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2017年伊朗电影产业与创作
2018-09-13黄含
黄含
2016—2017年,是伊朗电影发展较为平顺的一个阶段,出彩的电影作品数量与过往相比稍显不足,但作为后起之秀的创作人才数量越来越多,并纷纷获得国际肯定,这成为目前伊朗电影发展的常态。
一、 2016—2017年伊朗电影产业现状和数据分析
2016年至2017年,伊朗政府持续鼓励和引导国产电影产业的发展政策已初见成效,伊朗艺术电影在国内外继续如鱼得水,本土商业电影也呈现为恢复性发展态势,电影票房市场有初步回暖的迹象。
(一)2016-2017上映国产电影数量及总体票房市场[1]
2016年伊朗國内总共上映电影60部,与近三年影片上映数量基本持平。其中,2016年伊朗国内电影上半年上映电影数量为20部,下半年上映了40部影片,包括成为票房冠军的《推销员》。
2016年伊朗国产电影在本土院线票房得到了恢复性增长,全年伊朗国内电影前十大总票房为246万美元,与去年159万美元相比大幅增长,而且超过2015年电影总票房,相比2014年的票房飘红,院线票房仍有很大的差距,受到伊朗政府的文化产业政策的影响十分明显。
从单一影片的票房来看,全部上映的60部影片里,有32部票房超过了10亿里亚尔,其中,超过百亿的有6部,在50亿与百亿之间2部,票房在10亿与50亿之间的影片有24部,整体票房构成较为合理。
从百亿票房电影数量来看,2016年伊朗上映的伊朗本土电影有6部电影进入100亿俱乐部。2014年有9部、2013年时有6部、2012年与2011年均有5部达到百亿,伊朗国内电影票房正在回暖。
(二)2016年度票房冠军:《推销员》
在2016年伊朗国内电影票房市场平稳发展的情形下,伊朗导演阿斯哈·法哈迪导演的新片《推销员》成为年度票房之冠。虽然《推销员》在国际上声誉斐然,然而在伊朗国内的年度总票房约合38万美元,仅为2014年票房冠军国产粘土动画片《老鼠城市2》200万美元的票房纪录的1/5,为近年最低水平。
(三)2016年票房类型
2016年伊朗本土商业电影,一大批剧情作品进入院线,在伊朗商业类型片市场的疲软现状下,使得伊朗电影在2016票房取得了教好成绩。从票房排行前十的伊朗电影类型来看,受伊朗大众喜爱的仍然是剧情片和喜剧片。[2]2016年全年电影票房前五名依次是《推销员》(Salesman)、《我不是萨尔瓦多》(Im not Salvador)、《五十公斤酸樱桃》(50 kilos sour cherry)、《你好孟买》(Hello Mumbai)、《不朽与一天》(Eternity & a day),包含3部剧情片和2部喜剧片。
2016年伊朗国内电影票房市场不论是从上映影片的数量、影片的整体票房,还是影片的质量情况来看,伊朗电影创作和电影市场已经呈现回暖迹象,尤其是剧情片和喜剧电影的发展势头较好。
二、 2016—2017年伊朗电影创作概况和艺术成果分析
2016年至2017年的伊朗电影创作不似前一年那么硕果累累,在文化政策相对收缩,国际局势相对复杂的现实因素面前,伊朗电影依然顽强地在本土和世界影坛开拓着自己的疆域。电影题材类型不断丰富,日趋多元化,同时伊朗中生代电影导演和伊朗青年导演在本年度形成奋起之势。《纳德与西敏:一次别离》的导演阿斯哈·法哈蒂再出佳作,胡曼·萨耶迪等为代表的年轻一代导演也积极地在伊朗国内外电影节的平台上找寻自己的位置。这些年轻导演已经摆脱了青涩,影片主题和风格更为成熟和稳定。比起老一辈伊朗电影人,新生代导演更关注伊朗社会边缘人群和尖锐的社会问题,注重对叙事手法和个性表达的艺术化探索,不再仅仅满足于将伊朗新电影的特质作为树立自己作品的标杆,但他们依然对严肃主题有关切态度,依然继承了伊朗电影的人文主义传统。
(一)再临奥斯卡
