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羊肉

曾凡洪

道光年间，睿亲王仁寿到广州公干。此時正值寒冬之时，仁寿不由得怀想起京城的涮羊肉来。涮羊肉是仁寿的最爱，假如在京城，仁寿此时必定是拥炉温酒品着涮羊肉，享受着惬意的时光。广州虽然也有涮羊肉，仁寿吃过几家，可是厨师功力不够，肉片厚薄不均，味道也就差远了，勾不起仁寿的食欲和兴致。

这一天，刘知府屁颠屁颠地跑来，说是知味斋新近来了一位厨师，刀功了得，尤其擅长做涮羊肉。仁寿闻言大喜，当即就跟着刘知府去了知味斋。

新来的厨师叫福喜，等到炉子里料汤翻滚后，他拿来一尺来长的羊臀肉，刀片翻飞，不一会儿就切出一百零八片肉片。仁寿不由得喝声彩：“好一手绝活儿！”福喜恭恭敬敬地垂首说：“谢王爷夸奖，这刀法有个名目，叫做‘一百单八将。”仁寿点点头，伸筷夹一片羊肉，举到眼前观看，只见肉片薄如蝉翼，似有如无，不由得露出赞许的神色。福喜不失时机上前说：“王爷，这羊肉也有个名目，叫做‘幻影羊肉。之所以称作幻影，一是寓意薄，二是入口即化，有飘飘欲仙之感。”

仁寿把筷上的羊肉放入沸汤里一涮，放入嘴中，果真入口即化，肉香满腮，极是快意。他接连吃了几片，忽然皱眉从盘子里挑出三片羊肉说：“你这刀法虽绝，可是尚欠一丝火候，这三片羊肉就比其它肉片略厚一些。”福喜惊讶地夸赞：“王爷果然好眼力！一百单八将里不是有三员女将吗？所以就丰腴一些。”仁寿来了兴致，夹起一片稍厚的肉片涮了涮，放进嘴里，边咂吧边打趣说：“果然丰腴，像杨贵妃一样，柔若无骨。”

这顿涮羊肉，仁寿吃得很高兴。这以后，在广州公干期间，仁寿几乎顿顿都要到知味斋吃涮羊肉。

转眼公干结束，仁寿回京后，吃起涮羊肉来无滋无味，总觉得比不上福喜做的幻影羊肉香，而且吃不上幻影羊肉，总觉得心中欠缺点什么。仁寿明白，他吃福喜做的幻影羊肉上瘾了，正如“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领略了幻影羊肉的美味，其它的涮羊肉就失色了。管家了解到实情后，说：“王爷，这好办，把福喜聘到王府来当厨师，不就行了！”

仁寿当即派人快马加鞭赶到广州，花重金把福喜聘到王府。自此后，仁寿顿顿都能吃到幻影羊肉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仁寿越来越觉得吃完幻影羊肉后，确实有种飘飘欲仙的快意！

过了一个多月，年关将近。这一天晚上，到了用膳时分，却久久不见福喜来伺候王爷吃幻影羊肉，派人传唤，遍寻不见。管家急忙到福喜的住处查看，福喜的行李已经不在，看来是不辞而别了，管家只得如实向仁寿禀报。至于福喜为什么会不辞而别，管家和仁寿百思不得其解。仁寿怅然若失地说：“可惜，这以后吃不上幻影羊肉了。”

没有幻影羊肉吃了，仁寿一连几天哈欠连天，无精打采，浑身不自在，病倒了。管家派人请来太医院的御医，御医给仁寿把了脉，脸色凝重地说：“王爷，恕小的直言，你这不是病，是大烟瘾。”仁寿惊得从床上一坐而起，怒喝道：“胡说！本王爷从来不沾大烟，何来烟瘾！”御医小心应对，“王爷稍安勿躁，小的不敢胡说，从脉象和症状上分析，确实是大烟瘾。”

