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沅:近代中国开端时期的启蒙思想家
2018-09-19谭继和
刘沅生活在清代乾、嘉、道、咸时期。以道光二十年(1840年)为标志,这正是中国走向近代史的开端,是中华传统文化由古典形态转化为近代化形态的转换之交的时代。刘沅是这个转换之交时代启蒙思潮的一个先驱,是新儒家由理学而心学而新心学不断转化时代,承前(宋明陆、王)启后(晚清、民国新儒家),构建自己新心学体系的通儒,是近代蜀学以今文经学为特征发展到新阶段的代表性人物,是毕生从事中庸、中正、中和的以“和合思想”为旨归的文化中国命运共同体研究的思想家,是传承春秋孔子开创中国私学文脉而开近代师儒新格局的教育家。如果说,中国近代化开端前后,浙江的龚自珍是东部传统文化启蒙的代表,发出令神州震荡的“我劝天公重抖擞”,“九州生气恃风雷”的民族文化觉醒的呐喊,那么,四川的刘沅就是西部传统文化启蒙的代表,发出令中外耳目一新的“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的民族文化自信的呼声,两人各有自己的体系和特点,但“东龚西刘”应该等量齐观。不过,刘沅在历史研究视野中被埋汰得太久了,尽管他入过《清史列传》,但至今许多人不知道他。在今天新时代新的历史方位下,应该给予重新评价,作为传统文化中可宝贵的历史学术资源加以新的发掘。
一、槐轩学的基本体系和基本特征
刘沅的学术思想是有体系、有内核,有鲜明特征并有自己个性的学术话语,因而被人们称为“槐轩学”[1]。“槐轩学”著作以《槐轩全书》中的《十三经恒解》[2]为代表。其体系,简要地说,是以“中”字(中庸、中和、中正)为准则,以“天地良心”四字为纲,以“一心两翼”来展开,会通天、地、人,以儒为本,融道释,对儒经加以刘氏特点“恒解”的体系。其中,“一心”指“人者,天地之心”。“两翼”指:既抓理论层面的“穷理尽性”“传心之学”的研究,同时又抓实践层面的“民生民用”“社会人伦”的践行,最终以重民生、重民用、重民彝为根本落脚点,实现“圣人之心”与“天地之心”的合一。
刘沅这个学术体系比前人进步又有所发展,有三个重点:
一是把“天理良心”视为一个整体:“善夫天之理,即心之良,心之良始为天之理也。”人与天是相互依存的,人心与天理也是相互依存、互为条件的。天地养育人类,故“天地之性人为贵”。人类感恩回报自然界,故“人为万物之灵……其性即天地之理”。他认为“人天合一观”就是“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两者和谐共处。这里刘沅体现出了“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意识,这对当前生态环境建设与生态文明建设是有借鉴价值的宝贵历史思想资源。
二是他主张“传心之学”“心性之学”“格物致知之学”关键在“实践”,落实到重民用、重民生、重民彝的宗旨上。他认为“安民居利民生”是心学实践的根本出发点。民生和民用是“人心之公理”,是“自然当然之理”,是老百姓平常生活之理。这些概念的提出,是他在传统农业文明时代具有文化自觉性的表现。
三是主张把道落实在“心”字上,也就是心灵上。他强调“养浩然之气,渐臻于天理,浑然不动心而性定”。他把“存心养性”四字解释为“存有觉之心,养虚明之性”,换句话说,就是事业担当的自觉之心与独善其身的虚明之性相结合,净化心灵,净化精神境界,锤炼浑然不动的定力和初心。这些论述体现了文化是灵魂,是精神家园的根柢和基因,对我们深刻认识中华文化的文脉、基因及其创新性发展,会有相当的助益。
从上述三个重点可以看出刘沅槐轩学超越前人、启迪后人的所在。他着眼于民族终极价值观的视角,把传统的心学提升到心源学,重视人心的提升和净化,这是刘沅对传统陆王心学加以升华的贡献,是独放异彩的新心学。就蜀学而论,他也是上承明代內江赵贞吉“与天地万物同其良,与百姓日用同其能”的新心学,又下启发了20世纪金堂贺麟“儒化西学”的新儒家。
