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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路,那个村

2018-09-13李雨彤

牡丹 2018年17期
关键词:造纸厂黄毛印刷厂

李雨彤

这个僻静的南方小村,有的是青山绿水,有的是蓝天白云。即使是野猪也不那么狂躁,待在深山里,唯恐亵渎了这一片自然圣地。村民都挺自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60岁的村长和平正每天都乐呵呵地扛着锄头下地,领着伙计们干活,悠闲又自在。

正值夏盛,大伙儿都赶着收稻子。老和在地里正干得起劲,一个镰刀横割过去,一把稻谷顺过来,劲道十足。

“爷爷!爷爷……”一个戴着黄绿色小草帽的“小黄毛”冲着他跑来。

“这儿,孙子!”老和的腰板从地里挺了起来,和着泥的手向“小黄毛”挥着。

“小黄毛”是老和家长子和满的儿子。他从北面山坡上跑下来,急着拉爷爷去看他发现的大秘密。

“什么秘密?爷爷在干活,就悄悄说吧!”

“不,一个大怪物!”

老和笑了笑,跟着去了。上到半山坡,半山腰处停着一个黄色“大怪物“——那是一辆大铲车,开过一段,树木就倒下一片,煞是威风。

老和愣了愣,自言自语道:“城里的人,还真是来了。”

一个月前,村里开杂货店的老邵到城里进干货,回村后尽说着一些陌生的词,“脱帽”“攻坚”,还有什么“下乡调查”“下乡保健”,反正好事来了。而后,确实从城里来了个什么科长,看看,问问,记记,不到一溜烟的功夫就走了。老和本以为只是喊喊口号,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行动了。不过,这总是好的。毕竟村里学校、医院都没有,现在好了,一切都会有了。可不知为什么,一念到这个,他心里更没有着落,隐隐地有了些忧虑。

回到家,老和叼着烟斗吸了一个下午,眉头锁得更紧了,不停地在门厅前踱来踱去。脑子里总是回响着老邵的一席话:“城有印刷厂、油印厂多,城里的天空黑漆漆的,臭得厉害。城里来人了,咱们还能得安稳了!”

城里来人了——这消息在村里很快就传开了。

村里人总是好奇的。一拨接一拨的人跑上山坡,还有些人直接闯入工地。孩子们最欢喜了。那新修的沙土路上,一层薄黄土成了他们最好的玩乐场,他们追着,喊着,用手抹着,都赶上过年的欢乐了。

进村的路口,住着个年轻的傻子。往常呆定如木的他,现在却多出了些生气出来,对着欢乐的人们,他如哲人般边摇着头,边甩着手,大声叫喊着:“世道变了,世道变了!”人们可不会理会一个傻子。

“变了,变了!”可村民照样热闹着,欢乐着。只有老和,时常带着些干粮,顺便替傻子打扫下屋子。说来也怪,傻子从何而来,村里无人能知晓,也没有谁知道他叫什么。老人们也只知道,约摸十年前一个中年人来过,离开时就把这人给留了下来。之后,是老村长照顾着。老村长去世后,老和就接了他的班,开始照顾傻子。

村里的热闹总是风一样,一阵后就过了。沙土路的热闹潮渐渐停息了,除了孩子们对此仍剩余着些热情,村里人又过上了先前的日子,干活的干活,歇息的歇息,一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秋至了,雨下得频繁了。雨把沙土路上的黄土冲了一层又一层,坑坑洼洼的。一个雨后傍晚,“小黄毛”独自上到沙土路。小草帽太宽松了,他每颠簸一下就要用手去扶下帽檐,终于他挟得厌了,便把草帽直接挂在路边的小树枝上。

沙土地上落叶遍地,一只小脚在落叶上溜着,一只蚯蚓从路边的沙土中冒了出来。“小黄毛”兴奋地一跳,零散的叶片滑动一片,一个趔趄,脚踝陷进了土坑,再一扭,路边仅剩下草茎,山谷中消逝了几声惊呼,草茎被连根拔起……

日落了,红霞渐渐褪去。和满皱着眉头抱怨,和满的妻子王燕——她又早早地到邻居家串门去了。待到窗外一片漆黑,焦虑渐渐弥漫了这个小家。不安的老和直奔村委会,找出了仓库中唯一一盏应急灯——这是七年前村里山洪来袭时救援工作组留下的。