2016—2017年度,伊朗电影界最受到关注的作品莫过于阿斯哈·法哈蒂的《推销员》。在赢得了第69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剧本奖和最佳男演员奖后,该片又一举拿下了2017年美国电影学院奖的最佳外语片奖。作为影片导演的阿斯哈·法哈蒂也第二次成为奥斯卡的宠儿。早在2012年,他就凭借电影《纳德与西敏:一次别离》征服奥斯卡,也创造了伊朗电影第一次留名奥斯卡的历史。该片延续了法哈蒂以往作品的戏剧张力,剧情引人入胜,同时也在2016年伊朗本土电影票房市场表现疲软的境况下,一跃成为当年的票房总冠军,实现了在伊朗国内外电影市场与观众口碑的双丰收。
(二)新锐导演再发力
青年导演雷扎·多米西安(Reza·Dormishian)的电影《劫富帮》(Latouri),关注伊朗当下严峻的社会问题以及年轻一代对此的态度,影片以新闻采访的形式,与所谓的犯罪分子面对面接触,揭开了激进的犯罪团伙“劫富帮”的面纱。电影讲述了在伊朗社会贫富差距依然过大,男女极度不平等的现状下,一群游荡在德黑兰街头的社会青年组成了犯罪组织,他们专门将通过收取不义之财或侵占国家资产发家致富的家庭的子女锁定为目标,通过抢劫和绑架他们来实现劫富济贫的愿望。独具匠心的伪纪录片的外壳下,影片通过对犯罪团伙成员们、社会学家、人权活动家、政治强硬派等社会各阶层人士的访谈拍摄,道出了人在伊朗社会所承受和面临的巨大挑战——贫富差距过大、男尊女卑、宗教制约,以及人与人之间的隔阂问题。[3]尽管劫富帮试图通过激进的暴力方式谋求社会问题的解决之道,然而由于社会大环境所造成的矛盾冲突依然蔓延到了团伙内部,在影片后半段因爱生恨的一段故事中,帮派成员之间也开始以伊斯兰“以眼还眼”的复仇法则相互伤害。这部充斥着愤怒情绪的影片是对当下伊朗国内年轻一代心态的真实写照,也反映出伊朗年轻人对改良社会文化环境的渴望。影片票房成绩进入2016年的伊朗本土电影票房市场前十,其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伊朗新锐导演胡曼·赛耶迪(Hooman Seyedi)的新作《喧哗与骚动》(Sound and fury)获得了2016年伊朗曙光旬电影最佳摄影奖项。早在2015年,塞耶迪执导的影片《13》就获得了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的最佳影片奖和最佳摄影奖,该片也曾在2014年的韩国釜山电影节获得“新浪潮奖”。这一次赛耶迪的新片主角不再是成长中的少年,转而关注作为公众人物的青年男明星。《喧哗与骚动》男主角阔斯罗是一个受到热捧的歌星,他脾气火爆,富有魅力,与妻子和五岁大的儿子生活在一起。在遇到了疯狂迷恋自己的女粉丝汉娜后,阔斯罗陷入了婚外恋情,然而随着阔斯罗妻子的死亡,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起来。这部电影与《13》一样充满了焦躁的情绪,低沉压抑的配乐和摄影氛围与经典好莱坞的悬念设置相得益彰,凸显出主人公动荡不安的经历与起伏的内心活动。
(三)中国电影节上的常客
马尔加·阿莎菲扎德(Marjan Ashrafizadeh)的电影《姐姐》在2017年的北京国际电影节上大放异彩,获得了最佳女主角的奖项和最佳影片的提名。这部讲述亲情的影片,聚焦伊朗病残母女的家庭生活。影片以质朴的镜头语言,为观众呈现出了伊朗人深厚的家庭观念和血浓于水的亲情观,对传统伊朗新电影的主题与风格有一定继承。导演穆斯塔法·塔吉扎德赫(Mostafa Taghizadeh)的电影《筹款风波》在2017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斩获了最佳评委会大奖与最佳女主角两项重量级奖项。
(四)伊朗惊悚/恐怖片受到关注
旅英伊朗导演巴巴克·安瓦里(Babak Anvari)的电影《阴影之下》在2016年上映后广受好评,这也是继2014年的电影《独自夜归的女孩》之后,又一部伊朗穆斯林文化为背景的恐怖惊悚题材影片。《独自夜归的女孩》中残破不堪的伊朗边陲小镇和吸血鬼身份登场的穆斯林黑衣少女荒诞而迷人,但其不明的语义和实验气质冲淡了观众对影片的强烈感受。《阴影之下》则成功将捕捉到伊朗人对两伊战争的复杂心理,通过女主角同恶魔的周旋与斗争,来窥视战争对人性带来的摧残和伤害,以及人们是如何自我如何修复与疗愈的过程。影片将战争对人造成的心灵伤害转化为披着黑袍的恶魔形象,合理放大了女主角的脆弱心理——正是其在战争中的强烈恐惧感引发了恶魔的降临。然而不愿失去女儿、丈夫、友邻以及不愿失去自己所拥有的生活的强烈愿望,最终促使她变得强大,在跟恶魔的缠斗中,依然要向着前方前进。