二、刘沅对文化中国共同体意识的贡献
刘沅生长的时代正是中国近代史大变局开端之际。他的学术思想面对西方文化的冲击表现出两面:一方面虽然被禁锢在儒学传统体系范式的圈子里,但另一方面他已具有粗浅的西方知识。他既不能不受到近代启蒙思想的感染,又不能不表现出对中华传统文化“圣学罕传”的危机感和“人遂多沦落于异族”的忧患意识。在风雨如磐、山雨欲来的时代,他提出了“圣人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岂曰兼爱乎?”的救时救弊的药方。这里不对这个药方的复杂内涵来加以分析,只是指出他在这里表现出了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坚守“圣学”(即“国学”)的国粹,坚守本土文化自信的立场。
“天下为一家”体现出对世界和合的认识和理念。“中国为一人”是指中华民族大一统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几千年如一人;是指对文化中国大一统意识的高度凝炼,是对文化中国命运共同体“一个中国”的身份认同。这是刘沅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和现实价值的重要论断,值得深入研究。
三、刘沅对民族价值观新质因素的解读与奉献
一是他提倡“天心”即“人人之心”,主张“心圣人之心,行圣人之行”,把圣人的价值观浸润到凡人生活中去,开启了实践必求服务于大众人伦的儒学新风,超越了宋明理学格物致知的狭隘性和封闭性。
二是他从民族终极价值的角度,倡导“为乾坤之肖子”“宇宙之完人”的民族价值观理念。
三是他以易经乾卦的君子乾乾,由潜龙勿用发展到见龙在田、飞龙在天的民族奋斗精神,来解释《论语》“学而”首章的学与习二字,对作为中华民族象征的龙的精神,做了新的文化解读。
四是他对蜀学的今文经学重统体、重时势、重翻案创新的思维传统进一步提升,主张以“吾心自然之公理”为标准融汇儒释道,统一到为重民生而实践的价值观上去。
五是他对巴蜀地方文化的保护和坚守,为今天留下了重要的地方历史文化遗存、重要的文化地标和重要的景观遗存,如武侯祠的重建和老君山的复兴。他还对江沱、四川得名等文化资源做了深入的研究,启迪后人。
六是他为刘氏家族留下的《豫诚堂家训》《蒙训》,成为今天天府文化的家训家风教材;他们祖孙数代几十年从事教育,培养了上千人才。他们家族数代为师的书塾教育持续上百年,开创了从幼学班、少学班到研究班的私学教学体系,积累了丰富的教育实践成果,推动教学和研究互长互进,推动人才精英教育与儒学普及教育相结合,从而为如何形成、发展和转化从近代至今的囯学教学格局、课程体系设置、教材分层次编纂、授课答疑方式方法等等在今天国学热中还争论不休、莫衷一是的问题,留下了宝贵的可供借鉴的建设经验。特别是刘氏家族学术承传不辍,祖孙两代既创槐轩学,又创推十学,形成以“槐轩推十学”为核心,精于琴棋书画百科六艺的学术家族,培养了数代名人,如刘沅、刘梖文、刘咸炘、刘东父、刘锋晋、刘奇晋等,又如父子两代进省文史馆,这些事例为巴蜀乡贤文化和乡愁文化做出了卓越贡献,为今日乡村振兴首在文化,留下了宝贵创意资源。
注释:
[1]“槐轩”,因成都纯化街刘沅祖孙三代教学的书塾前的三棵槐树而得名。
[2]《十三经恒解》这个名称是我们在笺解刘沅诸经“恒解”时由编者按俗称取的书名,他本人没有这样命名过。他的经书《恒解》是以“四书五经”为线索重新建立的新体系。详见谭继和、祁和晖:《刘沅十三经恒解“笺解本”》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