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电影对表现主义表征之阐释
2018-09-13熊秋凤
熊秋凤
2017年8月,由托米·维尔科拉执导、劳米·拉佩斯主演的影片《猎杀星期一》在美国上映。影片讲述了在2073年,面对人口严重过剩的问题,欧洲联邦决定听取生物学家尼克莱特·卡曼博士的建议,实行配额生育法,即“一家一孩”政策,而超出家庭配额的人则要被强制冷冻休眠,以减少对地球资源的消耗。但转基因食品的大量食用使得生育多胞胎成为常见现象,泰伦斯·赛特曼正是七胞胎女孩儿的祖父。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泰伦斯没有交出多余的六个外孙女,而是以“星期一”至“星期日”命名她们,并且精心训练她们,让她们共用“凯伦·赛特曼”的身份与外界接触。七姐妹整日生活在恐惧当中,大姐“星期一”的离奇失踪正式拉开了赛特曼姐妹与配额生育局对抗的序幕。作为科幻惊悚电影,《猎杀星期一》并非从具有视觉冲击的自然灾害的破坏力入手,而是选择对人口爆炸问题进行延伸,诠释“末日”母题。从对人口问题的表现到反思,整部影片带有鲜明的表现主义的表征。
一、 自我意识的表达
自古以来,从古希腊哲学将研究目光由外部世界逐渐转向人类自身,到奥古斯丁登达“觉悟自我”的境地;从文艺复兴运动对“人”的价值的肯定,到笛卡尔“我思故我在”重要哲学命题的提出,对人的“自我意识”的探索与表达,一直都是西方文艺作品中的重要主题。不同于部分科幻片热衷于描摹人类与外星人的悬殊对抗,《猎杀星期一》将故事背景设置在未来时期,此时,人类需要对抗的正是人类自身,影片在多重矛盾链条中完成了对人类自我意识的表达,以期实现对科幻电影本质的接近。
影片《猎杀星期一》对于人类自我意识的捕捉与表达,主要是通过赛特曼七姐妹共同展现出来的。尽管七个人的长相一模一样,但却有着极高的辨识度,这得益于她们各异的自我存在观为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为人类的高级心理活动,自我意识首先表现为人对自身存在问题的认识,影片中,七姐妹虽然共同拥有“凯伦·赛特曼”的身份,但并不是每个人对于具有全能性的“凱伦”都表示认可。实际上,她们每个人具有两种性格特征,在不外出的日子里,她们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自己,星期三爱好健身,她习惯身穿黑色健身服整日忙于锻炼自己的体魄;星期六爱好文艺,她为自己染了银色的头发,喜欢穿玫红色的上衣;星期二则因为长期吸食大麻,并不顾及自己的健康状况和服饰打扮,是七姐妹中形象最邋遢的一位。如果说七姐妹与标准“凯伦”外貌特征的距离代表了一种互不相扰的自我存在观的含蓄表达,那么姐妹们的第一次争吵则标志着她们对自我存在观念的大胆袒露。充满责任意识的大姐“星期一”时刻牢记祖父的叮嘱,竭尽全力扮演着“凯伦·赛特曼”的角色,“凯伦”身份的存在使她满足于现状。而拥有梦想和个性的星期四却极为厌恶“凯伦·赛特曼”,她抱怨道:在每周一次的与外界的接触中,真实的自我必须躲在“凯伦”的面具下,这种吞噬灵魂的生活让她开始后悔没有选择被冷冻休眠。观点的对抗使得七姐妹都陷入了沉思:长期以来,大家都习惯了对“凯伦·赛特曼”的扮演,并没有正视“自我存在”的问题,既然真实的自我不能与真实的外界产生关联,那自我存在的意义又在于什么呢?争吵的结束没能终止每个人对这一问题的思索,反而赋予了她们一种力量,一种推动着她们不断确认自我、肯定自我的力量。在与配额生育局的对抗过程中,“凯伦”们面对凶狠的狙击队并没有退缩,而是决心拼尽全力保住自己的家庭,使“凯伦·赛特曼”能够获得继续生存的权利。