三、 2016年伊朗电影案例分析
《推销员》的故事发生在伊朗首都德黑兰。艾麦德和拉娜所居住的公寓楼濒临倒塌,很快二人搬进位于另一栋公寓天台的新居。排演完话剧后的一个夜晚,先行回家的拉娜被人袭击。遇袭后的拉娜变得神经质,令丈夫感到不安,艾麦德逐渐对拉娜失去了耐心,他开始寻找伤害拉娜的那个人。在对蛛丝马迹的追踪中,艾麦德最后锁定了嫌疑人,但给予施暴者的审判与惩戒似乎并未给这对夫妻带来救赎和希望。
(一)承接主题:伊朗都市中产阶级的迷思
纵观在国际影坛上大放异彩的伊朗电影,会发现伊朗电影题材变得丰富,类型也越来越多样化。然而细数那些为人熟知的伊朗电影,大多都直接或间接揭示着伊朗底层民众贫困、落后的生活状态,在国际银幕上鲜少见到伊朗不断发展中的现实国情或者伊朗的现代都市文化,阿斯哈·法哈蒂的电影填补了这块空缺。他的电影主题围绕着都市中产阶级生活、家庭内部关系展开,导演在过去的作品如《烟火星期三》《关于伊丽》和《纳德与西敏:一次别离》,均是以小見大的尝试。导演以中产阶级的婚姻生活为切入点,讨论置身现代生活中的伊朗人是如何处理婚姻和家庭矛盾的同时,通过对人们日常生活的细腻记录与刻画,来展示出伊朗人民对伊朗国家和社会现状的某种态度。同时,也试图在保守的政治氛围下隐晦地向观众抛出伊朗人对日常生活中出现的女性问题、宗教束缚以及现代性冲突的种种疑问。
(二)延续风格:纪实美学与悬念设置
《推销员》延续了法哈蒂作品的一贯风格,即伊朗电影中一以贯之的纪实美学特征和导演对故事悬念迭起的情节设置。影片用干净简练的镜头语言自然地呈现了夫妻二人的居住空间和德黑兰的街头巷尾,在长镜头和手持摄影下,演员褪去表演痕迹的生活化展示,为影片增添了纪实感。对打扫屋子、铺叠被子、做晚餐等日常生活的细腻展示,让观众能快速接受和融入普通伊朗人的生活状态。法哈蒂用客观的视角来呈现影片内容,当拉娜在家坐立不安四处走动时,手持摄像机一直保持了冷静的记录,但观众仍可以通过摄影画面的轻微颤抖和晃动感受到受伤后的女主角所承受的焦躁与不安情绪,这种无处不在地对观众视角的观照使影片叙事显得更加真切有力。尽管影像镜头前的生活看似波澜不惊,但导演巧妙地利用故事情节,将悬念植入到琐碎的生活细节中,通过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来将悬念层层推进,大多依赖对话,比如夫妻二人之间的对白,与邻居和朋友支支吾吾的交谈,以及丈夫走街串巷寻找施暴者的询问等等。人物间的矛盾和冲突随着谈话不断被酝酿的情绪不断升级,最终在悬念揭晓的那一刻,影片剧情也达到高潮。拉娜受到伤害之后,看似没有什么大变化的家庭生活变得暗潮汹涌,法哈蒂将这种悬念的设置隐藏于中,人与人互相之间的来往,不经意间经过的街巷、景物和及其平淡的日常对话都被导演安排作为揭开谜底的钥匙,观众感受到的正是导演在影片现实主义的外壳下精心布置剧情所引发的,非同寻常的戏剧张力。与《纳德与西敏:一次别离》的片尾一样,夫妻二人坐在离婚办理现场颓然无声,《推销员》的片尾依然使用了开放式结尾,在对施暴的老人进行了宽恕和报复之后,夫妻二人分别坐在剧场更衣室里各怀心事,黯然神伤,影片戛然而止。究竟他们的未来何去何从,是否能够相互宽恕渡过难关,观众不得而知,这也成为导演留下的最后一个悬念,为影片增添了耐人寻味的涵义。
(三)寻求理解:“伊朗式关系”与“破碎美国梦”的互文
