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美学意蕴初探

古映珊

摘 要：在影片寻求视觉冲击、明星效应、上座率的时代背景下，第四代导演吴天明执着于一份艺术家的情怀，以唢呐曲《百鸟朝凤》以及传统民俗文化唢呐为影片《百鸟朝凤》的叙述主体，通过塑造神形兼备的焦三爷、游天鸣、蓝玉等的人物形象，展现以焦三爷和游天鸣为代表的唢呐匠对唢呐这种传统工艺的传承与坚守、以吴天明导演为代表的艺术家的情怀与职业操守。

关键词：百鸟朝凤；美学；唢呐；时代悲歌

游天鸣之后，是否还会有年轻人接过衣钵扛住唢呐的最后一脉；无双镇之后，是否还会有街头巷尾响起唢呐的回音？吴天明导演在自己生命历程的终点处拍摄下的《百鸟朝凤》无疑是为自己、为这个时代奏响了一曲绝美的悲歌。

一、传神的人物形象塑造

传神一直以来都是中国美学的重要命题。徐悲鸿曾提及：“妙之不肖者，乃至肖者也。”“妙”与“肖”，即“神似”与“形似”，所谓“惟妙惟肖”，即指神形兼备。影片《百鸟朝凤》中，焦三爷、游天鸣、蓝玉等一批神形兼备的人物，就用他们鲜明生動的性格特点灵动传神地传达了各自对唢呐这种民俗工艺的不同态度以及在大时代潮流驱使下他们对唢呐技艺该何去何从的思考。

（一）焦三爷——“将唢呐吹到骨子里去”

对唢呐的执着与热爱，焦三爷可以说是到了狂热的程度。无论是焦三爷小心翼翼地把唢呐箱从阁楼上将唢呐箱子搬下来，满是疼爱地从箱子里拿出一支支唢呐给游天鸣和蓝玉，并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一支是道光年间我师父的太爷传下来的唢呐，恐怕这八百里秦川，是找不到第二支了。”还是焦三爷醉情于芦苇丛间，用声音与鸟儿相互应和，抑或是焦三爷在用生命和热忱吹奏唢呐、吹奏《百鸟朝凤》时整个灵魂的跃动，都可体现焦三爷这样的唢呐工匠对唢呐风骨的真正传承。他的一举一动，皆是对唢呐的执着，皆是“将唢呐吹到骨子里去”的最好说明。

在《<百鸟朝凤>——一个礼崩乐坏的故事》中，作者评价焦三爷道：“他不仅仅是个以清正勤勉之心对待手艺的匠人，更是儒家所称道的人士。”的确，在片头，天鸣的父亲请求焦三爷收留天鸣学习唢呐技艺，在给焦三爷递烟的过程中摔倒了，天鸣留下了眼泪。后来焦三爷跟天鸣提及这件事时说道：“我当初就是因为你这滴眼泪而把你留下的。”字字句句中，焦三爷悲天悯人的形象跃然纸上。《百鸟朝凤》是为品德高尚者吹奏，在这点上，焦三爷始终遵守自己内心的道德准则，在葬礼这样百家聚焦的公共仪式上，通过适当乐礼规格的唢呐曲来臧否人物，不为利欲所趋，又体现了一个工匠的职业操守——在坚持热爱本身技艺的同时，有一套合乎道义要求的人生准则，这不仅仅是将唢呐吹到骨子里去，更是将人性的美德吹到片中人和片外人的心坎里去。

（二）游天鸣——唢呐技艺的自发坚守者

影片《百鸟朝凤》也对游天鸣这个人物形象作出了细致传神的刻画。天鸣一开始跟焦三爷学习唢呐技艺时便应师父要求到河边用芦苇杆吸水，他鼓着腮帮子吸，从白天到傍晚，直到最后用芦苇杆吸上水来，眼睛和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坚毅的劲儿；在天鸣用颤抖的双手捧起师父给他的第一支唢呐时，他轻抚着唢呐，激动的泪水一颗颗从眼睛里落下，眼里满是对唢呐的疼惜和珍爱，而在一次火灾中，他为了拯救蓝玉的唢呐而失去自己的唢呐，他失魂落魄得仿佛丢失了自己的生命；为了学好唢呐曲中最难学的《百鸟朝凤》，他独自到芦苇丛中竖起耳朵模仿各种鸟叫并模仿得活灵活现，那声音、那模仿的形态，简直是当时芦苇丛中最明亮的风景；当弟兄和家人们告诫天鸣吹唢呐已经没有养活自己的出路时，天鸣还是执着地挑起了传承唢呐的大梁，并坚定地跟家人和兄弟说：“我当初答应过师父的。”

以形写神，人物的外部感性特征可以反映人的内在精神，唢呐已经从天鸣一开始追随师父学艺时就融入了他的生命，成为他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对象，这种对传统工艺的坚守精神是天鸣自发的，无论外界给他施加多大的现实压力，他从骨子里都会认定自己不会放弃对唢呐的坚守。

（三）蓝玉——传统文化与现代流行文化博弈的产物

文化的创造需要天资聪颖、出类拔萃之人，但文化的传承却需要坚定笃实之人，蓝玉则属于前者。在影片中，蓝玉一开始出场时，就将空中的羽毛吹得老高并在师父试验他时一口水把桌上的石板吹翻，这些细节都充分说明蓝玉在学习唢呐技艺上会是个可造之材，但在长大后蓝玉见到天鸣并告诉天鸣他的生活现状时，蓝玉又在影片中成为了一个唢呐传统技艺的出逃者。蓝玉这么一个“出逃者”形象就真实地呈现在观众眼前，他注定不会成为唢呐的最终坚守者，这也是焦三爷在挑选唢呐班班主时选择天鸣而不选择蓝玉的原因所在。蓝玉就代表了面对传统技艺难以为继现状事，最终放弃技艺而选择另谋出路的大多数。

