羹梅、张韻珊同游审山,得诗六首,因为图记之并录似诸君乞和……”诗作前五首分别题《咏花屿》《碧云寺》《依云堂》《三品石》《浮石》,最后一首为《山行即事》。此六首诗在费丹旭《依旧草堂遗稿》中均有收录[20]。卷后有奚疑、蒋光煦、管庭芬、张熊、翁雒等题。此卷还表明费丹旭此时处于人生的一个低谷,在自题《依云堂》诗中,有“望云我正悲风树,剩有伤心泪暗吞”句,“悲风树”出自“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之典,表明费丹旭此时正在丁忧期间。这和差不多同时创作的《寒宵咏雪图册》刚好可以互相印证。
2.西泠印社2017年春拍中有费丹旭一套《寒宵咏雪图册》(图四),后有蒋光煦、仲湘、张开福、管庭芬、翁雒、许光清、许光治、沈日富等题跋,基本上为费丹旭在别下斋的主要往来友朋(笔者曾在《费丹旭<审山纪游图卷>及别下斋交游》-文对《审山纪游图卷》和费丹旭在别下斋的交游有比较详细的叙述[21],这里不再具体展开)。此册中,费丹旭画一页,自题“寒宵咏雪,辛丑(1841)十一月三日作,丹旭”,钤“子苕”印,左下角钤一方“别下斋印”。后有七言诗跋并题“道光辛丑(1841)十一月,在生沐别下斋,时大雪四昼夜,长宵寒甚,余既作图,复成是咏,旭并识”。钤“晓楼题句”印。从题跋的时间、内容和钤印上,此件作品作于客寓别下斋期间,费丹旭所钤“子苕”、“晓楼题句”两方印均用蓝色印泥,此为丁忧期间書画家所习用,再次说明费丹旭在1841年年末是在丁忧期间。丁忧期间仍为生计奔波,从中可见一个职业画家的艰辛。
3.湖州博物馆藏费丹旭《秋林觅句图轴》(图五),款署:“辛丑(1841)十月晓楼费丹旭写”,此件作品采用写意手法描写风中枯树、人物,笔墨粗疏,较为少见。
4.上海博物馆藏费丹旭《秋风纨扇图轴》(图六),款署:“羹梅四兄雅属,吴兴费丹旭画于别下斋”。此图未署年款,是为羹梅所作(羹梅即许光治,《审山纪游图卷》中同游之人),图画于别下斋,绘画风格和《秋林觅句轴》类似,均属费丹旭较少见的写意画风,应创作于同一时期,因此这两图应作于费丹旭此次别下斋之行时。
(四)道光二十三年(1843)
这一年,《管庭芬日记》记载:
“道光二十三年( 1843)六月,廿一,接生沐书,知晓楼、子祥已至别下斋……十月十九,是日题晓楼所作潇湘水云便面。”[22]
此次费丹旭和张熊同至,到别下斋的时间应在六月廿一或之前一二日,留至十月,具体离去的日期没有明确提及。
这一年的别下斋之行,由于寓居时间较久,现能明确的作品也较多。
1.张廷济、蒋宝龄、计芬等1838年为海珊合作《看梅图》,1843年费丹旭为其补像[23],其题为“癸卯(1843)夏六月,余有硖川之行,道经浔上,海珊大兄出示看梅图册,因属补小影于首页,率尔应命,工拙不计也,晓楼弟丹旭并记”。
2.旅顺博物馆藏费丹旭《探梅仕女图轴》,款署:“癸卯(1843)初冬画于别下斋,应荻庄大人之教,晓楼弟丹旭”[24]。
3.浙江省博物馆藏费丹旭《秋雨梧桐图扇面》,款署:“癸卯(1843)夏六月,铁笙世大兄清鉴,晓楼丹旭”。
4.浙江省搏物馆藏费丹旭《仕女四条屏》,款署:“癸卯(1843)闰秋写于别下斋,晓楼费丹旭”。(图七)
5.浙江省博物馆藏费丹旭、张熊、翁雒合作《富贵耄耋图轴》,此图无费丹旭等自题款,有蒋光煦长题及一方“小海子苕子祥合作之印”(此图下文详细论述)。
6.为蒋光堉作肖像横幅,款署:“癸卯(1843)八月,为寅防仁兄大人属,晓楼丹旭”[25]。
7 .1843年在别下斋,费丹旭还有一个重要作品是《阴骘文图证》(图八)的绘图工作。
《阴骘文图证》上并无费丹旭具体完成绘图的时间,管庭芬载1845年: “正月初十,是日生沐前属费子苕所绘《阴骘文图证》二册已刻竣,以印本见贻”[26]。
那么,费丹旭的绘图工作肯定是在1845年正月之前,绘制一本书的插图,工作量是比较大的,图完成后,从排版、刻版、付梓印刷等工作,也非短期能完工,1844年未有费丹旭到访别下斋的信息,1843年费丹旭在别下斋逗留的时间有四个月之久,《阴骘文图证》应是此时完成。
(五)道光二十六年(1846)