御医走后，仁寿陷入沉思。他见过染上大烟瘾的人，被御医一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反应还真像染上大烟瘾这么回事。可是自己从不抽大烟，怎么会染上大烟瘾呢？仁寿思来想去，忽然大悟，问题出在幻影羊肉身上。汤料里加入鸦片粉末，味道当然与平常的涮羊肉不同，吃的多了，怎么会没有飘飘欲仙之感？自然在不知不觉间染上烟瘾。

想明白这点，仁寿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道：“该死的奸人，好一个幻影羊肉！竟敢构陷本王爷，我要让你不得好死！”仁寿当即派管家拿着他的手本到刑部，全国通缉福喜。

仁寿是个贪图享受的人，意志力本来就弱，烟瘾上了身，想甩掉不是那么容易。在烟瘾的折磨下，他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却不得不吸上了大烟。

转眼新年已过，这一天，道光皇帝召集大臣，重议禁烟的国事。自从英帝国的不法商人把鸦片输入中国后，各地烟馆林立，残害国民，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以两广总督邓廷桢为首的地方官接连上奏，要求朝廷下令禁烟，可是遭到以仁寿为首的大臣们的强烈反对。这仁寿是世袭铁帽子王，他联络其他手握兵权的铁帽子王们，笼络朝廷重臣，组成强大的禁烟反对派，连道光帝也奈何不得。

今天，当道光帝让大臣们重议禁烟的时候，自然遭到禁烟反对派的阻止。可是道光帝很有耐心，他让每个大臣都表态发言，辩论禁烟的利弊，时间从早朝一直辩论到午时，道光帝也没有散朝的意思。这可急坏了仁寿，他的烟瘾发了，咬着牙小声打着哈欠，忍得脸都扭歪了。偏偏这时道光帝让他表态，仁寿强打精神，勉强说了几句，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涕泪交流，惹得朝臣们捂着嘴偷笑，弄得仁寿非常尴尬，脸红脖子粗地干笑着。道光帝恼火至极，拂袖退朝。

当晚，太监来到睿亲王府，传达道光帝旨意，在偏殿赐宴。仁寿来到偏殿，道光帝早已等候，案几上摆一小炉，小炉上锅里翻滚着沸汤，旁边盘子上装着薄片羊肉。道光帝满脸笑意，拉着仁寿的手入座，说是要请他吃涮羊肉。

仁寿入座，瞅一眼羊肉，惊得筷子差点儿掉地上，这切羊肉的刀法他太熟悉了，当今除了福喜，没人能切出这薄如蝉翼的“一百单八将”肉片来。莫非……？

仁寿正在疑惑，这时道光帝说：“天寒地冻的，涮羊肉无疑是时令佳肴，可是任何事都会物极必反，这涮羊肉虽好吃，吃多了，被冷风一吹，容易引起消化不良，呵呵呵。”

看着道光帝高深莫测的脸，仁寿忽然明白了。福喜出现在广州，不是巧合，是特意安排的一个圈套，正因为自己极力反对禁烟，道光帝才安排御厨福喜制作幻影羊肉，让他也尝尝烟瘾的毒害，算是对他极力拉拢大臣反对禁烟的一个警告和惩罚。这次的赐宴，其实就是在向仁寿暗示，福喜的幻影羊肉，是他道光帝安排的。

从皇宫里回来，仁寿急忙叫管家派亲信快马加鞭赶到广州，关闭他假人之名开的几十家烟馆。当初仁寿之所以极力反对禁烟，就是因为他偷偷在广州开了烟馆，每天流进腰包的白花花的银两，他当然舍不得放弃。可是如今，他不得不放弃了。

而且仁寿还安排管家找太医研制戒烟的药方，他得想方设法戒掉烟瘾了，不然，他也许连身价性命都会保不住了，铁帽子王再怎么铁，也铁不过皇权的快刀！

第二天早朝，善于审时度势的仁寿奏了一本，支持禁烟。其他的反对派见仁寿改弦易辙了，也纷纷跟着表态，支持禁烟。

道光帝大喜，一边让朝臣们商讨禁烟法令，一边召见力挺禁烟的林则徐。不久，一场轰轰烈烈的禁烟运动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