二、壮烈的艺术崇高美

在艺术作品里，崇高作为一种昂扬的激情和悲愤不平，表现得愈是激烈，愈加显得崇高。文章前有提及焦三爷、游天鸣这两个传神灵动的人物，他们在面对唢呐这种传统技艺时整个灵魂都是跃动的，而他们在面对这一技艺的传承时表现出来的坚毅又是悲烈的、壮美的；从影片中走出来看，吴天明导演的“绝唱”以及制片人方励的惊天一跪，又是一个导演和制片人对传统工艺的一种致敬。从审美角度看，这二者展现出来的艺术崇高，都是极具审美价值与意义的。

（一）个体精神力量的迸发

鲁迅曾说：“养肥了狮虎鹰隼，它们在天空、岩角、大漠、丛莽里是伟美的壮观，捕来放在动物园里，打死制成标本，也令人看了神旺，消去鄙吝的心。”同样，在《百鸟朝凤》影片中，个体在各种实践中迸发出的力量可以说是美的，也可以说是崇高的。

焦三爷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唢呐，面对流行文化的冲击，唢呐在时代的洪流中濒临失传，焦三爷毅然走上传承的道路，多次亲自出山，执拗地使出浑身解数与各种外界抵抗力量作斗争，想要在无双镇甚至其他地方重振唢呐雄风，虽然这个愿望在现实情况中难以实现甚至可以说无法再次实现，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当走上了执着守护的道路直至最后一息，他对唢呐的执念打动了戏中戏外多少人，是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壮烈。

游天鸣骨子里是把焦三爷的崇高复制了的，同时也往里添加了另外一些温情的元素，是崇高与美、刚与柔的结合体。文章前面已经从人物塑造角度看游天鸣这么一个唢呐的自发守卫者了，他对唢呐的热爱毫不逊色于焦三爷，但他对家人、师父、同伴的爱溢于言表又是区别于焦三爷不苟言笑这个人物形象的。他是“博爱”的，他的形象在影片中闪烁着璀璨的人性光芒。

崇高是美的一种表现形态，是事物的一种客观性。崇高和美又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对于影片中的焦三爷、天鸣等人物，既可以说是美的，也可以说是崇高的。崇高和美具有一致性，但崇高在艰苦环境中，显示出主体实践的顽强、英勇的斗争，它又是美的一种更壮烈、更雄伟、更高尚的形态。

（二）颇具情怀的情感呈现

在好莱坞商业大片模式下培养的电影观众，早已习惯于视听奇观层面所带来的快感，而在《百鸟朝凤》中，吴天明导演既没有高科技炫人眼目的特技，也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设计，基本都是通过唢呐这个小突破口来反映现在的传统工艺现状，剖析传承问题，引发观众或者说是现代人对于传统文化传承的思考——一纸非物质文化遗产真的可以挽救濒临失传的民间艺术？唢呐这些传统技艺的出路又是在何方？在追求视觉享受以及即使经济利益的娱乐至死时代，吴天明导演在《百鸟朝凤》中给大众呈现了一个清奇、美好、不炒作、不喧哗的世界，可以说是人文关怀下的情感回归。而将影片推至舆论风口浪尖的“制片人方励的惊人一跪”，不仅可以体现制片人对导演的尊敬，更是体现导演与制片人二者对于传统文化的致敬。一場电影，一个信念，足够了。

他们呼唤植根于国民血脉中对于传统文化的责任感，这其中体现出的人文关怀，给影片界带来了丝许温情和明亮，这可以说是颇具情怀的情感回归，又是艺术上崇高与美的真实体现。

三、唢呐奏响的时代悲曲

在天鸣接过唢呐衣钵后，接下了好友的婚礼的活。在天鸣好友的婚礼上，出现了一个很讽刺的画面：唢呐与现代西方乐器同台。为了一争高下，游家班的弟兄奋力吹响唢呐，想一振唢呐雄风；而西洋乐队则用现代音乐以及各种先进的乐器把大部分观众的目光吸引过去，最后，婚宴在游家班以及西洋乐器队的打斗闹剧中匆匆收场。其实，在这过程中，已经窥见了唢呐未来的穷途末路，受众不断减少，而唢呐匠纷纷离开。

城市化发展也是一种趋势，唢呐在发展过程中不能给予唢呐匠们的即时利益，新兴发展的城市可以给予，因此，唢呐匠们纷纷走出农村，走向城市，感觉即使在城市的最底层生活着，也比在农村里吹唢呐要强。传统技艺的工匠也不能坚守到底，那真的会是传统技艺、发展时代的悲哀。

吴天明导演的《百鸟朝凤》，是奏在当下急功近利、心浮气躁的电影圈上空的悲鸣，如同一曲挽歌，为那些逐渐冷藏在历史河流下的优秀电影而鸣。一个时代的逝去并非只是意味着伤感和无奈，遗忘和回避才是最大的悲哀。有人称《百鸟朝凤》为“优胜劣汰下的傲骨绝唱”。的确，虽然在票房的角逐中稍逊一筹，但放在无双镇这个绝美的世界里，放在逝去的匠人焦三爷、电影艺术家身边，《百鸟朝凤》这首唢呐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百鸟朝凤》这部影片在影片史上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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