电子技术高手星期五争分夺秒地为大家提供重要的线索和信息,紧要时刻她更是及时导出所有资料,为解救星期一提供了重要的信息支持。姐妹们的牺牲以及家园的毁坏,使得星期五决定与狙击队同归于尽,在她看来,与姐妹们同甘共苦的体验是她生存的基础,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她再也不想存活于世。极具胆识的星期四则承担起了“终极对抗者”的角色。她在营救姐姐星期一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配额生育局所谓的“休眠”真相,以及姐姐与卡曼的协议,面对恶势力的狠毒与强大,星期四更加充满斗志,此时她的使命不再是为自己的姐妹们复仇,而在于向世人揭露配额生育局的巨大阴谋,使更多的生命免受残害,她在正义的对抗中实现了自我意识的表达。作为一种高度主观性的文艺潮流,表现主义对表现人类精神世界的重视大大超过了传统式的准确反映客观世界的愿望。表现主义强调艺术创作应该注重“主观精神世界的表现,要求打破对事物外在形象的自然主义或印象主义式的逼真描摹而直接面对人的精神世界”。[1]由对自我存在问题的提出到对自我价值的认定,影片《猎杀星期一》中有关人类自我意识的表达与表现主义大胆追求主观精神的特点极具契合性。
二、 恐惧心理的描摹
表现主义注重对人的主观精神世界的表现,同样也倾向于对人的情绪进行强烈的呈露,尤为“偏好狂喜、痛苦、紧张、痴迷、绝望乃至恐惧这类感情的极端状态”。[2]在影片《猎杀星期一》中,纵观赛特曼姐妹长期以来的生活环境,尽管祖父为她们的健康成长做了相对舒适的装潢设计,但为了守住赛特曼家族多胞胎的秘密,昏暗封闭的两居室成为一家人主要的活动场所。与外界接触的有限性、担心自己身份被曝光的惶恐感使得七姐妹整日小心翼翼地生活,年幼的她们不能有交心的好友,成年的她们也不能有固定的恋人,陌生的敲门声或是检疫人员的犀利目光都会让她们瞬间进入“备战”状态。她们的真性情日渐被抹杀,恐惧的心理因素成为每个人人格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猎杀星期一》对于人物恐惧心理的描摹是全面且巧妙的,它并非单纯地利用语言表现姐妹们对潜在危险的警觉,而是设置了大量的激烈打斗画面,让赛特曼姐妹每个人都直面来自配额生育局的攻击,影片借助神情与动作将人物内在的恐惧心理外化出来,进而使得每个赛特曼形象更加真实可感。
当星期四得知自己是七姐妹中第一个走出家门的人时,一方面她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另一方面,在看到拥挤的街道和森严的检疫关卡时,小姑娘下意识地一路紧紧握住祖父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对喧嚣世界的恐惧与反感。当星期二被押送进配额生育局时,她极度慌张与恐惧。面对卡曼博士的讽刺与指责,她吞吞吐吐地否认着自己的现实境况,不敢与其对视;面对生育局高级指挥乔的敌视,毫无防御能力的她泪流满面。被挖掉左眼后,星期二更是整日深陷于恐惧的情绪中,她将自己用单薄的毛巾包裹住,每当有人进来,她便蜷缩得更紧,哀求他们不要杀害她。当星期三在逃亡中被迫跑到天台时,自己与对面楼层的距离让她开始绝望地与妹妹们道别,但星期四、星期五两姐妹并没有放弃,而是鼓励姐姐,让她尝试跳跃为自己争取最后的生存希望。此时,星期三竭力调整着呼吸,而越来越近的狙击队的追赶声却又加剧了她的恐惧与不安,特写镜头的组合细致地表现出星期三在临终前坚定与恐惧相互交织的心理状态,她的死让妹妹们再一次陷入对配额生育局残暴攻击的恐惧中。