几个钟头过去了,快午夜十二点了。老和与和满满村子地找,却没有一点点“小黄毛”的痕迹。老和突然说:“该不会上新路那儿去了吧!”两人赶忙跑去,和满被石头绊了一跤,老和正要等他,和满挥叫:“爸,你先去。”老和没太多想,直奔沙土路了。和满到时,仅见着父亲,他抱着一顶草帽,瘫坐在地上,身边的应急灯照着小草帽,白亮白亮的。

无限哀伤,和家人挂满了白绸,没有一点生气。鸟儿缄默了,空气凝滞了,彻夜总伴有一阵低低的泣声。

可就像老和所说的——城里的人真是来了。

城里人似乎有意屏蔽那条路上出的人命,一直没有把水泥铺上。开杂货店的老邵从那后,又从老路去进货。他总说:还是老路稳妥。

镇上城里,丝毫没有征求村民的意见,一看老和病怏怏,身子瘦削,便直接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严书记。这个书记干劲十足,一上任,就对村民说:“我的任务,就是让咱们村三年内脱贫。这是上级的命令!只要大伙听我的,就一定可以干好!”

刚开始,她还会征求村民的意见。后来,可能是村里人没什么意见可供参考吧,她便独自决断。村里的资金、土地、劳作什么的,她一手掌控。为了尽快出成效,她不惜重金把城里最大的造纸厂商王董请到村里建厂,甚至保证让村里所有能干活的人都来造纸厂打工。很快,造纸厂便建了起来。合同上定下的造纸厂占地1.5亩,建成后却大大超过了这个数,村里的树又少了一大片。村民看着心疼,与造纸厂闹了几次,都被严书记给调解了下去。

一年过去了,又到夏天。去年这个时节,人们还悠闲地在树荫下拉着家常,逗着玩笑。今年,田里干活的是老人,年轻人都被拉去“造纸”“印刷”了。村里人的抱怨声连片。最后,村民中也仅剩那个傻子没被拉去做“劳工”!任谁也想不到,有人会把主意打到这傻子身上。那天,严书记派秘书给傻子送了一套蓝色的工服。傻子一看,呆呆地盯着说:“衣服?我有……”

那个秘书睥睨了傻子一眼,不耐烦地说:“明天去河边的印刷厂上班。”

就这样,傻子第二天傻傻地去了印刷厂,穿着蓝工服。厂里安排的主管把他安排到搬运染料的车间,只让他搬运装染料的桶。傻子很是顺从,手里可劲地干着活,只是嘴里仍嚷嚷着:“世道变了!”主管看傻子干得带劲,便借机训斥其他村民:“你们连个傻子都不如!看看你们,都干的是什么活!”

一晃就十多天,傻子越干越起劲,主管干脆让他直接在工地上吃饭——吃完了立马接着干!傻子连续拼命地做着工,吃喝睡都直接承包给了这条路。这天,下雨了,他一个不留神,摔破了染桶。厂里的主管拿一条竹鞭抽打他,瘦弱的身子青一条紫一条。最终,傻子大声吵喊着跑出了印刷厂,冲进了大雨。山村一片白雾蒙蒙,谁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儿。

村子里再也没有傻子的身影。人们猜测着,有人说他跑到了河里,有人说他跑到山上摔了,还有人说他可能跑到了沙土路上……

对于严书记的行为,村里人实在是忍无可忍,可也无可奈何。村里树木一天天少了,土地一天天秃了,河水一天天脏了,可严书记所欣喜的统计表上的数据,却一天天地变大了。村民们心疼了,那曾漫山的绿,整片的蓝,还有那甘甜的水,现在都没了。随之涌上心头的,自然是对严书记的不满。只是温顺而淳朴的村民,对着强硬而严酷的严书记,能有什么办法呢!日子依旧,工厂依旧,劳作依旧,只是那山、那水、那村,渐失了旧模样。

……

第三年夏天,又是一个雨季。也不知为什么,这年的雨特别大,河水涨得特别快。午夜,山洪暴发,十年前的惨象再次上演了一次。

十年前,山洪后村子能恢復。

十年后,淹没了那条沙土路,也淹没了村子。

(温州市苍南嘉禾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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