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永久占有自己的灵魂（组诗）

秋若尘

掉头或转身

你认为它是圆的，它就是圆的

你认为它退疑不动

它就放慢说话的语气

你认为它抵达了

于它只是开始

你认为它堕落

它就画过完美的弧度，往更深的

深渊里去

它掉头，我也跟着掉头

它转身，去往露水哀鸣的旷野

我就跟着转身

我转身

是因为我的秋天已经到来

我的秋天，它锋芒毕露

羞愧

现在，我为我正在写下的句子感到羞愧

我正在写到秋天

枝叶枯萎

果实腐烂

我省略了秋天饱满金黄的部分

我为我省略掉的

感到羞愧

我早已顺从于这个世界

它让我爱谁

我就去爱谁

我为我的空泛和破旧，为耽于人间的躯壳

为废墟

为词不达意

为万物循环复始，为我身在其中

为暴力和谎言

虚伪和奴役

为不知所措的今天和明天

为这首诗

带来的空洞之物

感到羞愧

阴影里的人

她放出阴影里的人

桃树下的人

举止无状的人

放出虎狼和豹子

她把旧时的我，新生的我，误入迷障的我

大我，小我，真我，假我

都统统赶到山下去了

她放空山林，放空大海，放空随手可触的一切

到后来

她两手空空

再没有多余之物

她变得谨慎又多疑

仿佛身体里有风声，呼啦啦作响

四野安静

随时有虎豹出没

我曾在河上四处漫游

我看到很多美的事物

在黑暗中

都有清晰的轮廓

我看到自己坐在湖边，湖水寂静，深不见底

我看到远处的那个人

爱了我之后

就成了林子和野草

我看到你们从迷雾中走来，一个个，面容寡淡

我看到桃花開了，春潮涌动

冗长的事物

现出清晰的轮廓

我看到我们

在月亮下面，走来走去

黑暗笼罩着我们

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看到我们悄悄生出的牙齿

我在每一个出逃者的身上

都看到过

我看到此后的很多年，我都在同一条路上走

冬日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

蝇虫在院子里忙碌，得以确认它们自身狭窄的光芒

我在屋子里昏昏欲睡

白马路过江湖，去往更深处的冬天

繁花一部分败了，一部分

在邻人的窗台上假意缠绕

它们都赠予我完美的青春

当我老去

依然有少量的枝叶爱我

我读书，分辨万物，从中找到谋生的途径

我一边倒退，心思昏沉

一边又伺机而动

金黄的暮色，很快地围拢过来

产生了新一轮的断裂

这时节，天干物燥，不宜幻想

诸事延缓

待到大雪封门

晚祷词

现在

我们来谈谈现在

一万匹马

拖着月亮奔跑

一万匹马

徒有其形

它们奔跑的时候，局促的时候，变幻莫测的时候

我们奄奄一息

正历经浩劫

唱过安魂曲以后，就是晚祷了

我还想说些什么呢

天这么黑

我们挤挤挨挨

如同灰尘

你看那春天

后来。她丧失听觉

成为一个真正的梦游症患者

起初一个陌生的人来接近她

后来是位少年

等到无数的人蜂拥而至

无数的人

来看她

辱骂她

诱使她犯罪

她更加羞涩

低着头

她是有罪的

神啊，原谅她

影子

我不知道

一个湿漉漉的人

是如何在阴雨天分辨自己的影子

有时候她们一块坠入大海，迫使尖锐的事物

变得浑圆明亮

有时候她们抱头痛哭

因为光，很多事情无可避免

我们在黑暗中摸索到的

都在黑暗中

给了自己的影子

我不可能永久占有自己的灵魂

在他们身后，我登上了峰顶

我看到白云

追逐着白云

白云也追逐着我

这让我产生片刻的不安

事物的改变

是在不经意间进行的

我很难在开始的时侯

就掏出虚妄之词

在悬崖上钉钉子，扯幕布，写悲喜剧

我很难

做到这些

当然孤独的时候我也唱着悲伤的歌

长久以来的沉寂

渐渐消耗掉了

多余的情感和脂肪

一个人

她藏起大海，她羞于说出

论镜子的多面性

我模仿她说话的样子，吃饭的样子，垂头丧气的样子

甚至

模仿她咳嗽

病床上奄奄一息模

仿她在危急时写下情书

我甚至代替她死了一次

没有人在意

这浓烈的孤独和悲伤

我知道

这世上有很多和我相仿的人

我们在夜晚种过星星

在水中

复制过水

我们从更多的人群中获得过谅解

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镜子

升或穿过

月亮升起来的时侯，那些灯

不停地在转

我也在转

黑暗的事物在悄悄地来临

我不说

你也知道

一个人上升的过程，就是月亮落到山坡上

照着白花花的青草

一个人猝死，他在山中游荡

他获得了比永恒更加持久的孤独

混浊之诗

我见到过一些人

步履匆匆，面容忧愁

他们穿过昏暗的大街

很快地走到

风的前面去了

他们也孤单，也潦草，也时不时交头接耳

在夜里

他们发出混浊的光

我紧随其后

跟着他们穿庭入市

灯火昏黄，灯火昏黄啊

我一再地压制忍惧

对黑暗的恐惧

对陌生人的恐俱

对无法描述的自然进化衰老的恐惧

我是他们

而他们是谁？

他们先是抛弃了我。随后

又抛弃了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