此外,影片对于星期五、星期六、星期日三人第一次攻击敌人的反应也进行了细致的表现,文弱的三人面对配额生育局狙击队的突然来访毫无准备,从未有过暴力行为的她们深知只有拼命反击才能存活,她们迟疑地拿起身边带有杀伤力的工具,颤抖地将抢来的武器对准敌人的头部……尽管她们最终赢得了“第一局”对抗,但复杂的心情并没有平静,零乱的房间、满地的血渍,既让她们震惊自己的爆发力,又让她们惊恐自己将死的结局。恐惧心理是一种人们对于未知环境或者未能预料事情的条件反射,影片中,演员劳米·拉佩斯凭借高超的演技,将每一位赛特曼的恐惧心理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成为影片一人分饰七个角色的又一大亮点。
三、 现代性焦虑的呈示
所谓的“现代性焦虑”,实质是在20世纪“狂暴的战争、不断的革命和严重的经济萧条以及由此带来的惨痛教训”[3]的背景下产生的,生存环境的动荡不安致使人们的愿景与信仰濒临崩溃的状态,于是创作科幻型的文艺作品成为人们排解焦虑情绪的有效途径,由此也促成了好莱坞科幻电影中的部分固定模式的形成:或通过特效镜头表现人类殊死平息了外来物种的入侵,或通过模拟动画表现人类的数字信息技术日臻完美,强烈的视觉冲击中却寄寓着众多影片对人类居安思危的警示。影片《猎杀星期一》也不例外,它由人口问题联想到地球有限的承载力,并对该问题引发的灾难进行了大胆的猜测,使得观众在紧张的故事节奏中深刻地感受到影片中弥漫的焦虑情绪。
影片在前三个镜头中分别为观众展现了未來拥挤的街道、地铁站以及沙滩,随后一系列数据宣告了人类处境的艰难以及实行“配额生育”政策的迫切性:在过去的50年中,全球人口数量翻了一倍,食物及水的消耗量增加3倍,化石燃料的消耗量增加4倍。每过4天,地球上就会多出100万人,而由人口爆炸引发的一系列环境问题更是令人触目惊心——地球上极端干旱地区的面积正逐步扩大,气候的不稳定使得多数国家的农业系统面临瘫痪……扑面而来的萧条景象足以打破每个人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期待。影片《猎杀星期一》对人类发展前景的“预言”,很大程度上契合了表现主义对社会现实和人类前途的极大关注。影片一方面肯定了科学技术对于改善人类生存环境做出的贡献:得益于转基因技术,更多适应能力强、产量高的作物被研发出来,解决了人类的饥饿问题;另一方面,影片以多胞胎发生率的激增告诫着人们“科学崇拜”引发的不良后果。早期的表现主义文艺思潮具有反工业资本主义制度的倾向,“他们声称,当代社会明显的目的性和工业技术秩序,掩盖了日益加剧的心理混乱”[4],表现主义对人类命运的现代性焦虑在影片中即表现为对高度的科学崇拜的警惕。毋庸置疑,科学技术早已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推动力,但我们应当理性看待科学,而不是任其发展,甚至将其神化,使人类成为它的俘虏。影片最后,即将面临审判的卡曼博士流露的不是对自己政治野心失败的悔恨,而是对人类不肯为解决危机做出牺牲的举动深感遗憾。这种必然式的悲剧结局远比漫无边际的幻想更具深刻性和反思性。
结语
影片《猎杀星期一》中的基调是灰色的,排列紧密的高楼、面无表情的行人总能让人联想到早期表现主义诗作中阴森的意象和幽暗的色彩。然而,《猎杀星期一》又是温情的,当祖父寄予姐妹们“积极创造、乐于表达”的希望时,当楼下的门卫坚持天天吟咏抒情的诗歌时,当星期四决定正式使用凯伦·赛特曼这一名字,确保家族精神得以延续时,我们不禁称赞制作团队对影片细节的雕琢以及对人性的把握。
参考文献:
[1][2][4]徐行言,程金城.表现主义与20世纪中国文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47,49,26.
[3]樊星.世纪末文化思潮史[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