值得注意的是,导演在《推销员》中设置了夫妻参演阿瑟·米勒的话剧《推销员之死》的情节,尝试着将话剧内容与影片内涵虚实结合,形成互文。作为揭示“美国梦不再”的一部杰出剧作,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被伊朗中产阶级搬上舞台,剧场的排演表面上看似乎与现实生活空间所发生的剧情缺乏关联,然而从本质上有着极其相似之处。《推销员之死》立足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通过一家人内部的关联与斗争,表现出美国民族价值观念的问题。美国梦作为理解美国文化的重要因素之一,在战后经济膨胀所带来的物欲主义下,已经丧失了原本具有的个体精神价值与道德尺度,这也为像男主角这样的中产阶级带来了思想和物质上的空虚与疲劳。现实空间中扮演话剧男主角的伊朗男子艾麦德和他的妻子拉娜也面临着物质与思想的双重压力,其乐融融的生活表象下,稍有外力的冲击,看似稳固的夫妻关系、社会关系就显露出疲态,他们同样面临着来自民族文化个性和伦理道德的制约。他们在舞台上排演来自美国的话剧,可以依照剧本就生活的挫折与不幸采取美国式的指责和发泄,当离开舞台回归现实生活,却碍于自身文化的保守性和男权主义的禁忌,只能对发生在自己或家人身上的不幸选择缄默。这种道德禁忌和文化压抑的氛围,也束缚了夫妻之间的情感交流,拉娜渴求丈夫的关爱,却沉浸在无法言说的痛苦中,并且难以相信丈夫会全身心再接纳受过伤害的自己,艾麦德试图理解和爱护妻子,却无法忽视自己受到打击和羞辱的心情,压抑的情绪不断累积,导致夫妻双双走入了偏执的境地。话剧内外反映出的依然是现代生活带给都市中产阶级人群的焦虑与压抑,以及对掌控生活的无力感。剧场空间和现实空间在剧情的巧妙串联下,构成完整的故事链,组成了艾麦德与拉娜的白天与黑夜,也成为跨国度、跨民族、跨文化的全球化语境下,都市人群所面临的共同处境。
(四)镜中伊朗:不可言说的罪与罚
推动《推销员》矛盾冲突不断发展的影片内核,是拉娜出事所引发的羞辱感。羞辱感成为了驱动当事人行为的重要因素。拉娜在洗澡时被男性袭击,无论是对于作为丈夫的艾麦德还是拉娜自己都是非常敏感的一个话题,当偶然发现施暴者有意留在现场的现金后,一种可怕的事实似乎得到证实——拉娜被侵犯了。两口子不约而同选择了克制和缄默的态度,身体的伤害并不是重点,而名誉的受损才是关键。拉娜作为当事人,对自己是否受到侮辱的事情应该是清楚的,但她模糊地交代过去,并且变得敏感和焦虑。原本在夫妻关系中属于拉娜的相对平等的地位,在她受辱后,似乎也发生了改变,拉娜对自己在家中地位有了界定:她成为了一个不纯洁的女人,这无疑是丈夫介意的。在伊朗这样一个男权至上的国家,自己的妻子受到其他男性的侵犯,是对艾麦德自尊心的巨大打击。在妻子拉娜羞辱与丈夫艾麦德的羞辱感与日俱增的情况下,艾麦德不惜一切找出施暴者,意欲将这种羞辱感还赠给他,通过惩罚对方来获得自己精神的平复。施暴拉娜的老人也不得不面对他的耻辱——当艾麦德执意要在老人结发妻子、女儿及女儿未婚夫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时,老人崩溃了,不惜一切甚至賠上性命,只为维护住他的名誉和尊严。从中观众看到了伊朗社会的深层心理:男权主义至上和群体个性压抑。拉娜究竟有没有受到侵犯,受侵犯到哪一步已经变得不重要,艾麦德为了搞清楚真相挽回男性尊严甚至不理会拉娜的感受,擅做主张让她与老人对峙,片尾艾麦德不甘心地将老人再度置于死地的做法,暗示出在男权至上与阶级分化明显的社会现状下,伊朗中产阶级人群正面临着来自婚姻家庭和法律道德的严峻考验。
参考文献:
[1]2011—2016伊朗本土电影票房市场数据[EB/OL].(2017-09-10)[2018-05-02]The database 1390-1395:Farabi Cinema
Foundation,FCF(http://fcf.ir).
[2]波斯电影票房研究[EB/OL].(2017-09-05)[2018-05-02]Film search from Persian movie(https://www.cinematicket.org).
[3]2016值得关注的5部伊朗电影——不离社会问题,摸着形式的石头过河[EB/OL].(2017-1-11)[2017-8-23]http://cinephilia.
net/474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