这一年,费丹旭共两次到访别下斋,一次是在春时,一次是在十月。
浙江省博物馆所藏的费丹旭《果园感旧图卷》(图九),费丹旭自题:“丙午(1846)春下榻生沐蒋兄别下斋,得晤叔未张丈及其侄受之,暇日信步果园,主人第五子下学之后,时亦从游问字。去年春,叔未丈归道山,受之亦殁于京邸。己酉(1849)三月,重至硖山,蒋五兄又殁,时仅十二岁也,主人偕余重游斯园,慨老成之易谢,悟彭殇之一理。文字因缘,信有夙业,旧时群屐,宛在目前,并抚遗照系于图后。西吴费丹旭子苕氏识。”
1846年春这一次行程,费丹旭自题在别下斋晤张廷济及、张受之叔侄,张廷济1846年五月十九曾过别下斋[27],费丹旭应在此时间前后逗留别下斋,但具体时间需要更多资料印证。
十月这一次到访,根据《管庭芬日记》所载: “道光二十六年丙午( 1846),十月初三,舟之硖石,适费君子苕亦至,偕生沐、秋根饮于果园……十二月初三,自写《薇麓寻碑图》,钟君署香题云:芷翁……时费君晓楼亦写《寻碑图》赠君。”[28]
费丹旭在别下斋的时间应是十月初三至,归期应在十二月初三前后。
这一年在别下斋期间的作品有:
1.《春帆先生遗像图轴》(图十),此图款署:“道光二十六年(1846)冬十一月,西吴费丹旭樵”。
2.《罗浮梦影图轴》,款署“丙午(1846)十一月子苕费丹旭”[29]。
3.费丹旭、钱聚朝合作《书森像轴》,款署“丙午(1846)十一月廿日,西吴费丹旭写照”[30]。
(六)道光二十九年(1849)
从《果园感旧图卷》可知费丹旭1849年三月曾到别下斋。
1849年所作的《果园感旧图卷》,事发突然,当是费丹旭接到蒋光煦的特邀,临时到别下斋为其早殁五子写遗像。蒋光煦五子早殁的具体时间,在管庭芬日记里也有提及,其时管庭芬同六舟上省访碑,直至四月:
“三月十四日,是日接生沐书,知其爱姬所出之子五郎已殇,托于《大藏经》中检《婆罗门子命终爱念不离经》一卷,将勒石以资冥福。”[31]
《果园感旧图卷》也应完成于1849年三月十四日之后这几天。
这一次临时应约之行,当是费丹旭最后一次到访别下斋,第二年费丹旭即肺染重病,至冬离世。
从上述几次到访别下斋的时间上看,费丹旭在别下斋是断断续续的,似乎没有连贯性,其实不然,他在1839年至1843年期间本应该是连续的,但历史环境造成1842年并未成行。1843年,前述费丹旭、张熊、翁雒三人为蒋光煦合作的《富贵耄耋图》完成,蒋光煦的题跋言及此图翁雒1841年完成狸奴部分后,由于“海氛甚警”,费、张二人来不及绘图,越二年才终由费丹旭、张熊完成合作(图十一)。“海氛甚警”即因此时正值鸦片战争期间,1842年上半年浙江沿海是战场之一[32],海宁附近处于前线战事地带,出于安全等因素,1841年费丹旭即匆匆离去,1842年未能成别下斋之行。
另道光甲辰(1844)八月,费丹旭曾为徐志摩的祖父徐廉墅作六十岁肖像图,并有许光清、许光治兄弟题跋,但画面未有费丹旭到海宁的信息,无法考证1844年费丹旭是否到过别下斋(图十二)。
三、费丹旭寓别下斋的方式
综合资料来看,费丹旭在别下斋的时间,除了1846年春还需考证,1849年是突然之行外,都是以整月的形式寓留。1839年是十一月十四至十二月十五,1840年是十一月初七至十二月初七,都是刚好一个月。1841年十月十九至十二月十八,整两个月。1843年是六月二十左右到,这一年管庭芬最后一次提及费丹旭在别下斋是十月十九。另费丹旭有自作诗载“癸卯(1843)初冬,剑秋约访生沐南屏,复偕潘菉香华、沈烛门照畅游,次生沐韵”。诗作中有一句“几番雅会追吟屐,十月新寒感敝裘”[33],可见1843年的十月,费丹旭已回到杭州寓所,结合管庭芬日记的时间,1843年费丹旭在别下斋的时间应是四个月上下。1846年十月这一次行程,尽管不能确定费丹旭的准确归期,按钟署香《薇麓寻碑图》题跋,这一年费丹旭应该留至十二月初三前后,总体两个月左右。
寓留时间均是整月,或和蒋光煦延聘费丹旭的方式有关。
《清稗类钞》记载费丹旭馆寓汪远孙家前后的情况:
“乌程费晓楼,名丹旭,工画仕女。初甚贫,在杭州城隍山设摊售画,偶为汤贞愍所见,审非凡品。时某家方鼎盛,主人某好宾客,四方名俊,辐辏其门。汤因言费必能成名家,盍有以裁成之。某即延费至其家,月奉金若干。某家富图籍,因得纵观古名画,画日益工,某家又为延誉,于是费画名著东南诸省。又以闲暇习为诗词,某氏后人为裒集之,日《依旧草堂遗稿》。”[34]
可见费丹旭尽管是一个名画家,追捧者众,也同文人来往较多,但无法改变一个画家以画谋生的方式,东轩吟社时期是以按月取酬的方式馆寓汪远孙家,之前也曾馆于同邑吴漪绿家三年[35](图十三),那么费丹旭和别下斋之间应该也是存在类似的关系,只是时间上不固定,每年逗留几个月,这种亦聘亦友的关系,符合两个人当时的状况。这和黄涌泉先生所记是一致的,蒋光煦每年要送给费丹旭一百元,专门为其画画,而张廷濟、张熊则是八十元[36]。
费丹旭和蒋光煦亦聘亦友的关系,也体现在他除了为蒋光煦创作外,和蒋氏族人有不少往来并作过诸多画作。
前文所述1840年题管庭芬为秋根作《山水册》,上款人秋根为来青阁蒋楷的儿子蒋应祥,蒋光煦的族弟,继承了部分来青阁藏品,与蒋光煦关系友好[37]。
1843年为蒋光堉作肖像横幅,蒋光堉为蒋光煦从弟,也是与别下斋齐名的海宁藏书楼衍芬草堂的主人,两人关系密切,因此蒋光堉和往来于别下斋的画家文人来往也较多,费丹旭、管庭芬等曾应邀参加其合卺补客宴,费丹旭另为其作有《老圃秋容图》(图十四)。
1846年所作《春帆先生遗像图轴》,春帆先生为蒋星槎,蒋光煦的族叔,逝于1840年。此图应是原有一本,过若干年后,蒋星槎后人慕费丹旭之名,再请其重摹一本[38]。
费丹旭在别下斋期间,还曾收蒋光煦的族侄蒋升旭为人室弟子,蒋升旭的仕女画得费丹旭真传,几可乱真[39]。
四、余绪
费丹旭早年因汤贻汾赏识其绘画技能,进而被引荐馆寓汪远孙家,在汪远孙处,费丹旭逐渐从职业画家向文人画家转变。汪曾唯《费丹旭小传》里提到,费丹旭入汪家后,得以入东轩吟社,有机会向黄士珣学习诗词,向张廷济和高垲问学书法[40],全面提高了自身的文人素养。至1836年汪远孙去世,告别汪家的馆寓生活,四年东轩吟社的经历让费丹旭在文学、书法等方面得到了全方位的提高,从中结交的师友对其影响深远,画名始著东南,这为费丹旭寓居别下斋打下了基础。
别下斋可以说是费丹旭绘画生涯辉煌时期的一个缩影,是他后半生一个重要节点,他的写像能力和天赋得到尽情发挥,创作面目也多样尝试,很多重要作品都完成于这段时间。在别下斋,他结交了诸多好友,这段生涯在其人生中占有重要地位。
作为职业性画家,在文人社会赢得美誉并不容易,即使如费丹旭这样融入文人生活圈子的多能画家,仍需为生计奔走,丁忧期间不得停歇,殊为艰辛。费丹旭尽管与上层文人有交集,但他的交游群体还是以中下层文人为主,存留的史料相对较少,从其存留的画作及当时人的文献中寻找线索,厘清他某个时段的生活和交往,对鉴定画家作品是一个较重要的辅助手段。
[1]陈从周:《书带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7月第1版,第51页。
[2]“道光己亥年十一月十九,晓楼为予画硖山纪游图于扇为赠……晓楼诗云:暖放岚光小雪天,看山重结水云缘。鸥边有梦分明记,蓬转匆匆二十年。余于庚辰秋侍家君自乍浦至长安,曾过硖山。”(清)管庭芬著、王廷银整理《管庭芬日记》,中华书局,2013年9月第1版,第978页。
[3](清)蒋光煦:《别下斋书画录》卷4,《中国书画全书》第11册,上海书画出版社.2000年12月第1版,第427页。
[4]邓祥彬《旧梦曾寻碧玉家:费丹旭人物画研究》中认为费丹旭到别下斋为蒋光煦作这幅画,缺乏依据。
[5]同[3].卷5,第434页。
[6](清)管庭芬著、王廷银整理《管庭芬日记》,中华书局,2015年9月第1版,第973页。
[7]同[6],第1 663页。
[8]“时生沐将补刊《别下斋丛书》,设局于下东街俞宅,嘱余董其役,兼任校勘也。”(清)管庭芬著、王廷银整理《管庭芬日记》,中华书局,2013年9月第1版,第907页。
[9]对于费丹旭的年龄,有不同的说法,主要是生年的问题,郑威《费丹旭年谱》认为徐邦达先生所定1802年有误,并定为1801年,实际应是1802年无误,《清尊集》总目里记载费丹旭生辰为辛酉年十二月二十六,公元纪年是1802年。(清)《清尊集》,道光十九年(1839年),振绮堂刻本。
