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的初恋
2018-09-18赵冬
赵冬
有人说:“胡适一生最为人所乐道的一件事,既不是他的实验主义,也不是他的哲学史、文学史或小说考证,而是他的婚姻。”他在异国的一段情缘,历经半个世纪却始终克制在界限之内,让人唏嘘也更加怜惜。
韦莲司,全名为艾迪丝·克利福德·韦莲司,她是胡适1913年6月在美国纽约康奈尔大学留学时结识的女友,是康乃尔大学里一位教授的女儿。在此后的一生中,胡适因受到韦莲司的影响而获益良多,其生平事迹也因为有了与韦莲司的交往而更加丰富多彩,弥足珍贵。
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读书时,胡适与地质系教授亨利·韦莲司毗邻而居。1914年6月18日,胡适应邀参加一个婚礼派对,邂逅了教授的小女儿——从纽约归来探望父母的韦莲司。尽管韦莲司比胡适大了6岁,但他们一见如故,彼此都留下了极好的印象。韦莲司当时正在纽约艺术学校读书,她洒脱独立的个性吸引着胡适,而胡适的文化底蕴又极深厚,在朝朝暮暮的叙谈中,他们品诗论文、谈论艺术、评论天下的大事,渐渐地感情越来越深。1915年秋,胡适转入哥伦比亚大学,与韦莲司同在纽约,他俩经常月下散步、湖边谈心、尺牍传情,彼此深深地欣赏、爱慕,短短的两年内,胡适竟写给韦莲司100多封情书。
韦莲司是胡适一生中第一个在精神的世界里走得如此之近的女人。这是一个新奇粲然而又令人怦然心动的世界,年轻的胡适真的被打动了,他像每一个走进初恋季节的懵懂少年,变得纤细而又多愁善感。朝夕相对的情侣,即使一次小别,也会让人不胜惆怅。“上周四的夜晚,我深感怅惘,寒风吹落了窗前所有的柳条,竟使我无法为一个远去的朋友折柳道别。”胡适虽然出洋留学,受到了西方思想与文化的极大影响,但在内心情感的表达方式上,还是流露着浓郁而古老的东方情结,他的骨子里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文人。
在胡适的心目中,韦莲司是新女性的理想典范,认为她“人品高,学识富,极能思想,高洁几近狂狷,读书之多,见地之高,诚非寻常女子所可望其肩背”。胡适在他的日记中这样写道:“余所见女子多矣,其真能具思想、识力、魄力、热诚于一身者,惟一人耳。”
但他们最终还是未能走入婚姻的殿堂,究其原因,一是母命难违,胡适已经与老家的江冬秀订了婚;二是韦莲司的母亲反对异国通婚。胡适在出国留学前,母亲早已为他订下了一门亲事,未婚妻江冬秀是一个不甚识字的小脚女人。胡适曾对韦莲司谈到过自己的未婚妻:“她(指江)对我的思想全然一无所知,因为她连写一封短短问候的信都有困难……我早已放弃让她来做我知识上的伴侣了。这当然不是没有遗憾的。”胡适对自己的婚姻是失望的,但他采取了迁就与容忍的态度。
1917年6月,胡适通过了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论文答辩。回国前,胡适专程到韦家辞行。在韦家的五天时间“殊难别去。韦夫人与韦女士见待如家人骨肉,犹难为别”。
此去经年,胡适娶妻生子,并在新文化运动中声名斐然,隔着汪洋的韦莲司一直感同身受地为他祝愿。而他们的再一次见面,是在10年之后。1927年三四月间,胡适赴美与韦莲司两次聚首。在从西雅图登船回国前,他写信给韦莲司:“唯一的遗憾是我无法待得久些。”韦莲司也在4月6日给胡适的信中第一次理智地论及胡适的家庭:“你们两人同是一个不合理制度下的牺牲品。”
直到1933年9月胡适作为文化使者应邀访美时,这对有情人才终于有机会得以鸳梦重温。这次重逢是胡韦交往的里程碑,韦莲司再次引述了自己6年前给胡适的一封信:“你塑造了一个幻象中的女子,亲爱的适,让我们继续穿着这身正式的外衣吧,否则你所喜爱的这个幻象中的女子就会死去。胡适——是不是更喜欢那个幻象中的女子呢?她也许很美妙,但她毕竟是我,那个胸部扁平又不善于持家的我,那个头脑不清而又不得体的我,是这个我触摸到了你的躯体和眼睛。我简直不能相信,你竟爱上了这么一个可怜的东西,然而,你的爱却裹住了我。胡适,我爱你!我们如何能将这件事公开于众,而不引起别的人嫌恶?要是我们真能完全生活在一起,我们会像兩条溪流,奔赴同一山谷。”
1939年6月10日,胡适将自己写的几首诗词寄给韦莲司,并且告诉她,这是为她写的。其中有《临江仙》云:“隔树溪声细碎,迎人鸟唱纷哗。共穿幽径趁溪斜。我和君拾葚,君替我簪花。更向水滨同坐,骄阳有树相遮。语深浑不管昏鸦。此时君与我,何处更容他?”狂狷的韦莲司,也曾给胡适写过这样火热的情书:“没想到,我会如此爱你……胡适……我崇拜你超过所有的男人……”“我整好了我们那个小得可怜的床……我想念你的身体,更想念你在此的点点滴滴。我中有你,这个我,渴望你中有我……”
1958年夏天,韦莲司为祝贺胡适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长”,特意定做了一套银质餐具作为赠礼。1959年,在胡适68岁生日的祝寿信中,韦莲司送给胡适一个特殊的生日礼物。她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倾其一生积累的几千美金并将房子全部租出去,为胡适建立基金会。她自己则住在一间由车库改造的卧室里,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完全靠她自己打理,她与社会的唯一联系是到小儿麻痹医院当义工。“我想为你重要著作的出版和英译尽些微薄的力量。譬如,你早年所写的那些具有启发、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作品,都是用中文写的。我要确定,在我身后,有笔款子专门用作这个目的。这笔款子也许不过几千块钱,但如果运用得当,当以用这笔款子作为开始,逐年递增,结果可以成为一笔可观的基金。”
1962年2月,已回台湾任“中央研究院院长”4年的胡适,因心脏病发作猝然离世。3年后,韦莲司应胡适遗孀江冬秀的要求,给她寄去一份手写的自传。而在去世之前,韦莲司更是将自己与胡适一生中所有的书信制成副本寄给江冬秀,请她转交胡适纪念馆。这位一生坚持自己爱情理想的女性在给胡适遗孀的自传中写道:“我无非是一个幸运的胡博士信件的接收者,而这些书信也生动地取代了日记。”9年后,空候一生的韦莲司在一个小岛上孤独地死去,遗物里竟然完好无缺地保存了胡适的书信和稿件。
胡适与韦莲司的感情整整维系了半个世纪,他们的情书已在前几年被公开,更加印证了两人之间如知己、如情人的关系。胡适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第一代启蒙知识分子,是传统中国向现代中国发展过程中的承传者,是继往开来的领袖人物。“五四新文化运动”提倡个性解放,婚姻自由。胡适在那个时期写的第一个白话剧本《终身大事》,就是宣传男女青年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但是胡适却在个人的终身大事上,遵从了“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但他和韦莲司的深厚情谊,足以照耀人类爱情史上那一片广阔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