[10]同[6],第978页。
[11]孙元培,钱塘(杭州)人,和费丹旭都曾求学于高垲;孙三锡,字桂山,浙江平湖人,为道光时期篆刻名家。此二人和费丹旭关系友好,多次在费丹旭的画作上题跋。
[12]同[3],卷1,第409页。
[13]同[3],卷3,第425页
[14]同[3],卷2,第417页。
[15]同[3],卷1,第411页。
[16]同[6].第1018页。
[17]小欧即朱钧,亦字筱沤,海宁修川人,善画竹,同管庭芬、张熊、翁雒等友好,在30年代初即熟识,曾多次合作作品。和费丹旭关系亦佳,1844年曾合作芝仙祝寿图,现藏嘉兴博物馆。后任官苏州,太平军破城,投井自尽。
[18]同[3],卷4,第430页。
[19]同[6],第1062页。
[20](清)费丹旭:《依旧草堂遗稿》,《清代诗文集汇编》第61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12月第1版。
[21]梁秀华:《费丹旭(审山纪游图卷>及别下斋交游》,《东方博物》2017年第2期。
[22]同[6],第1 1 23页。
[23]此图原藏朵云轩,《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12册,沪7 0953.文物出版社.2001年12月第1版。
[24]《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16册,辽5- 185,文物出版社,2001年12月第1版。
[25]此图原藏天津市文物公司,黄涌泉、孙元超编《费晓楼传神佳品》,人民美术出版社,1959年9月第1版。
[26]同[6],第1181頁。
[27]同[6].第1224页。
[28]同[6],第1241页。
[29]无锡博物馆收藏,《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6册,苏6 346,文物出版社,2001年12月第1版。
[30]此图原藏北京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1册,京10- 165,文物出版社,2001年12月第1版。
[31]同[6].第1319页。
[3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鸦片战争档案史料》,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12月第1版。
[33](清)费丹旭:《依旧草堂遗稿》,《清代诗文集汇编》第61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12月第1版。
[34](清)徐珂:《清稗类钞》第9册,中华书局,1985年,第41 08页。
[35]费丹旭1 848年所作《寒香瘦影图轴》,湖州博物馆藏,有民国朱福恩题跋,言其“道光时为里中吴漪绿所聘,馆之三年”。
[36]黄涌泉:《费丹旭传》,引用张宗祥先生口述。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2年,第9页。
[37]海宁市政协卫教卫体与文史委员会编《海宁世家》,人民日报出版社,2012年,第880页。
[38]此图钱镜塘旧题为陈莹遗像,金雪《海宁馆藏费丹旭作品四种小考》一文考证春帆先生为蒋星槎,《东方博物》2013午第2期。
[39](民国)《海宁州志稿》卷十六,《中国地方志集成》,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
[40](清)费丹旭:《依旧草堂遗稿》,《清代诗文集汇编》第61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12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